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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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有人好办事,这一古今皆然的真理在绿意脱籍之事上得到完美诠释。事实证明丞相老爹想要假公济私确系小事一桩,教坊司的现任司务是南靖昔日门生,大笔一挥便以绿意多年行为操守俱佳为由提前脱了籍。说来也巧,绿意的父亲与南靖竟是旧识,三日后,绿意不仅从户部复了原姓,还以远亲的身份入住相府。
夏惜朝自上次从小满家回来,已是多日不见踪影,托林锐去打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想必夏老头得知山参失窃一事,定会大大迁怒于他。心底暗暗祈祷他平安无事,若他得知绿意已身在相府,也会开心不已的罢?至少我已帮绿意求得了个自由之身。
我发现将绿意留在相府就是专门打击我自信心的。任何事物都需要对比参照,人也是如此,相形我的不学无术,绿意温柔美丽,多才多艺,在府里言行不卑不亢,举止进退有度。连南靖也对她赞赏有佳,屡屡在我面前是绿意如何如何,我却如何如何云云。不过物极必反这话用在我身上是再适合不过,被打击得脸皮渐厚,称不上金刚不坏,倒也是刀枪难入。
秋雾起,枫叶红。碧纱窗下,帘卷西风。此时绿意一袭烟紫轻纱衫裙端坐在案前,正聚精会神奏着一曲《长相思》,琴声清越悠扬,歌者人比花娇。真是秀色可餐哪,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佳人,手托着腮斜倚在贵妃榻上,只觉哈喇子快要流下。
“叮”的一声,琴声嘎然而止,余音袅袅不绝。我忙坐起身大力鼓起掌来。
“可听出什么?”绿意轻启朱唇道。
“燕乐就是好听,不似雅乐与清乐,无趣得很,最是雅乐,死气沉沉的。”这古代音乐和现代音乐分类倒也近似,也有古典与流行的区别。《诗经》配诵雅乐,《乐府》配诵清乐,燕乐则宽泛许多,新词旧诗皆可配唱吟诵,感觉颇似现代的通俗歌曲。
“佳木,你又出妄言,相爷若是知晓,又该责怪你了。”绿意皱眉微嗔道。
“是啊,自从你来之后,老爹对我好凶哦!再如此下去,怕是老爹要将我扫地出门,改认姐姐作闺女了。”我故作一本正经道。
“佳木,再混说,我可不理你了啊。”
“逗你玩的啦,还当真了,真是笑死人了。”看绿意急得俏脸泛红的模样,忍不住大笑破功。
“死丫头,看我饶不了你。”绿意冲过来作势拧我,两人俱是咯咯笑着打成一团。
“好了,好姐姐,你饶了我罢。”最怕被人胳肢,我率先摇起白旗。
“告你,我今天派人去夏府请夏大哥来着。”搂着绿意脖子,在她耳边悄悄道。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绿意脸上升起可疑的红云。
“我让去的人就说请夏大哥登门帮我看病。”
“你怎么尽胡言乱语。”
“不过,他家夏古板不同意放人,派了个小厮跟过来打听,问是什么病偏得要他家三公子瞧。”看绿意神色又要上当,我竭力绷紧脸部肌肉,防止因抽搐过度引她怀疑。
“那可如何是好?”
“我打发人告诉他,本小姐害得是相思病。”说完我已是乐得不行,仰面倒在榻上。
“死丫头!又捉弄我!”绿意恍然大悟,又羞又气,一双手不停地往我身上招呼。
“佳木。”
坏了!老爹的声音!赶紧和绿意跳起身,奔到琴案边坐下。
“爹。”
“相爷。”
“嗯,佳木,这两日琴练得如何啊?”老爹笑得怎么看都有些奸诈。
“宫、商、角、徵、羽、清角、变宫、变徵、闰,这些音女儿都记熟了。”折腾了两日,还算小有成就,终是把古代音阶与现代的五线谱区分了个大概。
“不错,你还要多加研习才是,你若有……”
“你若有绿意一半琴艺,为父便是欣慰不已了!”我大声接着道。变来变去都是这两句,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也不换个新鲜的说词,老没创意!
“你这孩子……”南靖摇着头,有些哭笑不得。
“报告爹爹,佳木练琴练得很饿,现在去找些东西吃可好?”
“好好好,去罢,去罢。”南靖冲我挥挥衣袖,他总是拿我没辙。
天天集中营式的学琴,闷得发慌,好几天没舒展筋骨了,立在廊下我有模有样地练起十二式易筋经。心想还是习武比较适合我。
“佳木,听说你要参加琴会?”
“是。”我随口应道。这谁呀?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收势立正回头,正对上林锐那张笑得幸灾乐祸的俊脸。
我也呵呵跟着乐,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不过不是对狐狸,是对他身后跟着的一个人。

“夏大哥,你还……齐全吧?”我走到夏惜朝身边小心翼翼开口。上下打量着,有些身形消瘦,还好,手脚都能动的,夏老头总算顾念父子之情,没下重手。
“我没事,佳木。”夏惜朝难掩激动之色,想是已知绿意脱籍一事。
“喂,你带来的?全知道了啊?”我转过身,用肘轻击林锐。
“嗯。”
“你说他见我就这样了,待回见了绿意激动得晕过去咋办?”
“好了,你就喜欢刻薄人。”林锐也止不住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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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聊些什么?”趴在窗户边,我向凉亭方向伸长了脖子张望。这两人,一个坐着无语,一个立着发杵,也不知在忸怩什么,让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林锐抱着肘,一副慵懒的样子踱到我身边。
“少来教训我,你不好奇,挤过来作甚?”伸手将他推至一旁。
“你怎么总是喜欢推我?”
“不推,那改踹成不?”
“我倒是哪不招你待见了?”
“因为你……讨厌。”我悻悻道。说不上为什么,三言两语过后,总是忍不住要和他斗嘴。
“喂,你们俩又吵些什么?”转眼间,夏惜朝和绿意竟已从凉亭回到屋内。
“没吵。”我和林锐异口同声道。
“和佳木正说着下月琴会的事呢。”林锐瞄了我一眼,轻描淡写道。
“嗯嗯。”我连连点头称是。
“佳木,琴会的奖品可都是奇珍异宝,你得加把劲才行呦。”夏惜朝向我挤挤眼睛。
“真的啊?”对银子我天生敏感。
“瞎激动什么?又不是为你准备的。”林锐斜睨我一眼。
“你!”心中窝火,又想不出话来辩驳,狐狸说的倒是事实。
“这琴会都是些什么人参加啊?”很想知道自己会给谁去垫背。
“琴会分士子会和女会,士子会是礼部承办的全国盛会,三年一次,天下好琴的读书人皆可参加,琴技、琴理层层关卡,最终的魁首是名冠京华。”林锐解释道。
快乐男声也!听林锐这么一说,好奇心大长:“那女会呢?”
“女会规模要小许多,是内务府与乐部合办的,每年参加的都是宗室与四品以上官员家的未嫁女儿,表现优异的有机会被选中作公主的伴读。”
没劲!超级女声好像没快乐男声有前途嘛。“伴读?老没意思。”我忍不住小声嘟囔。
“放心,又不是倒着选,哪轮得到你?”林锐继续讥讽于我。
“喂!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啊,你甭老跟我过不去!”双手叉腰,我凶神恶煞地跳到林锐身前。
林锐假意作出一副怕死了的表情,退后两步道:“别不识好人心,今天可替你把士子会的魁首请来了,你向人家好好讨教讨教罢!”
“你说他!”我不可思议地将手指向夏惜朝。
“夏兄当初为了一套西周酒器参加士子会,三试夺了魁首,可是俘获梁城芳心无数。”林锐笑着看向夏、绿二人。
不会吧?夏惜朝素来放浪形骸,不拘小节,整一个酒色财气的代名词,居然也能这么……高雅?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我喃喃低语绕着夏惜朝转了个圈,引得绿意和林锐在一边窃笑不已。
“不像吗?”夏惜朝被我的举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像,太像了!”我连连点头。想想也是,绿意那么个超凡脱俗的人儿能看上他,必有可取之处,如此看来,两人倒是琴瑟和鸣。
“夏大哥,快,快坐下!”双手将夏惜朝推至琴案边摁在椅上。
“夏大哥,你最拿手的是什么曲子?”我迫不及待问道。
“这……”夏惜朝神情颇似为难。
“哦,不不不!你在士子会上夺魁之时弹的是哪首曲子?就奏那一支罢!”
一手按徵,一手拨弦,一串轻盈飘逸地走手音从夏惜朝指间滑出,铮铮不绝,如盘丝绕梁。托、抹、挑、钩之间,吟、猱、注、绰起落,虚实相生、缠绵悱恻。时而热情奔放如鹿鸣山涧,时而轻松活泼似莺歌燕舞。琴声百转千回,余音荡气回肠,道不尽的柔情眷念交杂其中,正是一曲醉人心思的凤求凰!
曲终之时,散音渐落,泛音响起,最后一个音符似深情的凤久久徘徊于骄傲的凰身边绕之不去,凝结成听者心中一道最美的风景。
“佳木?”
“啊?”听到夏惜朝小声唤我,我才恍然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看绿意。这女人,还真是幸福,如此大胆**的表白蕴藏在琴声之中,谁听了都会心动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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