皆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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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其丰领兵多年,养成了起早查营的习惯,这一日也如往常,佩剑出得营帐,却见林锐不知何时立于帐外,眼窝深陷,竟似一宿没睡,但神色却丝毫不见颓唐,一双剑目闪着坚定的光。不禁心中犹疑道:“锐儿,何事找爹爹?怎么不进来说话?”
林锐入得帐内,便跪倒在地道:“林锐向大帅告假七日,往返京城一趟。”
林其丰强捺心头震惊,沉声道:“所为何事?”
“私事。”林锐跪得笔直大声道。
“不准!眼下大敌当前,你身为副帅不图划破阵之道,竟为私事告假回京,你眼中可有本帅?可有这数万将士?可有这边城百姓!”林其丰未曾料想林锐出此荒唐之言,不禁勃然大怒。
林其丰见林锐仍是跪着倔犟不语,更为痛心道:“锐儿,主将临阵出走,军心不稳哪!你让为父如何向军中其他将士交代?说你丢下他们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你就如此回报为父多年对你的一番苦心与期望?”
林锐昂首言道:“孩儿并非不忠不孝之人,破归云阵也非一日之功,眼前我军退守凤尾坡,暂避其锋,移阵并非易事,料想半月之内应无恶战,孩儿七日便归,界时纵然破阵无术,战死疆场,孩儿也了无牵挂。”
林其丰长叹,他深知爱子百折难回的个性,若是强行留他在此,怕也是魂不守舍,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私事竟让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作出如此有违常态的决定?
“说出来罢,到底所为何事?为父若是觉得有些道理的话,便依了你。”林其丰悠悠说道。
“孩儿深爱的姑娘命在旦夕,孩儿只求能去见她最后一面!求父亲成全!”林锐悲痛言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竟为一个女子弄成这样,你对得起你肩头扛着的责任吗?”林其丰听了更为气急。
“爹,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纵有再多妻妾又有何用?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这大丈夫做了又有何用?孩儿不想终生遗憾!”
“滚!七日不归,军法处置!”林其丰甩手将一支羽箭掷向林锐,怒容满面钻出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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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狻猊玉符唤开城门,已是子夜。策马往相府疾驰而去,林锐的心“卟嗵卟嗵”跳得一阵紧似一阵:“丫头,你还在么?”
相府门前的两盏灯笼在风中无力的晃荡着,发出暗淡微弱的光。林锐紧张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往回收了收,是红的,人还在。
悄无声息地掠到丫头的住处,房内的烛火仍亮,唤作满儿的侍女想是累了,和衣伏在桌边,发出低低的鼾声,正睡得香甜。床榻帐幔低垂,躺在内的定是丫头吧。她就一直昏迷不醒地躺了十多日了么?岂不是不吃不喝?这人如何受得了?丫头一直都是个淘气贪吃的脾性,她怎么禁得往?林锐想到这些,竟有些不敢入内,出征多日,他并非对她朝思暮想,他将她牢牢刻在心间,只在夜深人静之时,将美好的片断唤起细细品味。可当一切终究要成为追忆时,却让人情何以堪?
床上的人儿娇弱地躺着,面色苍白,气若游丝,曾经飞扬灵动的双目紧闭着,长长的眼睫时不时颤动,隐隐透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林锐小心翼翼捧起床边冰凉的小手轻贴于脸际。
“丫头,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着我!”林锐痛心低语。
“你记不记得你曾说过要我忘记你?可你这样让我如何能忘?你好起来,给我个机会试着忘掉你好不好?”
“佳木……”林锐怔住,他见到一滴泪正从睡着的人儿眼角缓缓流落。
颤抖着伸出手拭去,放入口中吮吸,是咸的,一切都不是幻境!
“佳木,你听得到我说的话,你能感觉得到的是不是?”林锐紧握住佳木的手,心中狂喜。
“笃”,很轻的叩门声,轻得只有耳力极好的林锐能感受得到。起身,回首,门边立着身形俊逸的黑衣男子,寒星般闪亮的眸子此刻却散发着忧郁的神采。
“能否借一步说话?”沈离淡淡开口。

“好。”
在书房见到南靖,林锐不禁大吃一惊,大半月不见,这位曾经温文儒雅、风度不凡的智者,眼前竟是那样的风霜憔悴,此刻的他不再是叱咤朝坛的政客,只是位忧伤与绝望的父亲。
看清沈离身后的来人,南靖也是震惊万分:“殿下,怎么深夜至此?”
“林锐听闻佳木出事,实在放心不下……”
“殿下真是糊涂!”南靖不仅闻之变色。
“太傅,方才见到佳木,她似乎还有意识,她能听到我说的话!”林锐激动道。
“这些日子确是如此,佳木不知何时有了很强的内力,正是这些内力才能支撑到现在,可是我们一直都找不到解毒的法子,只能任她一天天衰弱下去。”沈离黯然言道。
“她什么时候中的蛊毒?为何会突然发作得如此厉害?”林锐急道。
“佳木前些日子去石景山祈福,失足摔下山崖,救上来便一直昏睡不醒。老夫遍请名医,只有一江湖郎中辨定她是中了蛊毒,且说无药可救!”南靖痛心道。
“太傅,沈兄,不如带上佳木去少林寺求治。林锐的师叔智山大师精通毒理药性,或许有法子救得了佳木!”
“智山大师是少林戒律院的首座,佛法高深,莫非……”沈离吃惊道。
“不错,智山师叔出家前曾是苗疆毒龙教的尊者,退出江湖后潜心修佛,做了戒律院的主事。”林锐点头道。
“智山大师,老夫在西津宝华寺的三台大戒上曾因缘际会过一面。佛法高深,却为厌倦红尘的无情之人,少林寺自古便不充女客入内,如何能得其救治?”南靖忧心不已道。
“殿下可有把握说服智山大师出手相助?”沈离沉声道。
“师叔确实性情古怪,如若我亲自前去,必不惜性命也要求得他应充。只是苍山恶阵当前,大战在即,林锐实难弃数万将士与边城百姓不顾。”
“苍山眼下局势如何?”南靖急急追问道。
“月头上战局颇为顺利,可三日前钩卢忽在硖石谷摆下绝迹多年的归云阵,此阵艰险异常,眼下尚未寻得破敌之法!”
“归云阵?!”南靖惊道,沈离亦是神色大变。
“是,此阵甚为诡异,兵书典籍从未留下过记载,不知其渊源,难以筹划破阵之道。”林锐神色凝重道。
“归云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由于此阵是女子所创,又邪毒不已,故而一百多年来未有兵家记载过。”沈离突然开口道。
“沈兄如何得知?”林锐惊讶道。
“让他说下去。”南靖紧盯着沈离,眼中突然放出神采。
回想起先祖与父亲费尽三年之力寻得归云阵的来龙去脉,定下克敌之道,沈离胸中一般豪情激荡难抑,略作沉吟道:“归云是一百多年前阵法名家吴艮山的师妹,后来成了他的妻子。最初二人也曾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但吴艮山痴研阵法,终在一日抛妻弃子而去。就在吴艮山离去的三年后,一场大火葬送了二人幼子,也毁了归云如花容颜。归云对吴艮山的相思爱意也从那场变故后转为刻骨的仇恨,她发誓一定要创出吴艮山破解不了的阵法,才有了这至阴至邪的归云阵。”
“原是如此。难怪此阵阴煞之气甚重。”林锐恍然大悟,转而又惊道:“沈兄如何对这阵法来历了如指掌?莫不是与当年在青海大破归云阵的沈将军有着渊源?”
“没有。”沈离应答简洁。
“殿下多虑了,普天之下沈姓之人不胜枚数,沈少侠的师父本是精通奇门术数的高人。”南靖捋着须道。
“殿下可信得过沈离?”
“此话怎讲?”
沈离上前一步,紧盯着林锐道:“佳木交给你,归云阵付予我。”
林锐坦然而视道:“我林锐对天发誓,必不惜一切求得佳木平安!”
沈离伸出掌道:“沈离立誓,哪怕肝脑涂地也会破得归云阵!”
两掌在空中交握,林锐正色道:“你我从此便是好兄弟。”
沈离接过玉符与令箭,一字一顿道:“两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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