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桃报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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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夏惜朝回去后,驾车转回相府,天色已是很晚,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南靖酉时便会下朝,见我不知所踪会不会大发雷霆?也不晓得南福是如何向他解释我上哪去的?
忍不住从车内探出头去,远远望见相府门口一人正手提灯笼东张西望着,定睛一看,正是南福!我赶紧向他大力挥手。
“我的大小姐,你可回来了!”南福高举着灯笼道。
“福叔,你等我啊?”我颇觉惊喜地跳下车。
“哎,小姐,你可慢些,仔细葳着脚。”
“福叔,我爹……他可责怪于我?”我小心翼翼道。
见南福摇头,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我吐了吐舌头,向南福扮个鬼脸道:“那敢情好,福叔,我先回屋去了,你待会让张妈送先吃食到我屋里来罢,你家小姐快饿死掉了。”
“小姐……”
“怎么啦?福叔?”看南福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觉着奇怪,我回头问道。
“小姐,老爷还未用饭哪。”
“啊?”心底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滋味。
蹑手蹑脚走到边厅,扒在门缝边向屋内望去,只见南靖正神色落寞地坐在桌前。桌上的菜显然是未曾动过的样子,两副碗筷整齐地放在一边。
“老爷,饭菜都热过两回了,您先用些罢,待会小姐回来了,老身再去做。”是张妈的声音,张妈也是相府里的老人儿了,烧得一手好菜。
“不急,再等等。南福可去门口瞧着了?”
“去了半个时辰了,老爷。”
“为何还未有消息传来?我去前面看看。”
眼见南靖已是焦急起身,我忙硬着头皮从门后闪出:“我回来了。”
“佳木,饿了罢?”南靖惊喜出声。
“唔。”我垂下眼睑,做贼似的匆匆走到桌边坐下,怕和南靖期盼的眼神相遇。
“快些吃罢,饭菜快凉了。”南靖难掩语气中的失望之色。
大口扒拉着碗中的饭粒,一是肚子确实饿了,此外实在是和南靖同桌吃饭有心理阴影,只想赶紧吃完抽身离去。经过这些变故,直到和南靖的离奇相认,思前想后都在于中秋那一晚的把盏相逢,他和小店夫妇为何会中毒,一直是个困扰人的谜团,在心中纠结难解。有时觉得真相似乎触手可及,但奋力去想,却又没了头绪。打心底又有些拒绝谜题揭开,眼前的相安无事倒也好,万一真相背后隐藏着的丑恶与龌龊暴露无遗,也许会给更多无辜的人带来伤害罢?
“佳木,先喝些汤罢,饭后喝汤易积食,对脾胃不好。”南靖动手舀了一碗竹荪乌鸡汤递到我面前。
“谢谢。”南靖的体贴让我心中莫名的慌乱,低着头手忙脚乱接过,却不慎将滚热的鸡汤悉数翻倒。
“佳木!”南靖惊呼出声,拉过我的手细看。
“张妈,还愣着做什么!速去取些獾子油过来!”
“是,老爷。”
看着南靖满面焦急,半弯着腰捧着我的手,略有些笨拙地朝伤处呵着气。此时似乎能听见心里坚冰裂开的声音,我紧咬着下唇,眼泪已是不争气地在眼眶打着转。
“佳木,再忍忍啊,都是爹爹笨手笨脚……”南靖看向我竟自责起来。
“老爷,药来了。”南福气喘吁吁地递过一青瓷小瓶。
南靖小心接过,拧开瓶盖,一股淡淡的腥气漫开。猪獾脂肪熬成的獾油呈深褐色,涂在手上很是粘腻,但烫伤的灼痛却减轻许多,南靖专注地将獾油一点点的涂抹在我手背上的伤处,动作极轻极柔,像担心一个不慎会将我碰疼一般。
“好了。”终于将明显烫伤和疑似烫伤都用獾子油搽了个遍,南靖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
“老爷!你的手?”南福接过南靖递回的瓷瓶吃惊叫道。
循声望去,南靖正不动声色将手缩回衣袖内,“噢,溅了几滴热汤,不打紧,不打紧。”
再也忍不住,急步上前将他的衣袖拉开,却见手腕上已是殷红一片,数个豆大的血泡射入眼帘,仿佛在指责我的冷漠无情。
“爹爹……”大滴的泪从眼中滴落,心中说不出的后悔难过,他对我这个冒牌女儿全心全意,我却总是疑心他另有所图。
“佳木,你可是在唤我?”南靖眼里闪着激动的光,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益发惭愧,月余了,我竟从来没有喊过他一声爹爹,扑到他怀中,我放声大哭起来。
“佳木,别哭,别哭。都是爹爹不好,爹爹没能早些去寻你,让你这些年受了许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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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木,这琴派中以吴、蜀两派为天下翘楚,吴派清新婉约,蜀派大气雄浑。李夫子是吴派的名家,陈夫子是蜀派的名家。他们二位均是为父的旧友,你想习哪一派,为父将其中一位请来做你先生如何?”南靖兴致勃勃道。
看着面前这张七弦琴,我欲哭无泪,轻易心软被精明老爹的苦肉计降服,竟落得这般下场!
“爹啊,您不觉得佳木更适合习武吗?您可以考虑请个少林派或是武当派的师父来教我啊?要不,峨嵋派也行?”我垂头丧气道。这个南靖,一点都不懂因材施教,让我学琴,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佳木,习武虽说能强身健体,但女儿家成天舞刀弄枪的终归不雅。琴乃圣贤之物,习之修身养性、定心怡情,对你这心浮气燥的性子是大有裨益。”南靖语重心长道。

“知女莫若父”这话是半分不假,南靖这当爹的倒是把我的性子琢磨得够透彻,竟然想出习琴这么个法子来折磨我!“爹啊,佳木资质愚钝,这么高难度的事情,女儿如何做得来?”我痛心疾首道。
“我南靖的女儿怎么会资质愚钝?佳木,就冲上回你在吕相府上能听出琵琶曲中‘天鹅避海青’之意,那一屋子便没有几人能及得上你这份玲珑心思。”南靖轻捻胡须,神色颇为自豪。
额滴神!头上黑线重生,这南靖若穿回现代定是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主!前几日,吕诗兰她爹请客,席间有乐师弹奏一曲《海青拿天鹅》,南靖问我感想,随口说了句“天鹅避海青”,竟被他认为是可造之才。其实这琵琶本是我喜爱的一件乐器,只因觉得琵琶与舞蹈神韵相通,都是叙事性极强的动感艺术。而对琴则一直兴趣不大,琴偏静偏独,“难学、易忘、不中听”,曲高和寡。说白了吧,这琴是阳春白雪,咱是下里巴人,就不在一条道。
“爹啊,好吃的人就一定要会颠勺吗?您就别逼女儿了。”我趴在案上有气无力道。这南靖也不知什么逻辑,爱听琴曲也不一定偏要会弹吧?那好多当官的都喜欢看歌舞呢,怎没见有人去学?懂得欣赏就可以了嘛。
“女儿呀,不是爹爹逼你,这下月中旬宫中要举行琴会,你好歹要习得一首纯熟的,才能蒙混过关呀。”南靖无奈,兜出老底道。
“琴会?!去不去是自愿的罢?我藏拙还不行?”听了南靖的恐吓,我惊得一下坐起身。
“自愿倒是自愿,可是为父已经答允乐部研习王大人你会参加。”南靖神情颇不自然道。
老天!你认了女儿是高兴,可也不能拿我到处献宝啊?可是要丢大人的!我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南靖身前,扯住他两只胳膊,“老爹,女儿在您面前可弹过琴?”
“未曾弹过。”
“我可说过我会弹琴?”
“好象没有罢。”
“那爹爹为何要替女儿报名参加琴――会!”我忍无可忍,大吼一声。
“那日爹爹听你论起‘海青拿天鹅’一曲,立意非凡,想来音律造诣也是高的,可未想到我女儿是天赋甚高。”
听了南靖牵强附会的解释,我对他堪比星探的敏锐洞察力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老爹啊,女儿自个儿丢人倒也算了,可您是当朝太傅,燕云国相哎,连累您受人嘲笑,女儿于心何忍呀?”我咬牙切齿道。
“佳木不必担心,这燕云没几个敢当面嘲笑咱们父女的,至于背后嘛,耳不听为静,咱们不去理他,好不好?”南靖胸有成竹地拍拍我的肩道。
对着面前这极富阿Q精神的老爹,我已是无语,搞政治的人啊,真是服了!
心里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丢脸不要紧,只要情义真”不是?何不藉此机会助绿意脱身,那她和夏惜朝前途岂不是会光明许多?
想到此处,不再犹疑,我清清嗓子,感情充沛道:“爹爹,你听我说……”话音未落,却见老爹一脸恶寒,心中狂汗,咋出口有点像《红灯记》里面小铁梅的唱段来着?
我打个哈哈继续道:“爹,和您商量个事啊。女儿这么短的时间要去参加琴会,必定得勤下苦功,日夜研习才是,您说女儿说得可有道理?”
“嗯,有道理。不过我女儿这么聪明,一日练上五六个时辰,一月必有精进。”南靖点头道。
五六个时辰?十到十二个小时!那岂不是刨去吃喝拉撒都在弹这该死的琴!这老爹,真是心思狠毒。心底忿忿不平,脸上仍是装出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可是爹爹,两位夫子只能白日里指点一二,要是他们离去后,女儿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岂不是无处讨教?”
看南靖沉吟不语,正暗自窃喜有门儿,却听他说道:“不打紧的,佳木,有不明白的,便来书房问爹爹,为父一样可以提点于你。”
“那可不成,爹爹朝事为重,怎么能为女儿这点小事分心呢?”
“那你可有两全之策?”
“有啊!爹,佳木有个好姐妹,精通琴棋书画,她的琴技是我听过全梁城最拔尖的。把她接来,日夜陪着我习练,岂不是两全其美?”
“主意倒是不错,可你这姐妹是哪家闺秀?她家人可会应允?”
“没问题!她名唤绿意,人现就在长乐坊的明月楼内。”
“乐籍女子?这如何使得?”南靖满口回绝道。
“哎呀,爹爹!人家绿意姑娘也是出身官宦,受家人牵连才获罪入籍的,她可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人呢,况且她也帮过我很多。爹,你帮她脱籍,把她接到我们家来可好?”
“这事情办来是棘手的很,稍有不慎,便会落人话柄。”
“耳不听为静,咱们不去理会别人不就行了嘛。再说女儿一个人呆在家里很寂寞的。爹,求你啦。”听见南靖话中有转机,我忙死乞白赖地吊着他胳膊撒娇行事。
“好好好,爹爹去想法子。”
心中大叫“欧也”,有这么个疼人的老爹,再加个闺蜜,日子会好打发许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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