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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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重重地走出观音殿,已记不清来时的路,我漫无目的只知道一路前行,见岔路就向右拐,鼻中忽闻到阵阵泌人心脾的花香,令人心神舒畅,不知不觉已立于一树雪白的栀子花下。
“阿九姑娘,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林风他们竟没和你在一起?”
听到林锐略有些着恼的声音,我缓缓回头。
“哦,正殿那边香火太旺,薰得人头晕目眩的,所以想一个人随处走走。”
“不如一道去后山走走罢,听说后山山涧之中有道叠泉景色很好。”林锐走向我面前道。
“好。”隐隐觉得有些头晕,我木然答道。
和林锐并肩走了一会,一路上总有不少进香的女眷瞅向我俩,有几个小姑娘更是一副娇羞女儿态,痴痴地盯着林锐看,又似嗔似怨地看向我。心底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出来了,看着林锐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视神情。心中暗暗鄙视,不就长得帅些吗?有什么好拽的。
“看你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在想什么?”冷不防林锐出声问道。
“我哪有不自在?我想什么为何要告诉你?”我心中来气道。
“是不是看那些女子关注本王,心里有些不自在啊?”林锐故作姿态“哗”的一声打开折扇转身面向我道。
神经病!我忍住狂吐的冲动,心中已是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谁啊?人在人爱,花见花开啊!要不是我在这甘当绿叶衬着你这狗尾巴花,你以为你开得灿烂啊?要不是看你大小也是个王爷,本姑娘早就一脚踹过去!
努力压制住快要爆发的小宇宙,我抬头怒目而视,却见林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这家伙,想耍我来着!当下转念道:“对啊,看那些女子个个对王爷惊艳不已,阿九心中是后悔得很啊!”
“因何后悔啊?”林锐倒似对我话带讥讽毫不在意,大大咧咧问道。
“后悔没找顶帽子给你罩住,挣点香火钱啊。”说完我提起裙摆,撒腿就跑,等这家伙反映过来可就命在旦夕了。唉,逞一时口舌之快,换来夺命而逃啊!
“死丫头!你给我站住!”身后远远传来林锐气急败坏的声音。
跑到一块大石后,我背靠着坐下,想起刚才的情形,忍不住呵呵乐出声。这林锐要不是有个王爷的劳什子身份,倒也是个性子爽朗的江湖儿女。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臭丫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说与本王听听罢!”
只觉背脊之上凉风阵阵,这不正是我在临江茶摊上和林锐说过的话吗?只是这口气怎么带着一丝“你死定了”的味儿。我强打精神仰起头望去,林锐这家伙正蹲在大石上冲我笑得一脸的兴灾乐祸。
“殿下大人有大量!”我赶紧道。
“嗯,还有呢?”林锐点点头道。
“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理屈词穷。
“老词儿了,上山时就听过了。有新鲜点的没有?”林锐的神情像极了抓住耗子的猫。
“好男不和女斗。”倒霉的耗子猛摇白旗。
“嘿嘿”,林锐终忍不住破功大笑出声,我也讪讪地陪着笑,不敢再吱声。
“臭丫头,你说该怎么罚?”林锐忽又严厉道。我暗惊这家伙有学川剧变脸的潜质。
“我家穷,没钱!”想到可能要交罚款,我从地上跳起。
“你那方丝帕绣得倒是挺好的,不如你再绣个给我好了。”林锐命令道。
额滴神!叫我绣花,还不如给我一刀得了!这儿的绣花针都是银制的,又细又软,哪比得上我以前用过的不锈钢针好使。上次订个衣服带子,手指都被戳了一排小血洞,这血泪之花绣成了,还不得废掉一只手?
“那个帕子上面的花不是我绣的,是我七姐帮我绣的,我不会绣花。”我老实道。
“会不会弹琴?”
“不会。”
“会不会书画?”
“认得一些,写封短信什么的。”
看到林锐看我的眼神里怒气已渐渐化为怜悯,我羞愧不已,上辈子读了十多年书,到这倒成一半文盲。
“那你会些什么?”林锐有些不些不忍心道。
“我正在习武。”我想了想道。
“你那两招三脚猫都不如的功夫,也能说会武艺?”林锐哂道。
突然想起签中的“囚人逢赦”这一句,我该不是因为得罪这家伙蹲大狱吧?“那你把我抓起来坐牢好了。”我不耐烦道。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边说着边背过身去。转身之间,只觉头又有些晕眩,鼻孔里好像有热热的液体流出,我反手一抹,竟是一手鲜红,心底有一丝惊恐急速蔓延上来,身形已是摇摇欲坠。
“阿九!”
随着林锐一声惊呼,眼看要栽倒在地的我被他稳稳扶住。
“我没事,可能是鼻衄吧。”我掏出丝帕捂住鼻子道。
“好端端的怎么鼻衄?”林锐有些焦急道,扶着我的手紧了紧。
“大概是被殿内的香火薰的吧。”我轻轻甩开林锐扶着我的手,不动声色道。
叠泉没看成,我已是躺在居士精舍中,还连累林风、林默被他们那个蛮不讲理的主子一顿瘟骂。都说了不关他们事了,这个疯子林锐,不就是个北平王吗?这么嚣张。
上空突有密集凌厉的鼓声传来,呼啸如风,疾如闪电,势若惊雷。仿佛要敲碎人世间的一切痴心妄念,震撼人心的暮鼓声带着佛家的智慧击打每一个听者的心,让人觉察到佛家除魔卫道的刚健一面。如果说晨钟是悠远,发人深省的,那么听钟讲究的就是一个“悟”字。暮鼓则不然,它是那样的刚劲有力,如醍醐灌顶,让人觉着的是个“放”字。一日之中,感受了这样两种刚柔互济的法器带来的心灵洗涤,让人不得不佩服佛法的博大精深。

夜色如水,想起南相白日曾提到师父他们会在燕云、松辽两国议和之期来西津,竟是怎么也睡不着。离开他有一个月了吧,明日我们终将重逢。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披上外衣走出屋子,立在院中的一株银杏下。
下意识的向月牙门望去,竟看到一个玄衣身影,那双亮如寒星的眸子里面放出的星光正柔和地洒在我身上。我定定地站着,和他一样,不能动。记不清多少次,我曾幻想与他再次相逢的情形,究竟是会哭,还是会笑?究竟会是欢喜,还是悲伤?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竟是笑着流泪。
不知这样两两相望了多久,我缓缓走近沈离面前,仍是说不出话,手颤抖举起却鼓不起勇气去触摸眼前是真实还是幻境。一只温热的手掌捉住了我快要落下的手,拉起我向外快步跑出。感受到手心有热度传来,这真实的感觉让我满心欢喜,在林间奔跑纵行着。
听到泉水叮咚声,沈离停了下来,松开了握着我的手。我一时竟有些失落,抱住泉边一棵樟树大口喘着气。
“阿九,你的功夫仍是没一点长进。”沈离皱眉道。
“是吗?你一直都没好好教过我。”
一个月未见,风风雨雨,百转千回盼来的却是这样一句开场白,一颗心已是一点点地向下沉去,他与我之间注定是兄妹之情吧。
“这是叠泉。”沈离盯着水面道。
“是吗?好像名不符实,无甚特别之处。”我瞄了一眼这再普通不过的泉。
“因为你没有看到泉心,所以感觉不到。”沈离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如何才能看到他的心?”我避开沈离的目光,喃喃自语道。
“这样可以。”话音刚落,沈离已将我带至树上。
我疑惑地向地面上的那眼泉看去,却见泉水并不是一个泉眼出水,竟有三处在汩汩冒泡,层层叠叠变幻出深浅不一的色彩,原来这叠泉不是一眼泉,而是三眼泉重合而成。
“真的好美。”由衷赞叹大自然的造化神奇,却不料伏着的树枝已承受不了好奇看景而身形过度前倾的我。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倒霉的树枝断裂了,倒霉的我向大地飞扑而去,我闭了眼,暗想不会摔成猪头吧?那岂不是大煞风景。不知以时速多少公里的速度在快速降落,宽大的衣裙被晚风鼓起,隐约听到“唉”的一声叹息,已被一有力的臂膀拦腰挽起,稳稳着陆。
“你这毛燥的性子竟是一点没变。”身后的人缓缓无奈道。
他的话一字一字清晰的传入耳内,我的心头仿佛被利刃刺中,有鲜血在一滴一滴滴落。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打着转,这半个月似已经过半生,折磨与伤痛我已不愿再去追忆,正是心中有重逢的希望,才一路坚持到现在。我不期待他的心疼,他的怜惜,不想他为我的经历难过,只盼一个雨过天晴的笑容,可他竟吝啬至此!别人眼中我再是无用不堪,我都不会多去理会,可是心中真正在乎的人却如此看我,让人情何以堪?
转过身,泪水和愤怒俱已爆发,如泄闸之水喷涌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过我一句,哪怕是半句的好!我在你眼中难道就是如此不堪?那你为何还要对我如此的好?如果是为了什么人的托付,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不用如此为难对着一个让你心烦的女子,在我从月神湖落水之后就不再需要了!我知道,我不美,不温柔,言行举止也是心浮气躁,琴棋书画,针钱女红更没一样见得了人。但我也有自尊,即便你心里这么认为,为什么还要说出来让我难过?”说完我已是支持不住,伤心得弯下腰去。
感觉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抚上了我的长发,又是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阿九,三哥从未想过你竟真是长大了。”
我默不出声,任眼泪肆意流落,早知成长的代价竟是这样,我又尝愿意长大?做一个一辈子被哥哥掬在手心的娇惯小妹岂不是更快乐一些?
“阿九,你生气红脸的样子很美。”沈离轻轻道。
“你这算夸我吗?”我直起身,有气无力道。
“你自己看看。”沈离手上握着一面小巧的菱花铜镜递于我。
“好可爱的镜子。”这古色古香的别致小镜看了让人爱不释手。
“喜欢就收着吧,下次不要再对着水缸照了。”
“三哥,你又取笑我。”我鼻子里哼道。手指轻轻摩挲着菱镜,丝丝温暖传至心底。
“八哥伤得重吗?”想起石远,我小声问道。
“没什么大碍了,他很想随我们一道来看你,师父不充。”
“哦。”我不禁微笑。想到老八又可以活蹦乱跳地到处闯祸。心中一块大石放了下来。
“听八弟说,你额头受伤了?”沈离语气平淡地问道。
“没事,被石屑蹭破点皮,你看,疤都没有留呢!”我撸起额前的留海侧过脸给沈离看。
“哭鼻子了没有?”沈离笑问道。
这点小伤也哭鼻子,也太小看练了十年舞的陈佳木了吧?练舞的人痛感神经可多数迟钝得很!我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哪有?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胳膊被扎烈拧脱臼我可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话音未落,我人已被沈离双臂一带,大力拥入怀中!
心底说不上是伤心还是欢喜,伏在他胸前,听着他胸膛传来有些急促的心跳声,我知道,他终是为我难过了。
归路之上,沈离仍是背着我,逗我说我的缺点多得像天上的星星数都数不清,我笑着打他,心想偏就赖着你,你能怎么着?一时心里竟被这温暖的感觉塞得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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