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蒙伤 翠鸣留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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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位于江西北部,北接鄂、东临徽,在唐朝因长江流经而设,借江河便利,自古便是极具繁华。苏子由曾作《江州五咏》,此五咏分别为:射蛟浦、浪井、庾楼、东湖和琵琶亭,足见其美景名胜多不胜数,而后白乐天一首《琵琶行》,更是为后世津津乐道。
丘长生等人进了江州城,均被眼前花花绿绿的景象吸引住,但见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雕车竞驻、骏马争驰,店铺砖红瓦绿、行人锦衣绣裘。花春风、花流水欢天喜地,对着各种新奇玩意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忽然有人大声喝道‘闪开’,一个灰影越过人丛,向东侧迅速窜去,眼看就要消失在转角处。‘嗖’的一声巨响,一支玄色铁箭划过长空,从背后穿过那灰影的胸膛,铁箭去势不减,又打在前面的一株大树上,箭尖深深没入树干里,箭尾兀自不停地晃动。那灰影奔势甚急,乃至被铁箭穿背之后,仍是跑了数步,未及叫唤,便扑到在地。四个劲装汉子穿过人丛,抬走了地上的尸首。
这一幕发生地太过突然,人群立刻引起一阵骚动。丘长生循着发箭处望去,只见一个华服青年,骑坐在高头大马上,左手握着一张硬弓,目光严峻、面露冷笑。他身后跟着约有十来匹马,马上清一色劲装仆役。华服青年递交硬弓给仆役,对围观者道:“各位莫要惊惶,这人是个奸细,死不足惜。今日我们南方世家铲除内奸,如若扰了各位的兴致,我在这里向大家赔个不是。”口中虽说赔不是,面容却满是倨傲,转身带着仆役穿过转角。
丘长生听身旁一人道:“这奸贼是嫌命长了,敢到咱们江州城中做奸细,岂不是找死!”语气大为愤愤。丘长生侧头观看,那人也是武林人士打扮,侧头问他道:“刚才那个骑马的华服青年是谁?”那人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道:“你连他都不认识?”丘长生道摇了摇头,心道:认识就不问你了。那人白了丘长生一眼,道:“南方庄主座下有六大弟子,个个都是武艺超凡,刚才那位便是三弟子,‘江州子龙’赵广天就是他了。”语气极为自豪,好似赵广天是他的至亲朋友、兄弟,又像是对丘长生感到极为不满。
花春风问道:“那‘江州云长’是谁?”花流水问道:“‘江州翼德’又是谁?”那人一怔,尚未明白过来,花春风又接着问道:“‘江州阿斗’是谁?”花流水好不示弱,问道:“‘江州公瑾’是谁?”花春风连连摇头,讥笑道:“你错了,周公瑾是吴国人,又不是刘玄德麾下猛将。”花流水辨道:“南方问天又不是刘玄德,他的弟子喜欢称作‘江州公瑾’,有甚么稀奇?”花春风道:“照你这么说来,唤作‘江州貂禅’也可以了?”花流水摇头道:“不可,万万不可。如果有一人叫‘江州奉先’,又有一人叫‘江州仲颖’,岂不是要生乱子?”那人听他们出言大是不敬,脸色突变,生怕惹祸上身,赶忙闪到远处去了。
三人沿街走了一会,抬头见到有家客栈,向掌柜的要三间客房,谁知那掌柜的问他们有没有请贴,说客栈已经被南方世家包揽,若有请贴则可不出分文,任凭吃喝;没有请贴,就算有银子也没用。花春风、花流水面面相觑、张口结舌,悻悻退了出来,随后连着问了四、五家,都是如此。
花春风、花流水恼羞成怒,四下张望,一溜烟往南跑开,丘长生叫道:“喂,你们去哪里?”“……上茅房”人已消失在远处。
过了不见,两人笑眯眯走回来,低声向丘长生道:“你紧跟在我们后面!”丘长生一头雾水,道:“你们又玩甚么高招?”两人吟吟不语,大摇大摆进了一家客栈,从怀里取出一张金色的喜贴,摆在柜台上,索要三间上房。那掌柜的见到喜贴,虽然眼里满是疑问,还是应承了他们。花春风指点小二道:“你快去收拾好房间,我们马上回来!”
两人带着丘长生,每看到客栈便走进去,拿出喜贴要客房,一连走了七家客栈,他们便取出了七张请贴,看得丘长生瞠目结舌。有一次,丘长生凑过头,看到贴上写道:呈湘北太极门岳鲁老师亲鉴,兹定于下月初八,爱子喜迎娶司空一门千金,万望亲临如至,愚必倒履垂首。末尾写道‘江州问天奉上’。丘长生随即明白过来:帖子十有**是他们偷来的。
花氏弟兄挑了一家最大的客栈住下,到了午时时分,店家上来招呼:楼下已经备好了酒菜。下得楼来,见大堂里已是挤满了人,大多是武林中的人物,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三人四处找寻空位,最后在对边的角落里坐下,座位虽是不好,菜肴倒很丰盛。
来访的贺客大多有些来名望,彼此间也多有相识,三两杯酒下肚,即便是不相识的,也开始称兄道弟,互相交谈起来。
只听得左侧一中年人道:“南方世家果然威名盛大,这次前来的武林人物,但真是要挤满江州城了,如果来的迟些,恐怕就是有帖子,也没地方住了。后日的联姻宴,一定会是非常热闹壮观。”旁边一花白胡子道:“这话你只对了一半,联姻宴、联姻宴,自然不是一家人的事,除了南方世家,你漏说了司空世家。大伙来这里,一半是慕南方庄主的大名,一半是慕司空庄主的大名。”一虬须大汉点头道:“不错,两大世家人才济济、精英无数,武林中谁不想跟他们套上一份交情,这样大好的机会,凡是收到帖子的人,即便有天大的事,也比不上来这里喝一杯酒重要。”
一人低声冷笑道:“套交情,你配么?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就痴心妄想了。”声音极低,虬须大汉并没有听到。一个蓝衫人笑道:“新娘子是司空庄主的千金,看看她有多娇美,岂不是比套上一份交情更为重要?哈哈。”花胡子皱着眉头,似乎有话要说,终于还是停住了口。中年人郑重道:“这位老兄,你有几颗脑袋,竟说不敬的胡话。这儿是可是江州城内,如若让南方世家的人听到你这话,你小命还能保地住么?”蓝衫人脸色变了变,道:“我只说看看,又没有其它的意思。”中年人道:“司空世家的千金,是生来给你看的吗?”蓝衫人干笑数声,不再言语。
一个矮胖子道:“你是来看美人的?我奉劝你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落个失望。”声音颇低,故作神秘状。蓝衫人道:“如何失望?朋友,你这番话叫人听不懂。”矮胖子又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没听说么?关于司空庄主千金的容貌传闻。”周围的人俱是摇了摇头,道‘不曾听说’。矮胖子笑了笑,道:“既是没有听人说起,那便算了!”
旁边几人被他的话一撩,都想知道个究竟,七嘴八舌道‘她容貌如何’‘很美么?’‘你倒是说话啊’。
矮胖子微微一笑,道:“我也是途径开封的时候,听人说起这事。你们要想知道,何不自己去打听打听……店家,再上一壶好酒!”不再言语,任别人再三催促。对面一人冷冷道:“你们信他做甚么,多半他是多喝了两碗黄汤,兀自胡言乱语罢了。”丘长生听那声音颇为清脆,似是在那里听过。矮胖子受激不过,大声道:“谁说我胡言乱语了?开封的朋友说,司空小姐生得奇丑无比。”
这几句话说得极是大声,厅堂中本来人声嘈杂,突然之间,大家都静了下来,齐向他望去,离他稍远一些的虽然没有听到他的话,但忽然发现谁都停下了说话,自己说到一半的话,也就戛然止住,跟着众人的眼光射向胖子。

一个劲装女子隔着四、五张桌子,问道:“她生得很丑么?你怎么知道?”矮胖子道:“兄弟这也是道听途说之言,作不得准。前几日我从开封路过,听当地人说‘那司空千金生得浓眉大眼、高耳阔鼻、肤色干黄、肥硕秃顶、脚大腰粗’,有人说她是‘赛阮女、胜孟光’……”刚才激他的那人道:“有……有这么……这么难看?”语音略带颤抖,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激动。
丘长生猛然想起,说话这人不正是施箜么?他也到这里来了,正不知该不该和他打招呼,花氏二人低声叫道‘是他?’,他们本来一直忙着吃喝,也没去搭理旁人,但听到这说话声,也不免吓了一跳,花春风低声叮嘱道:“丘长生,莫要理他,莫要理他!”花流水也道:“不错。来,喝酒,喝酒!”他们二人饱受施箜讥讽,心底拼命想远离他。
丘长生会意一笑,只听得矮胖子继续道:“难看不难看,只有见过她的人才知道。不过既然把她跟阮女、孟光说在一起,想来也十分的丑陋。”一个年轻人问道:“阮女、孟光?她们是谁?长的很丑么?”又一人问道:“依你的话说来,既是生的奇丑无比,南方公子怎肯愿意娶她为妻?”花白胡子道:“阮女、孟光是晋、汉时期有名的丑女,容貌虽丑,但品行甚高、智慧超群。”蓝衫人笑道:“怪不得,原来她是品性高超,说不定南方公子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一书生模样打扮的人摇头道:“错了,错了。南方少爷向来是风流成性,喜好留连烟花之地,武林中人人尽知,难道你不知道?”中年人问道:“既是如此,那可就令人费解了?”
蓝衫人笑道:“据在下看来,一点也不费解。你们试想:司空世家是何等威风,这门亲事要是成了,两大世家从此联手,谁还能望其项背?至于新娘子嘛,这还不好办?留她空守闺房就是了,嘿,男人三妻五妾的,也没甚么大不了……哎哟!”只见他双手捂住嘴巴,手上鲜血淋淋,也不知被谁算计,打落了数颗牙齿。蓝衫人叫道:“是哪个王八……哎哟!”怒目环视,不敢再松手。中年人道:“祸从口出,你现在知道了罢。”
一阵脚步声传来,数十人闯进厅堂,前面一人面色阴沉,正是‘江州子龙’赵广天,其后另有三人,装束各异,他们身后各自跟有门人弟子。在座的人纷纷向赵广天问好,又向他身后那三人打招呼。丘长生听他们的称呼声,才知左侧那人是河南铁掌门的周泰,中间那人是河北金沙帮的吴雄,右侧那人是山东远扬镖局的冯一鹤老师。
赵广天问了店家一番话,随后对着厅堂众人道:“请冯一鹤老师相见!”厅堂中的人尽皆愕然:冯一鹤跟他一同进来,他怎么还要在厅堂中找冯一鹤?
右侧一人笑道:“赵三侠,冯老师就在你身后。”赵广天似乎没听到这话,又说了一遍:“请冯一鹤老师相见!”语气冷冷,似乎令人不可抗拒。众人这才察觉有些不对劲,停住了言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赵广天见没人答应,问店家道:“是哪一个?”店家巡视一遍大堂,目光停在对角处,指着一人道:“那位客官。”
众人随他指向望去,只见一少年坐在那里,旁边留有两个空席位,这少年正是丘长生,花氏二人却不见了去向。
赵广天走过来,冷声道:“朋友,把你的帖子拿出来。”丘长生大窘:请贴是花春风、花流水偷来的,何况他们又溜走了。哎呀,不好,该不会是偷得冯一鹤的帖子,他们找来索还了。虽说帖子不是我偷来的,但我终归是和他们在一起,难脱干系,心有歉意,道:“帖子……不在我身上。”
身后的冯一鹤叫道:“小贼种,敢偷到你冯爷的头上,快些交还出来。”铁掌门周泰喝道:“还敢狡辩。我们的帖子是不是你偷的,快说!”原来周泰和吴雄的帖子也被偷走。
赵广天道:“这儿是江州城,容不得你撒野。”冯一鹤叫道:“赵三侠,何必跟小贼种客气,我来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长些记性。”不由分说,伸出右手,抓住丘长生胸襟,便欲提将起来。丘长生听他们左一句‘小贼种’,右一句‘小贼种’,心中也有了气,见冯一鹤又伸手往胸前抓来,叫道:“你干甚么?放手!”提掌向他手腕切去。
只听得冯一鹤‘啊’的一声惨叫,连退数步,右手托住左手,脸色发白。原来他认定丘长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贼,偷了自己的帖子,令他颇失颜面,是以要将心中的无名火气,都发泄在他身上。右手这一抓暗藏了小擒拿手,丘长生被他抓个正着,慌乱之余,出手自是没了轻重,此时他掌力已是非同小可,冯一鹤不识得厉害,运劲力于左手挡去,这一招看似回守,实则夹杂着三分攻势。他满以为凭自己的内力修为,这一下必能要丘长生叫苦连天,哪知一阵钻心疼痛传来,腕骨已被击断。
周泰、吴雄叫骂道:“小贼种,竟敢使诈”、“看你吴爷的本事!”两人左右夹攻过来。本来以他们的身份,不应该合力对付一个小毛贼,但他们见冯一鹤吃了大亏,一时也摸不着丘长生底细,这合而攻之,也不为过。
丘长生一掌伤了冯一鹤,也是暗自惊异,料不到内力精进如斯,正自迷惘,周、吴二人已攻了过来,丘长生想也没想,双掌推出,迎上他们。‘砰砰’声响,两个身影顿时飞了出去,撞在了两丈开外的桌子处。
赵广天大惊不已,暗自猜测:这少年是甚么人?掌力竞如斯深厚,看似还在我之上,武林中何时冒出这样一号人物?我怎么不知道。当下喝道:“你到底是谁?”
丘长生看他盛气凌人,不由得心生厌烦,冷笑道:“我又没赵子龙那般本事大,说了出来,也辱了赵三侠的耳朵,嘿。”
赵广天见他竟敢讥讽自己,更是不敢掉以轻心,思索片刻,惊想到:莫非是他们派来的?大声喝道:“尊驾主人复姓端木,还是轩辕?代赵某向他问好。”丘长生听他说端木,不悦道:“你要向他问好,何不亲自前去,要我代劳作甚。”
赵广天观他神情,似对自己说的这两人并不尊敬,心知是猜错了,稍稍安定,说道:“阁下既然不肯说出名姓,也罢,就请先将赵老师的请贴归还,其余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他一向心高气傲,这番话已经算是客气之极。
丘长生摇头道:“没有,没有。”暗自四下找寻,仍是不见花春风和花流水二人。赵广天心中恼怒:我对你客气,你居然不识好歹,冷声道:“好,好。既然阁下不愿归还,赵某只好向你讨教几招拳脚了!”
众人听到赵广天要出手,周围的人忙闪到一旁,霎时丘长生附近几桌席位变的空无一人。丘长生道:“我拳脚不行,不用讨教了。”赵广天听他语气轻浮,气往上冲,低喝了一句‘请了’,欺身直进,左掌挥出。
丘长生见他这掌袭向右肩处,忙向左侧身,岂知赵广天掌势倏变,变成了袭他左肩。丘长生功力大增,但招数却仍是平平,避闪不过,左肩被他一掌拍中,幸好此时他内力深厚,除感到酸痛之外,倒也并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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