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救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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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夹着劲气,嗤嗤作响,司空佩站在五步开外,脸上、手上被疾风刮地隐隐生疼,手上火把的火头往后摇摆不定,似将随时熄灭,忽听她惊叫道:“木叔叔!”
丘长生见黑影好快的速度,转瞬剑尖就刺到了近处,直取他右臂。莫说丘长生受了重伤,即便是腿脚完好无损,也未必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一念之间,干脆不躲不闪,看准对方的虚实,挺剑向他腋下刺去,却是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那黑影料不到他居然不顾右臂,出此怪招,略微一窒滞,在空中侧身微转,避过刺向腋下的一剑,人在空中,暗吸一口气,剑锋再次扬起,划了半道圆弧,换成取对方左臂。丘长生仍旧不躲不闪,剑交左手,顺势斜斜递出,又是刺他腋下,和刚才那一招几乎是如出一辙。那黑影大吃一惊,哪肯跟他搏命,此时他已换过一次气,力道渐衰,无法再换招式,只得向后跃开。
丘长生暗叫可惜,心想若是左腿没有受伤,便可趁他落地之时,抢攻过去,定可占得先机,当下剑尖指地,向那人打量过去,正是那晚击毙魏子春的老者,记起司空佩说他叫木天智。
木天智脸色铁青,他原本早想好了六七招极厉害的连环攻势,无论对手有多厉害,只要是未加防备,决难有生还机会,他曾以此数伤大敌,可以说是屡试不爽。他先前并不知闯入地牢的是何人,心想来人既是能过得了陕北五英一关,绝非是泛泛之辈,是以一上手便使出杀手锏,这在他生平还是第一遭。但他怎能想到丘长生并不自保,而是以攻对攻,一剑换一剑,若要伤着对方,自身也势必受损。丘长生的打法看似有些无赖,但高手之间俱是心知,这是最为妥效的化解办法。
木天智被逼退跃,就好像准备好了千百斤气力,却偏偏无法发出,怎能不叫他闷火填胸,只听他喝道:“小子,你这算甚么打法,不要手臂了?”丘长生想起他的狠辣,心中没了好气,嘿笑一声,环手抱臂道:“是啊,我不要手臂了,你怎地不取去?”木天智老脸一红,心知他是在讥讽自己刚才胆惧,随即怒道:“好小子,让你瞧瞧木爷的本事。”剑在胸前虚划两个叉,正待攻上。
司空佩抢上前去,问道:“木叔叔,我爹是不是在里面?”眼光望向对面的一道铁门,焦切之情,溢于言行。
木天智一怔,跟着哈哈笑道:“佩侄女也来了,那就一块留下罢!”长剑横挥,**一道长长的电光,攻到半路,变成竖劈,又是一道电光,两道电光合成一个‘十’字,尚未消失殆尽,长剑已从中刺出,行云流水,不着半分痕迹,端地耀眼。
丘长生自得逸韬传剑,已先后跟多人交过手,但那些敌手跟眼前这人相比,相去甚远,断不可同日而语,幸好此时他对所学剑法大有领悟,虽仍有生涩,但既已入得门道,自是一解百通,当下双目连着灵台,紧紧察看木天智持剑的右手来去,见他竖劈到底时,早猜到他要从中间刺出,又认准对方不敢跟自己力拼,于是长剑朝左递出,刺向敌人小腹,依旧是一招不守只攻、同归于尽的打法。
木天智大嘿一声,右手剑身倒转,带着电光劈向丘长生的剑尖,岂料两剑尚未交碰,丘长生长剑已指向了他腰间,顺势进了半寸,木天智人不动,剑柄跟着退了半寸,切向对方剑身,只见他剑锋早飘走,刺向自己胸前,再进了半寸,木天智只得又跟着退半寸,还未挡切,对方长剑已第三变,刺向了自己左肩,妙到巅处,木天智长剑已退了一寸,无法施反手自救。
正思虑要不要撤步后跃,忽听得丘长生道:“退后了!”他不说这一句还好,此言一出,木天智觉得分外地刺耳,心中怒道:我岂能听任你一个臭小子摆布,你会使两败俱伤的招式,我难道不会?不理丘长生这一刺,挺剑反刺向他胸口,谁知还没到半路,左肩一痛,已然先中剑。木天智顿时怒火万丈,右路这一剑并未停下,反而更是狠辣,想要立时毙了眼前这小子的性命,但终因方才受了一刺,剑势不免一钝,只这一瞬间,丘长生长剑又指到了他咽喉处,比他快了半分,凶险至极。
木天智哪还能保持镇静,心知失了这一线之差,倘若再不退,自己必将丢了性命,而对方却是毫发无损,但这弦上之箭,岂能说收住就收住,也是他反应了得,情急之下,猛地大喝一声,就地里使了个‘懒驴打滚’,他收势甚急,直滚到三丈开外,才堪堪停了下来,脸上、身上处处沾了尘土,模样极是狼狈。
丘长生笑嘻嘻道:“我已经告诉你要退后了,你偏不听,可怪不得我。”木天智本已是羞怒难遏,又见丘长生眼神闪动,才明白他是故意呼出这话,以此诱激自己上当受骗,不由得要气炸了胸肺,连声暴喝,登时长剑横削侧击,如疾风骤雨般再度攻了过去。
丘长生见他势如拼命、猛不可挡,倒生了几分怯意,不敢再向他挺剑刺出,只是紧守门户,见招拆招、丝毫不苟。霎时间石室内满是剑光闪烁,与摇曳的火光相映成辉,有说不出的壮丽、惊险。只消片刻功夫,木天智便攻了六十余招,丘长生也就守了六十余招,一个攻得急,一个守得紧,谁也没有移动半步。
又斗了十余招,丘长生剑法越见熟练,灵台也随之清明,慢慢进入忘我的境界,眼里只剩木天智的剑招,左刺、右切、上劈、下挑,此时在他看来,已并无多大的分别,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字:快!木天智剑法的精髓,便是攻敌不及、至疾至快,丘长生明白了这一点,随即想到对策:我只要出剑速度快过他,那他的剑招又有何惧?
思索已定,察觉对方肘角微曲,心知他要向上刺来,长剑抢先一步递出,快若惊鸿,封住他剑势的攻击路径。木天智惊现于色,他原想刺丘长生眉心,但这小子一剑刺出,无论自己是从左路、中路或是右路击出,都势必难以奏效,反倒是自己的左半身,要尽数露在他的剑影之下,这样一来,便白白地将先机拱手相让。木天智当然不敢向上刺出这一剑,犹豫再三,正欲转刺对方下盘,却又遭到封堵,只好弃攻这剑。
再斗一盏茶的功夫,也分不清谁在攻、谁在守,丘长生正感酣畅淋漓之时,忽听得外面隐隐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心中不禁叫道:不好,终究还是被人发现了。不敢再和木天智纠缠下去,长剑斜下里抖动,穿过对方电光密丛,在他左右手腕上各刺了一剑,随即忍住左腿疼痛,低声道了句‘有人来了’,拉起司空佩往外走去,只留下木天智呆怔在原处,面色死灰地看着地上掉落的长剑。
向外走了一段距离,前方的脚步声更近,两人忙缩躲在一处角落处。丘长生又感到一阵晕眩,低头一看,却是刚才牵动内力之时,崩裂了腿上的伤口,外面裹着的布襟早被染红,还不断有血迹渗出,忙再割下一段布条,胡乱扎绑两圈。
司空佩见他脸色极是苍白,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粒一粒冒在额头上,忍不住伸出右手,轻轻替他拭去汗珠,又紧紧地握住他左手,妙目中满是温柔地关怀。丘长生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心知她是在担心自己的伤势,不由得大感欣慰:这世上总算还有人关怀我!

火把光亮憧憧耀闪,来人已在数丈内,丘长生提神细听,辨得约有十余人,向司空佩打了个手势,示意先熄灭他们的火光,再趁乱出去。
丘长生紧握剑柄,欲暗自提气,却有些力不从心,无奈只有强打精神,勉强凝力戒备,待敌人又近了一丈,两人突然窜出,瞬间便挑落了前面五人手中的灯笼,趁他们慌乱之际,又挑落了四盏,丘长生右腿踏上,唰唰两剑,再灭了两灯,此时仅余一人手中尚有灯笼。丘长生剑尖虚点向那人左腰间,知他必定向右后闪躲,于是早一步提剑上刺,怎知手上虽然拿捏地恰到好处,左腿却一时不听使唤,跟不上这一步,是以长剑所刺的位置,离那人提灯的手腕处足有一尺多的距离。
失了这刹时的良机,那人早退了五六步远,提着碧纱灯笼齐胸立定,借着黯淡的火光,其余十一人呼呼叫喝,随即蜂拥而上,向丘长生、司空佩两人围攻过来。
丘长生心知只要和他们一交上手,再想要脱身便千难万难了,情急之下,不顾背后袭来的一刀,力灌右臂,手中的长剑化作青光,猛地向前掷出,剑光穿过最后的灯笼,力道并未衰减,又刺入那人的胸前,将他**两丈开外,尚未着地,业已毙命,跟着众人眼前顿时一片黑漆。
黑暗中谁也不敢先动,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剩无尽的肃静,似连鼻息声也骤然消失,忽然左侧一个清脆声音响起:“喂,我在这里!”话音未落,早有七八件兵刃朝声响处袭去,陡听得‘啊’地一声惨叫,站在左侧的一人被同伴乱刃击中,只呼了一声便复了寂静,想来多半是做了七八般兵刃下的亡魂。
过了片刻,清脆的声音在后面道:“在这里!”另一人惊恐万分吼道:“是我,别……啊哟!”已然迟了,又遭到同伴的数件兵刃翻砍,随后便听到他在地上翻滚嚎叫,似乎是手脚都被斩断。
众人听到他撕声裂肺地痛呼声,无不吓破了胆,一时之间人人自危,虽是看不清一物,仍是左顾右盼,生怕那清脆声音在自己身侧响起。漆黑中一人喝道:“大伙不要轻举妄动!”说话这人多半是他们的首领。
半晌过后,清脆声又在数步外低声道:“这里,这里!”却没人敢向她发声方位劈砍。往外走的脚步声轻轻传来,走了数步,有几人按耐不住,欲追将过去,忽听她说道:“追过来啊,我们可要走了。”那首领听她的语气中,似有难掩的喜色,心想其中必定有诈,急忙喝止道:“别追,不要上当!”耳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不可闻见。
丘长生掷出长剑之时,已将力道尽数用上,加之左腿流血过多,虽有心避开背后一刀,怎知双脚一软,竟挪不开步伐,只感到肩膀上火辣一痛,几乎差点就此晕倒过去,幸好彼时火光全灭,众人不禁为之略怔,他才咬住牙根,趁机和司空佩潜离原位,随后凭借她不断地穿插游走,扰乱了敌人的心神,令他们不敢轻动,两人这才脱了困境,司空佩背负着丘长生,从地牢中走了出来。
其时适逢月落星沉,四周不断有吆喝声传来,大概是因刚才大火的缘故,人人加紧了戒备。司空佩认准方向,拣西侧路径走去,片刻间穿过一道走廊,忽听得说话声响,有巡逻卫士从右侧走来,有人口中骂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放的火,害得咱们几个睡不好觉,辣块妈妈的,呸!”大力吐了一口浓痰。
司空佩暗呼不好,此时前后均是空旷,无处可藏身,退后也来不及,势必要跟这些卫士打照面,当下把心一横,准备杀出一条血路。丘长生虽是周身无力,神智却仍是清晰,缓缓睁开眼,附在她耳旁低声道:“你先走。”司空佩摇了摇头,道:“别说话!”
突然夜空中传来‘啊’撕声惨呼,极是凄厉,一人叫喊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跟着是一阵劈劈啪啪瓷罐、铜镜摔落声,又夹杂着女子的惊呼声,在黑夜中听来,分外刺耳。
一名卫士惊道:“是弘少爷的声音,快去看看!”悉索脚步声往回走,迅速远离而去。
司空佩长舒一口气,挪身走到院墙边,贴着墙侧奔了一段路,然后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取剑**墙壁内,再借力上纵,飘然越到外侧,仍是不敢停歇,又奔了十二三里,天色大亮之时,早出了洛阳城门,来到一处荒郊,才停住了前行的步伐。
这一路奔跑,直累得她娇汗淋漓,浑身散了架似的,轻轻放下身后背着的丘长生后,再也站立不住,一交瘫坐在地,抚胸大口呼气,一时竟无法说话。定坐了片刻,才略为缓过神来,朝丘长生看去,柔声问道:“你伤口还痛么?”却见他一动不动,只呻吟一声,并不回答。
司空佩大惊,忙抱起他的头部,只见他口唇焦干、面色死白,眼眶凹陷下去,胸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忽然右手有种湿乎乎地异样感觉,缓缓从他背后抽出一看,直吓得她花容失色,手掌、衣袖之上尽是血迹,这才发现他背部的刀伤,顿时心思大乱,几欲哭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先止住伤口流血。慌乱之中,取出小药瓶,将大半药末倾倒在背后刀口处,又将剩余的粉末撒在左腿的受伤处,撕下大片衣襟,细细地包扎好两处伤口。
止血妥毕后,再定睛察看,丘长生面色仍是苍白地可怕,呼吸更见微弱,司空佩颤声道:“你怎样了?醒醒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但觉热地烫手,终于忍不住抽泣出声,哭道:“你不要吓唬我,快醒过来啊……你不能死!”
怀里的丘长生低低‘嗯’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喉结上下翻动,却发不出声,也不知道要说甚么。司空佩猛然醒悟:他失血过多,须得多喝水才是。想到这里,不禁为之一振,轻轻将丘长生侧翻过身,俯卧在地,以免碰着后背的伤口,然后站起来四下里观望,瞧见远侧山脚处有一片荷花丛,心知荷花一向是依水而生,于是朝那边飞奔而去。
果然见一道山涧流水从眼前流过,汇聚在荷叶掩盖下的小潭里,潭水清澈见底。司空佩摘了一片大荷叶,舀取了溪水,疾步往回走去。行至半路,忽然从密林中窜出一对野兔,司空佩心念一动,扔掉手里的荷叶,一个纵起,朝野兔奔跑的方向追去,怎知她毕竟又乏又累,直追到半里之外,才抓住其中一只,当下也不敢再走远,急忙迂回到原处。
司空佩割颇野兔的咽喉,轻轻扶起丘长生头部,将兔血滴到他嘴唇上,一滴、两滴……丘长生终于动了动,脸上总算恢复了几分血色,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字,又沉睡过去。司空佩大喜,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适才心有牵挂,是以不知疲倦,此时一旦心神安定,顿时感到乏困交加,眼皮似有千斤重,再也坚持不住,朦朦胧胧地在他身旁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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