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西来非朝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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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紫绿直言少林寺的旧事,群僧均感不满,正相说道:“姑娘辞锋好是咄咄逼人。敝寺乃千年古刹,种种规矩由来已久,自是不能任你破例。”蓝紫绿道:“大师这话就不对了,既然已经有了先例,又怎能叫做破例?”正相听她仍旧提及佛珠被盗一事,沉声道:“不错,十数年前,确实有人闯入过敝寺的藏经阁,不过那是梁上君子所为,难道姑娘也想效仿?”蓝紫绿道:“大师若准许小女子的请求,岂不**之美?”正相道:“要是不准许呢?”蓝紫绿淡淡说道:“要进入藏经阁的办法多得很,也用不着做梁上君子这么麻烦。”
她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好似在说一桩无关紧要的事,浑然不以众僧为意。正相越听越气,沉着脸问道:“老衲倒要请教一番,姑娘都有那些办法,怎样才能如入无人之境?”蓝紫绿摇了摇头,说道:“不敢。”她嘴里说‘不敢’,但脸上崭露的神态,却显得极是孤傲。
正光右手食指刮着自己的脸颊,说道:“羞,羞!两位师兄常说我大言不惭,然则我老人家德高望重、威风凛凛,就算空口大言几句,那也是理所当然,无需惭愧,只是你这女娃娃小小年纪,居然也有这等高明的吹法螺本事,啧啧,他日进展,当真是不可限量。”
蓝紫绿生性冷淡,本就不在意他人的置评,更何况是正光的一番浑话,当下并不作答回应。正光睁大了眼睛,满是好奇地问道:“小姑娘,我说你脸皮厚,你怎地不找我理论理论?”蓝紫绿道:“那也没甚么,大师不是说自己的脸皮也很厚么?”正光摇头道:“不一样,不一样。我说自己脸皮厚,那是谦虚客套,这一节万不可弄错了。”蓝紫绿道:“谦虚客套地说自己脸皮厚,大师也算是第一人了。”
一直在旁不语的正德开口道:“女施主口齿伶俐,老衲好生佩服。”蓝紫绿道:“方丈大师过奖了。”正德道:“贵宗近日连克异己,吞并大小数十个门户,蓝宗主的雄才伟略,老衲也是很佩服的。只是天下之大,本该是百家争鸣,求同存异,正所谓独木不成林,何苦定要挑起事端风云,要他人臣服于己呢?”
蓝紫绿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自古都是如此,要怪只能怪他们本事不济,无力自保。大师是出家人,想来不问世事已久,想不通这个道理,也是在情理之中。”语音冷漠,俨然说的是天经地义。
正德皱眉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有此想法,实是不该。再者,贵宗侵吞他派的手段,未免有失光明磊落。”蓝紫绿道:“大师这话怎么讲?”正德道:“蓝宗主深谋远虑,智计之深,无人能及,难怪能轻而易举地击败司空、轩辕两大世家。如果老衲没猜错的话,这位白施主的左臂上,当是有一个半日刺青才对。”
丘长生等人大是不解,均想:“方丈大师前言不对后语,怎地忽然提到了刺青?”目光朝白尘微望去,却见他面色微变,似被人说中了秘密。
蓝问鼎嘶着声音道:“方丈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灵台异常清明,居然能洞悉老夫的妙计,好,很好。”语音中颇为得意。
众人更是疑惑,正相忽然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先是一计瞒天过海,然后连着使借刀杀人、挑拨离间计,最后再坐收渔利,确凿是高明的很。”头陀高声道:“大和尚,你别尽打哑谜,甚么计不计的,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出来让大伙听听。”正相道:“西夏国人崇尚日月,族人大多以之刺于身上,男的在左臂刺半日,女的在右臂刺半月,两者各有寓意,便如太极阴阳之说。”
丘长生‘啊’了一声,霎时间心中的种种疑问,都好似解了开来:“白尘微左臂上刺有半日图案,那他自是西夏族人无疑,如此说来,他并非是近来才投靠了密宗,而根本就是蓝问鼎安插在司空世家的一枚棋子,原来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正德大师曾说过,当年蓝问鼎的先祖被迫立誓,百年之内,不得踏入中土半步,后来才在西夏创立了密宗一派。想来经过了历代的苦心经营,这一宗派逐渐壮大,而蓝问鼎是个野心极大的人物,他要实现祖上的遗愿,谋得那富可敌国的盗墓大宝藏,最要紧是得到那藏宝图。宝图一分为四,各大世家均握有其中之一,蓝问鼎自是千方百计要从他们手中夺过来,只是碍着百年期限,不能公然进攻这四世家,是以便命人混入他们中间,进而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司空世家便是最好的例证。白尘微先是借弘百胜和木天智之手,戕废掉了司空见惯,跟着又令弘、木二人自相残杀,最后他便顺理成章地接管庄主之位,想必轩辕世家的境遇也是差之无几。除去西夏密宗,还有个大理天龙门,掌门半戒道人跟蓝问鼎一般心思,都想得到那四份宝图。哎唷,不好!”
忽地想到:“轩辕辄已经命丧黄泉,想必他持有的那份宝图,已经落入蓝问鼎手中;端木胡下落不明,多半他的宝图,已为半戒道人所得;至于剩下的两张图纸,啊,是了,当日在密船之上,这位蓝姑娘曾经提过,她还有两样东西没找全,一样在司空见惯手中,一样在南方问天手中,她又劝我加入密宗,以骗取佩儿姑娘的重要物事,想来她所指的重要物事,定然是宝图无疑了。”念及司空佩,不禁又是心神荡漾,又是焦虑担忧。
思绪如潮间,只听得古道人、赵老三等人大声喝骂道:“他妈的,姓白的原来也是夷狗,咱们大伙都蒙在鼓里啦。”这些人虽然持身未必正当,但于汉胡之争,却看得极重,均是十分痛恨蛮夷戎狄,不堪受外人欺凌。
众人越怒越骂,越骂越怒,四人走出人群,最左侧一人指着白尘微喝道:“姓白的,你祸乱中原武林,罪大恶极,这里人人都当你是死敌。快出来给你四位爷爷磕一百个响头,兴许我们能饶你一条狗命。”他们是简家四兄弟,说话的那人是简大。
白尘微面皮顿黑,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机,旋即又回复了平静,依旧是不吭半声。蓝问鼎嘶沉道:“方丈大师,这四人是不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正德不明其意,答道:“并不是。”蓝问鼎道:“那就好极了。白星使,他们既是点明要和你过招,你陪着玩玩就是了,是死是伤,少林和尚都不会插手过问。”原来他惟一忌讳的,是少林寺的几个高僧,心想只要他们不出手,以白尘微的武功,余人皆不足为虑。白尘微躬身道:“属下遵命!”踏上十来步,走到简家兄弟前,冷冷笑了一声,道:“请罢。”
简大喝道:“好猖狂的夷狗。”雁翎刀一翻,往正面劈落下去。他身形甫动,另外三个兄弟也是抽刀离鞘,或左右,或上下照直劈出。他四人自小便一起练功,极具默契,相互间的长短又了如指掌,这四刀的快慢、方位、力道等,无不是各发所长,互补所短,声势着实不小。
白尘微不为所动,又一声冷笑,待得刀锋离自己仅有寸许距离时,忽地倒退一尺,长剑拔在手,又忽地进回一尺,剑身斜刺里划出,只听得‘叮叮叮叮’四响刀剑相交声,一柄雁翎刀已飞向了空中。
简三怒道:“你奶奶的熊。”原来是他的兵刀被击飞。简大横刀挡在他身前,道:“三弟,你先退下。”简三大声道:“不退。”向左边跨出一步,呼的打出一拳。他兵刃虽失,却更是悍勇,配合着其他三兄弟的刀法,臂影晃动,快拳连攻,顷刻间攻了十来招。白尘微以一敌四,兀自好整以暇,进退自如,俨然站着极大的上风,十来招过后,剑法忽地一变,竟似一剑连着一剑,宛如密集的细雨,立时将简家四兄弟笼罩在剑影之下。

正相惊道:“这是七十二路飘雨剑法。”丘长生心道:“这路剑法确实名副其实,前一剑和后一剑之间,几乎没有丝毫间隙,令人难以招架,简家兄弟怕是要吃亏。”
只见他们四人已被逼的手忙脚乱,连连退步,突听得简二痛呼一声,左右肩胛已被利剑刺穿,雁翎刀哐啷落地。这四人兄弟情深,一人落难,其他三人顿时惊怒交加。简三大喝一声,不顾眼前的剑影,直扑了过去,挥拳打向对方的面目,但只攻到半路,募地右手一阵剧痛,手掌连着手腕竟被利剑切断。他气愤难当之际,左手本能地再打一拳,跟着又是一痛,左腕也被削去。饶是他再怎么悍勇,片刻间失去双手的悲痛,还是难以接受,‘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
简大、简四见两个兄弟连受重创,霎时血眼通红,怒吼连连,挺刀便向对方拼命。要知双方交战,最忌心浮气躁,他们二人本就跟白尘微相差甚远,加之理智大失,身上破绽登时显露百出。白尘微对他四人的辱骂怀恨在心,每一招都是凌厉狠辣,出手是半点也不留情,斜刺里上挑剑锋,划过简四的眉心,跟着反手直点,刺入简大的咽喉。两人来不及吭声,业已气绝毙命。
白尘微杀心既起,一不做,二不休,剑走偏锋,从简二的胸前**,透穿后背。只听得简二长声惨呼,然后见他直挺挺向后倒落,胸背处血箭如注,飙洒在数尺开外。
众人陡见眼前的惨状,无不愤怒填胸,破口大骂,古道人、赵老三,头陀等人更是冲了过去,做围攻白尘微之势,要他以命赔命。论单打独斗,他们都不是白尘微的敌手,但联手一拥而上,却足以斩杀他于刀剑之下。
蓝问鼎道:“想倚多为胜?褚星使、雷星使,你们也上罢。”那姓褚的星使满脸横肉,使的是一对厚背板斧,姓雷的星使是那个先前说过话的虬须大汉,左手纵握一把月牙铲。他二人听得号令,恭敬答道:“是。”正欲迎上赵老三等人。
忽听得一人说道:“用不着倚仗人多,我一个就足够。”他说完‘足够’两个字,已纵身到了赵老三前面,说道:“各位朋友,且让在下先跟这姓白的斗一斗。”
这人正是丘长生,他眼见白尘微重伤一人后,又连着杀了三人,下手之狠辣,生平少见,立时激起他满腔义愤。其时汉人、胡人之间的争杀,甚为剧烈,要知自古就有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一说,而胡人则是对这些周围小国的贬称。他们觑觎中原繁华胜地,时常犯兵边境,抢掠财物、屠杀壮丁、**妇人,因此汉、胡素来仇隙深重,平头布衣固然十分痛恨夷狄,即便是武林中人,一说到胡人如何如何作恶时,也无不咬牙切齿。丘长生虽未亲见,但听得多了,自然而然也有了排斥异胡的情绪,此时更是目睹了白尘微的歹毒,以往听闻的种种惨状涌上脑海,是以格外的气恼,他心想要是再让姓褚的和姓雷的两人加入战团,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当下便抢在了众人前头。
赵老三不清楚他的武功底细,生怕他打不过白尘微,势必又会落得简家兄弟的下场,说道:“丘大侠,何必跟这狗贼单打独斗。”丘长生看穿了他的心意,朗声说道:“我堂堂大汉子孙,岂会惧怕西来的夷寇!”古道人竖起拇指,高声赞道:“说得好。赵兄弟,我们大伙先退回去。”赵老三点了点头,领着冲上前的众人回到原位。
白尘微并不识得丘长生,但听得旁人称他为‘丘大侠’,料想他就是宗主要擒拿的人,心道:“只要我活捉了这小子,便是大功一件。”他见丘长生方才的一纵一跃,隐然是一种极高明的身法,略一猜测,想到:“是了,听人说这小子得到了《八脉通体经》,想必是从中获益不少,不过就算他天资再高,毕竟只是个后生小子,决然不是我的对手。”有了这一想法,轻敌之意顿生,说道:“小子,你也来送死?”
丘长生冷笑道:“不错,是来送死,送你死。”他生性虽说不羁,但像此时这般张狂的,实属头一遭。白尘微不怒反笑,道:“狂妄没有错,不过要有真本事才行。”丘长生道:“有没有真本事,试过就知道了。”他心有圭怒,实不愿跟对方多说一句,晃身便欺到白尘微身前,左手往他面门抓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伦,白尘微大吃一惊,急忙向右闪去,长剑舞成圈子,向丘长生急刺而去,忽感手上一滞,剑尖竟被两根手指捏住。原来丘长生第一抓使出,已猜到了他要右闪躲,右手再顺势而下,形成掌刀,切向他腰间。白尘微腰间受敌,自是要再侧移半步,因而手上刺出的那一剑,免不了要略微停顿,只这一刹那,丘长生左手已探出,以拈花擒拿手的招式,化抓为捏,夹住了对方的剑身。
这三式一气呵成,极为精妙,正光忍不住叫道:“好,这一抓是龙爪手,这一斩却是燃木刀法、这一捏又是拈花擒拿手,三种绝技掺杂合一,妙极,妙极。咦?正相师兄,龙爪手是你教他的?”他见丘长生使出诸般绝技,心下不禁得意洋洋道:“这些功夫是我教他的,他使了出来,就好比是我亲自使了出来,这可在众人面前大大露脸。”得意之余之余,却始终想不明白丘长生为何会龙爪手,他心知全寺上下,只有师兄正相精通这门功夫,是以才出口询问。
正相却知丘长生这一抓并非是龙爪手的招式,只不过是他融会贯通了八大类绝技之后,心有所悟,凭空创出的一式,恰好跟龙爪手的神旨不谋而合。当下摇头说道:“不然。”
白尘微长剑被夹住,面色一红,急忙运气抽回,大声喝道:“撒手!”岂知非但剑身纹丝不动,反而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只震得自己虎口破裂,指掌一松,长剑竟被对方夺去。
丘长生倒转握住剑柄,说道:“眼前报,还的快。你用这柄剑杀了三人,我便照数换回给你。”左手提起,呼的一掌,便拍了出去。
白尘微兵剑被夺,已然锐气大挫,心下正惊骇之际,万料不到对方掌力说到就到,似排山倒海般压将过来,顿感气息凝滞,内劲受阻,就连呼吸极是不畅,忙运气相抵抗,双掌迎上对方的左掌。但丘长生却突地将掌力收回,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发时如怒海狂潮,收时若虚尘空谷。白尘微受到的压力立时消去,他悬挂起的一颗心随即放下,正想长吐胸内的浊气,忽又感对方掌力已至,却哪里敢耽搁半分,急忙再次提气护身。
众人只见丘长生左掌绵绵拍出,持剑的右手始终未递出一招半式,却已将白尘微迫得脸色发红,转而发紫,继而发黑,武功高强的人均知这是内息大损的缘故。
猛听得丘长生喝道:“左手!”长剑斜下里刺出,带起点点鲜血,随即是白尘微的闷声低呼。丘长生又喝道:“右手!”“还有一条腿!”剑出、血起、低呼复而重现。待他说完‘还有一条腿’时,人已飘在了三丈开外,手中长剑一抖,剑身寸寸断裂落地。只剩下白尘微双臂无力垂下,左右脚一高一低虚站着不动,目光中满是寒惧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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