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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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醒转,已置身一间打扫干净的小屋,从开着的窗仍可看到漫山的红枫,应该还在石景山中。挣扎起身却不得动弹,低头方才发觉自己竟然被绳索五花大绑在坐椅之上!
“你醒了?”西亭湿着手,带着一阵菊花清香从内间走出。
“你……你要做什么?”现在一看她笑,心中就狂长毛,我结结巴巴道。
“让我好好想想。”西亭潮湿的指尖冰冷地划过我的脸,也划得人心头一颤。
西亭抬手抽出我发髻上的玉簪,瞬间满头青丝脱了羁绊,全都倾泻下来,这下划在脸上的比指尖更冰冷百倍,是簪尖!
“啊!”我吃痛出声。眼泪也止不住夺眶而出,虽说长得就那样,可毁容谁不怕呀!
“南佳木,你知不知道锐哥哥送你的这支簪是我向他求了很久都没有得到的。”西亭一双美目恶狠狠地盯着我,语气充斥着恨意。
死林锐!都怪你啦,没事送什么簪子给我,还**这么个巫婆似的变态表妹,本姑娘要完完了!“你喜欢啊?拿去用,拿去用!这簪子不是你表哥送我的,是我和他打赌赢来的,好像听他说过是买把你的呢。”为了小命,我不得不狗腿连连道。
“真的?”西亭慢条斯理地把玩着簪子。
“嗯嗯,完璧归赵。”赶忙小鸡啄米般点头称是。
“你究竟好在什么地方?让锐哥哥对你念念不忘?”西亭一把揪起我的长发,美貌的脸因忌恨扭曲显得狰狞可怖。
“林锐什么时候对我念念不忘了?他不是出征去了吗?”我哀嚎不已。
“他必定是要西征的,可他却选在那个时刻开口,你可知道皇后娘娘本是要为我和锐哥哥赐婚的!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又让他犹豫了!”西亭表情恚怒且歇斯底里。
“我……我不知道,早知道我……我定不会出席那晚的夜宴,坏……坏你们的好事。”紧张得话也说不连贯,这偏激的女人疯狂起来不晓得会对我做些什么。
西亭不屑地看我一眼,语气略有所平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锐哥哥,为了他,我愿意去做任何事!甚至为他去死。若不是为了陪着他,守着他,我祝西亭又岂会甘愿过这笼中鸟的日子?我定会纵马江湖,自在逍遥。”
“是,是。”情不自禁点头,看出来了,一只鸟对另一只鸟死心塌地,画地为牢了。以你的身手不闯荡江湖,不仅是你的损失,也是江湖的损失。
“你懂什么!”西亭又转过头怒斥我。“论针线女红,你一窍不通,论琴棋书画,你哪一样及得了我?论相处,我与锐哥哥在一起十年了,你凭什么从我这把他夺走?你说,你究竟使了什么狐媚法子,勾引锐哥哥!”
“我没有,我从来没喜欢过他!你表哥自己没眼光,我能怎样?”忍不住来气直嚷嚷。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左脸,打得我眼冒金星。死女人!想骂又犯孬说不出口。
“不许你说锐哥哥!”
“你锐哥哥谁都比不上,你们俩天生一对,你喜欢,我双手奉送,行了罢?”我无奈道。
“啪”,右脸又火辣辣地疼起来。“你他妈变态啊?”忍无可忍大爆粗口。
“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女子,根本不值得锐哥哥那样为你!”
心里越发绝望,这女人摆明了想玩死我啊!我要说我喜欢林锐,她恐怕早就一刀把我给捅了;我现在说我不喜欢林锐,她居然还不满意,竟替她表哥打抱不平来着!林锐啊,你这表妹八成是偏执型精神病,看来我陈佳木是要间接死你手上了!
想到此处,不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祝西亭,我告诉你,你知道你表哥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你心胸狭隘,行事恶毒。你若嫁人,必成妒妇!”
“你!”西亭气得浑身发抖,却怒及反笑道:“你这么与我说话,可是不要命了?”
“你杀了我,我家人必不会放过你。你以为我死了,你表哥便会娶你这样的妒妇?有哪个男人会接受害死自己心爱女人的凶手为妻?”我冷笑言道。
“啪啪”两声,西亭竟鼓起掌凑到我脸前笑道:“你可真够大言不惭的,你以为我会笨到取你性命?再说你本就命不久矣,又何需我来作这恶人。”
“你胡说些什么?”心底不由得一寒。
“我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不过也不能怪你,你所中的这种蛊毒本就诡异的很,即便如我对毒性的熟知,也是不眠不休钻研了数日才堪破其中奥妙。”
“你如何知晓我中了血蛊?”我大惊,难道世上真的有这么邪门的事物存在?回想自己似乎除了流过几次鼻血外并未感到任何不适呀?再说流鼻血在穿越之前就是常有的事,记得有次黄金周去北京,水土不服,一天玩下来,到了晚上就流鼻血。还有夏惜朝,他的医术很好,替我也诊过脉,为何一直没都没有发现?可气的是自己竟从未对此事上过心,到如今已是悔之晚矣。
“原来这便是江湖上失传多年的血蛊,看不出来你笨头笨脑的,得罪的高人却不少。”西亭一面嘲笑我,一面从袖中掏出一条绢子递到我眼前:“可识得这是什么?”
抬眼望去,这淡绿色的绸绢之上沾染着大片淡淡的污迹,倒像是血渍!心头惊骇莫名,眼前的西亭果然比我高明百倍不止,枉我活了两辈子,被她**股掌之间竟是不知。
“你……你那晚是故意的!”
“不错,还要多谢你提议舞剑,才给了我那样好的机会。”
“以你的榆木脑袋,怕是想破头也搞不清楚你为何至今还未毒发罢?让我慢慢说与你听,也好让你做个明白鬼。”怔怔地看着西亭步入内屋端出一花盆置于桌上,那花盆里的植物,确切的说并不是植物,而是几根焦黑的枝叶,皱巴巴的蜷曲着,宛如枯尸般横卧在葡萄红釉的花器中,令人触目惊心。
“夜宴那晚,我故意弄伤你得了那块沾有你鲜血的绢子。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何会这样做罢?因为据锐哥哥所说,你食用了我做的桂花糕后吐血毒发,我觉得很奇怪。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也不至于蠢到下毒除掉你,桂花糕从选料到烘制都是我亲力亲为,不可能有其他人在里面做手脚。而你本是贪生怕死之人,更不会为了离间我和锐哥哥,以身犯险。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本身就身带奇毒,桂花糕不过是诱因而已,再想起七夕那晚,你莫名其妙的流鼻血,更加让我深信不疑。”
“可是夏惜朝帮我诊过几次脉,都没有提到我有中毒的迹象,而且他认为我那日毒发是因为对桂花糕里面的杏仁有不适反应。”我忍不住插嘴道。

“夏惜朝确为良医,可医道与药道虽有关联,却差之甚远。毒是死的,蛊是活的,你中的本是江湖上失传多年的奇蛊,他一介儒医,从未涉足江湖,单凭望闻问切如何能辨得出?”西亭哂笑道。
“所以你知道寻常手法验不出我是否中毒,就故意寻机割伤我,取得我的血做验证?”
“看来你并非笨到无可救药,确是如此。”西亭面露得意之色,极力讥讽于我。
“那晚回去,我轻易地便用唐门秘制的验毒方子试出你血中带毒,当时不以为意,便去休息,留待第二日再慢慢寻毒发的诱因。谁料第二日等我找齐桂花糕的原料做比对,竟然没有一种能与你的血起反应,我大惊,复又用验毒方子重新试来,诡异的是你血中的毒性居然荡然无存,试了几次,皆是如此。可我前一日晚试出你血中带毒却是千真万确,为何隔了一夜竟出现这样大的差别,我百思不得其解。心灰意冷之下,随手将一杯血水倒入窗前的酒兰土中。”
“酒兰?不会是这盆吧?”我冲桌上枯草般的植物努努嘴道。
“是啊,可惜了我的西域奇兰啊。就因为你,国色天香竟成了残花败絮。”
“你是说我的血滴到上面它就成这样了?”我惊骇不已。
“那倒不是,酒兰珍异无比,开花更是难得,话说回来,若不是你的血,我还见不着酒兰的盛开呢。”
西亭略作沉吟,缓缓道来:“血水灌溉酒兰的第二日清晨,我发现酒兰居然长出了花苞,当时并不以为意,到了第三日,酒兰竟开花了,我心中很是欢喜,便又倒了些上好的美酒进去。你可知道,酒兰之所以得了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此花嗜酒,常用酒浇灌才能生长得好,但是这回,恰恰相反,一夜之后酒兰便成了你今日所见。”
此时的我如梦初醒,难怪爹爹和酒馆老夫妻皆会中毒,道理却是和这酒兰一样。黄狗咬了我之后体内已有我的血液成分,接着被杀做菜,偏偏适逢佳节,又都饮了些酒,进而相继毒发。而我被下入大理寺秘牢时,已隔了一日,早就梦回酒醒,体内毒性又隐而不发,所以如跳蚤老鼠之类,虽直接或间接食过我的血,却丝毫无碍。
“你是说我夜宴那晚血中带毒是饮了封缸所至?”
“正是,有了这个重大发现,我又用沾血的丝帕反复试了多次皆是如此。这时,我又想起另一个疑点,为何酒兰受了你的血刺激,会一反常态在深秋开花呢?寻常的毒是不会这般蜚夷所思的,思前想后,我料想必是活蛊才有此异象。”
“活蛊?”我大惊失色道。
“是,蛊毒有死蛊、活蛊之分,死蛊用来杀人,活蛊却能控制人。给你种此血蛊的人,确是个中顶尖高手。将你两次毒发的情景,我细细回忆,是否有与酒兰的共通之处,琢磨了两日,终让我发现原来诱发蛊动的竟是花!”
“你说是花?这怎么可能?”如何也不能将那样美好的事物与害人的蛊联想起来。
“就是因为看似不可能那才最有可能,否则,不早被人发现了么?酒兰、桂花糕、还有七夕那晚的满池莲香,你再回想回想看其他流鼻血的场景,可有花的存在?”
桂花糕、莲香……我喃喃自语着。第一次是在西津的宝华寺,遇到林锐转而斗嘴到流鼻血,想起来了,栀子花!遇见林锐时正是在栀子花树旁!后来是从长乐坊回转,那更是了,明月楼与银钩赌坊随处都是香风阵阵。与夏惜朝把酒言欢那回,绿意做的让我不光流口水还流鼻血的槐米豆腐,无一不与花有关联!对了,记得当时头回喝酒喝呛了,林锐夹给我的正是杏仁糕,也就是说我不可能是过敏体质。老天!竟会是这样,事情居然能离奇到如此地步。我不禁苦笑。
“我说得没错罢?你中的血蛊实为一种花虫蛊,这母虫很有可能是用蜂毒豢养而成,花虫喜欢什么?花。愈是香的花愈是招虫子,这一点,你不会不明白罢?我对给你种蛊的高手还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呢。他的想法委实绝妙无比,世上有哪个女孩子不喜胭脂水粉,梳妆打扮呢?这些制品里皆掺了花料,日日使用,便会不知不觉诱发体内的蛊虫活动,没有解药便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偏碰上你这个异类,竟从不用这些,拖到现在还未见大的异象!”
听西亭言毕,我不禁毛骨悚然。扎烈这死老鬼可真是机关算尽,捣腾出这么个血蛊害人。想想确实可怖,女人爱美,男人好酒,天神门以此残忍手法控制门下,难怪会被武林正道所灭。
“那你究竟想怎样?和我解释到现在,不会是想帮我解毒罢?”心知必亡,说话倒也不用顾忌了。
“帮你解毒?哈哈,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你拖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幸或是不幸?”
“此话怎讲?”
“幸的是天气渐冷,百花凋零,花虫也将蛰伏不动。我还真有点担心过了冬日,小虫子会冻死掉呢。不幸的是你遇上了我,我会助你毒发至无药可救。”
西亭冷冷说完,只见白光一闪,身上缚着的绳索已被利刃割断,刹那间,冰冷的刀锋直抵咽喉。
“请吧,郡主。”西亭抵着我步入内屋。
屋内热气腾腾,花香四溢,居中是一只巨大的浴桶,仿佛正成为埋葬我的坟茔,死亡的气息漫卷而至。
“进去!”一声轻叱,人已被西亭捺进水里。
“啊!”我挣扎着浮出水面,被水呛得剧烈地咳起来。
“滋味如何?这是金菊,那还有山茶,找这些给你享用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西亭笑得残忍。一手握着刀,一手将桶边的花瓣继续洒向于我。
“你……”想出言诅咒,嗓子竟出不了声,手一抹,唇边已有鲜血流落。
被西亭从水中捞起,全身似已僵硬,不能动弹,只有头脑仍是清醒,此时我却痛恨它的清醒,四肢五骸有如火烧蚁噬,不断向中枢传递着。
西亭将我抱回坐椅内,竟返身又取出一紫檀妆奁道:“死得难看可不行,让我帮你打扮打扮上路罢。”
螺子黛、迎蝶粉、桃花胭脂,伴着西亭得意的笑声,一件件如刀割针砭般抹在脸上。
“看不出,你化妆之后还是个美人呢。”
铜镜里的人眉若远山,唇如点朱,忧伤的眼楚楚动人。这是我吗?我也能如此美丽,只是这美距离死亡已是咫尺之遥!镜中人在眼前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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