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蒙伤 翠鸣留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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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广天这一掌心存试探,哪想得到居然能得手,才知他拳脚上极是平庸,忌惮之心尽去,斜身侧进,连攻出五掌。这五掌忽左忽右、飘忽不定,丘长生避过了前两掌,后三掌悉数打在他身上,虽没有伤及到要害,却一交左在地上,被打中处隐隐生疼。
丘长生大怒,心道:欺人太甚,我怕你不成?翻然站起,一招师门的‘荡海拔山’平平推出。赵广天并不硬接,绕向侧面,右脚飞身踢出,丘长生化掌为拳,迎向踢来的这一腿,赵广天收回右脚,又绕到他身后,一拳打在丘长生背心处。
丘长生闷哼一声,见对方在身前又攻了过来,忙向后一退,恰好避过这一拳,打在身前半寸处。丘长生灵机想到:他拳脚功夫胜过我,但一个人的手脚长短毕竟有限,我若离他远些,任凭他掌法再好,也是打不到我,正所谓鞭长莫及。心中有了计较,见赵广天从右侧袭来,忙闪身到左侧去,果然看他这次又打在身侧数寸远的地方,信心顿时大增。
众人只见两个人影上下翻飞,赵广天从前面攻来,丘长生便闪到后边,从后面攻来,他便闪到前边,两人始终保持一段距离,无论赵广天如何发力,却总是追他不上,所使招数,也尽数打空。这一追一逃,两人的轻身功夫立时分了高下,常言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丘长生的每次闪躲,须得在赵广天出招之后,是为后发,他这后发没有制于人,足见其轻功要高于赵广天。
众人见到此般状况,纷纷喝彩,不断叫道‘赵三侠,好俊的轻功’‘你只须再快半步,便能追上那小子了’‘这一拳打的好’‘好,好’。
赵广天有苦说不出,已然是尽了全力,总是慢了半步,追了一阵,心中逐渐焦躁,暗道:这小子尽是逃避,照这么下去,即便我内力耗尽,也打他不着,何况他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我要是奈何不了他,岂不失了威仪。丘长生却另有思索:我若一味退避,终究是立于不胜之地,如果他一怒,邀来帮手堵截我,我这招可不奏效了。募然想起施箜当日使的那一招,他使了九次,便将马乘风的梅花刀截成九段,极是精妙,何不依葫芦画瓢试试。
思索已定,默默记起那招的套路,忽然一个转身,飞身跃起,右手成掌,自上而下拍出。这招原本十分精妙,其间可生一十六种变化,或取首级,或取四肢,每种变化均可伤敌要害。丘长生只见别人使过几次,尚不能领会到它的奥妙,如今借用此招,不免是画虎成犬、形似而神不似,饶是如此,借以他功力强劲,掌中呼呼生风,威力自是非同小可。若单单以招式而言,凭赵广天的修为,要避过这掌也并不见难,只是他过于轻敌,加之正在想法子让他停下,哪能猜到他竞会使出这样一招,大吃一惊,察觉周身数处命门已在他的笼罩之下,不由暗暗叫苦。情急之下,唯有迎上这一掌。
双掌交过,赵广天只觉对方掌力犹如排山倒海,胸口热血翻腾,身子晃了几晃,倒退了三步,仍是立足不稳,又退了三步,方才站住脚跟。抬头见丘长生浑然没事,呼吸匀称,面色更显红润,心中骇然不已。
丘长生逼退赵广天,忍不住心下窃喜,明知招式上和他相差太远,生怕他又施妙招,不等他调息,又使一招‘开山式’,横推出去。赵广天兀自有说不出的难受,眼看丘长生又一掌过来,架势不止平庸,简直是笨拙,可偏偏无法移动,只好再接他一掌。
丘长生受了他诸多拳脚,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有反击的机会,自然是不遗余力,殊不知他此时的内功造诣,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赵广天哪能经受的住,眼前一黑,喉头微甜,‘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跟着身子飞了出去。厅堂众人一阵哗然,均为这一突变惊愕。
一个灰影凌空电射入内,身在空中,低声喝道:“休要伤我广天师侄!”托住赵广天,缓缓落下,正是一老者。这老者五十开外,一袭灰衣,身材身是高大,面若黑铁。他稳住赵广天后,双手迅速拢入袖中,目光如炬,直射丘长生。
有人低声道:“伏笑灭伏二爷亲自来了”“这下可有好戏可看”“那小子麻烦大了”……
丘长生听到周围人说他是‘伏笑灭’,心中一惊,以前听人说起,这伏笑灭是南方问天的师弟,在南方世家的地位极是尊崇。他名字中有一个‘笑’字,可武林中没人见他言笑过,是以送他外号‘铁面枯手’,这‘铁面’两字,正是说他冷酷无欢颜,‘枯手’说的却是他的武功,据闻他因练就一门极厉害的功夫,致使双手犹如枯材一般,毫无血肉之色。
伏笑灭冷声道:“小子年纪轻轻,能伤我广天师侄,你是何人门下弟子?”丘长生也不曾想到一掌能震飞赵广天,又惊又喜,随之略有歉意,本想说‘无意冒犯、恕罪则个’,但转念一想,要是我没练那经书上的内功,现下被打到的那人就是我自己,说不定连性命也丢了,他们南方世家杀一两个人也没甚么了不起,哼,伤了便伤了,如果向你们认错,还以为我示弱,当下说道:“他打了四五拳,我还回他一掌,也没占到便宜。”
伏笑灭双目扬起,脸露杀机,阴恻恻说道:“说得好,南方世家还欠你几拳,你也别亏了本。”只见他双手仍在袖内,衣袍却逐渐鼓张起来,越鼓越圆,最后竟绷成柱状,须发随之尽数扬起,面色漆黑如墨,眸子精光四射。丘长生立刻感到劲气笼罩周身,几欲呼吸不了,胸中烦闷难挡,好似有千金重物压在身上,既进不了半步,又退不了半步,话也说不出来,忙运气相抗。
站在稍近的人,脸上被真气刮的生疼,忙向后退了一段距离。众人只见丘长生衣带四飘,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又似乎随时都会被击飞,正像是狂风大浪中的一叶孤舟,随着风浪上下起伏,说不尽的凶险,哪怕只要一朵小小的浪花,也能要它翻沉海底,但小舟虽然飘摇不定,却始终浮在大浪之上,浪头高些,它便高些,浪头回落,它也跟着回落。人群当中,不断传出清脆的惊呼声。
伏笑灭内力越催越强劲,心中的惊讶也不断增加,以他这等人物,和一个后生少年交手,不免有以长欺幼之嫌,只因他见赵广天伤在这不经眼的少年手上,当着众多武林中人的面前,倘若不显露本事,日后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损了南方世家的威风。他本想凭借内功上的造诣,谅他小小年纪,也经受不起这三昧真气的催促,最终只有经脉错乱而死。他修炼三昧神功已有三十余载,功力之深,不能以斤两计,更何况三昧真气极尽阳刚,内力不及他的人,如果强行运气抵抗,则会加速气息逆流。只要这少年毙命,即使旁人日后论及此事,也是称赞他内力如何高强,至于以长欺幼这一节,就会抹去不提。

他哪里知道,丘长生功力上的造诣,岂是寻常人可比,三昧神功虽是厉害,但与《八脉通体经》相比,却也是远有所不及。《八脉通体经》出自少林,而少林寺的拳法绝技中,向来以刚猛著称于世,《阿罗汉神功》、《降龙伏象功》、《心意气混元功》等,无一不是刚劲神功,至于大力金刚掌、大摔碑手、无相劫指、伏魔杖法以及七十二绝技等,更是如此。慧能禅师撰写的这部《八脉通体经》,实乃集诸法所长,堪称是至纯至阳的神功心法。
丘长生练这套心法已有月余,突然受到劲力袭来,自然而然运功相抗。初始觉得异常难受,赶紧锁柱灵台,不敢有丝毫杂念,心境随之逐渐明澈,但觉丹田内两道真气缓缓流出。一道从前侧会阴**上行,过小腹曲骨、中极、关元、石门、气海、阴交、神阙、水分、下脘**,仍是不停歇,再过胸部建里、中脘、上脘、巨阙、鸠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天突、廉泉**,最后抵达头部承浆**。另一道从后侧的长强****,也是徐徐向上游走,经过背部腰俞、腰阳关、命门、悬枢、脊中、中枢、筋缩**,又流经肩部的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大椎**,在大椎**盘旋数周,继续过头部的哑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百会**,直至头顶的前顶**,真气随之转到头部前面,却是自上而下走囟会、上星、神庭、素髎、水沟、兑端,最后停在嘴唇处的龈交**。
两道真气随之又逆而返回,如此往返不停地游走,随着伏笑灭的劲力加强一分,真气运行便加快一分,越走越快,到得后来,这两道真气竟是收止不住、狂窜不已。前侧那道真气不断冲击会阴**,后侧那道真气不断冲击长强**,两个**道好似受着千枚针扎一般,说不出的刺痛。丘长生数次想大声呼叫‘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却怎么也呼不出声。
突然之间,会阴、长强之间一阵麻痒,像是刺开了一道小口,真气立刻从此口通过,丝丝暖意油然而生。缺口迅速扩大,犹似江河决堤,任脉真气过会阴**,督脉真气过长强**,两道真气合而为一,在两脉之间行了十二周,然后进入冲脉,继而走带脉、阴维脉、阳维脉、阴跷脉、阳跷脉,最后回到任、督二脉。
丘长生在生死一线之间,不知觉假借了伏笑灭的功力,打通了任督两脉,这两脉一通,八脉通体才真正功德圆满。此时他只感到郁闷之意全消,四肢百骸,有说不出的畅快,体内劲气彭湃而止,再也忍受不住,一跃而起,放声长啸。
伏笑灭却这一切全然不知,还以为眼前的小子毙命在即,却见他陡然跃起,心下哪能不惊异。听他的啸声,深沉刚稳,几欲冲上云霄天际,以他小小的年纪,怎能有这样精深的功力?任凭伏笑灭如何见多识广,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丘长生双脚一落地,便大声呼道:“啊哟,痛死我了!”这话憋在他心里,刚才一直说不出来,此刻虽然已经没了痛楚,还是不自禁喊了出来。
伏笑灭毕竟经验老道,丘长生一纵跃,他便看出这小子虽有深厚的内力,却不懂得如何妙用,刚才下落之时,应该是真气从四肢收归丹田,他却比直跃落,左脚还踏碎了一块地砖,分明是劲气散在四肢。心中暗道:今日跟这小子结下了梁子,他内功如此了得,倘若再假以时日,岂不是南方世家的心腹大患?随即有了计较,停止催施劲力,踏前两步,问道:“少林寺正德方丈和你甚么关系?”
原来刚才丘长生运气相抗时,被他察觉到内力和少林一派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在少林寺里,只有‘正’字辈的几个老和尚,功力才能和他抗衡,后面的玄、方、戒字辈,还远未达到这一境界。但‘正’字辈中,只余正德、正松、正光三人,而且俱是年逾古稀,这小子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即便是放在‘戒’字一代中,也算年幼。思来想去,终是想不出所以然,便推断他必定和正德关系非比寻常。
丘长生否极泰来,此刻正感全身舒泰,对伏笑灭催气相逼一事,也就抛诸脑后,哈哈笑道:“正德方丈……”伏笑灭知道凡是护身神功,全仗一股真气凝聚,只要一开口说话,真气即散,不等他住口,运气十二分功力,一掌排在丘长生胸口处。丘长生哪能想到对方居然如此阴险,胸内一阵翻江倒海,跟着身子飞了出去,不省人事。
突然一人惊呼道:“老贼,阴险!”伏笑灭闻得左侧风声响起,知道有人施放暗器偷袭,辨准响声,左手在空中连抓四次,将袭来得银梭子尽数接住,随即惊问道:“你到底是谁?”原来他察觉这人发射暗器的手法,竟像是司空世家的绝学:散花九星。这门功夫练到炉火纯青时,可同时发九枚暗器,打向人的九处要害,只要有一枚打中了敌人,那他就必死无疑,端的是厉害之极。这人看来是尚未练到家,一次只能同时发四枚,却也另伏笑灭大为震惊。
一个纤细人影腾空而起,抱起丘长生,右手一扬,又打出六枚银梭子,然后便要越窗而走。这六枚暗器中,倒有三枚打的歪了,另外三昧也是显的力道不足,伏笑灭挥袖轻轻档掉,道:“朋友且慢!”伸手枯手,向那人抓去。忽然右侧又闪出两人,一上一下,上面这人打向他右肩,下面这人踢向他大腿,极是迅速。伏笑灭又是一惊,本来对发射银梭子那人有所顾忌,是以这一抓只用了三成功力,谁知半空又杀出两人,也是他了得,硬是下降半尺,右手挥向上面这人,右脚扫过下面这人。眼看三人就要碰在一块,谁知那二人却又倏然倒退,‘砰砰’两声,撞窗而走。伏笑灭刚刚变过招数,一口真气提不上来,只得落回地面,眼睁睁看着三人先后离去。
这二人正是花春风和花流水,他们认得周泰、吴雄、冯一鹤三人,猜到这三人走在一起,定是为了帖子被盗一事,是以一见到他们,撒腿就跑开了,旁人也没注意。跑了一段路,才发现丘长生没有跟出来,这才原途返回,拦住伏笑灭后越窗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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