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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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依旧是雷雨交加。
我本想给家里打电话,却没接通。走出房门,无儿正托着腮坐在廊下,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听到动静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转头去看那雨,轻轻说:“夕雾少爷可能走不了了。”
雷雨声大,她的声音无法听清,我问了一遍,她用力地说:“昨天晚上雨大,山上塌坡把路堵了,通讯线路也断了,没法儿跟外面联系。”
我听得清楚,心里却不由得惊慌,道:“你说什么!”
无儿看我一眼,这回她走到我面前,一字一句地又跟我说了一遍,然后又走回去坐在原处,仍旧托着腮望着外面发呆。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坐在她旁边跟她一起看着外面的雨,因为什么也做不了而感到绝望,雨下得越来越急,我心里仿佛下豆子一样,越发忐忑不安。
无儿忽然说:“昨天夜里大小姐跟姑爷吵得很凶,冒着雨一个人开车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雁止少爷他们都出去找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什么?!”我几乎跳起来,莫名地想到昨天她流着泪说出那些话时的模样,心里泛起浅浅的酸涩,伴随着急雨点点滴滴地渗入,越发地浓重起来。
无儿正要说什么,却忽的一下站起来,就那么之直冲冲地冲到雨里去了,我被她吓了一跳,跟着她的身影看过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素衣的男子,浑身缟素,一眼可知是孝服,可他穿在身上却是说不出的飘逸,瘦削古雅的脸庞,雨意深湛的眉眼,眼中淡淡的忧郁仿佛能将人淹没。
沈雁迟。
我远远地看着他,心里想着果然唯有这样清俊脱俗的人才配得上无为居的清风修竹,才配得上……我忽然想起雁笙昨天所说‘聪明俊雅的男子’,此时才算明了她昨天那些话的真意。
他是来问雁笙的情况吗?我心里猜测着,看见无儿拉着他的手让他进来,他却固执地摇摇头,转身走了,无儿站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那萧瑟的人影走得远了仍站在那儿望着。
我站在廊下远眺,只见他沿着湖岸走到无为居与沉水阁之间,然后就在那里站定了,静静地望着沉水阁的方向,灰白的油纸伞下素白人影似随风雨飘摇,远远望着,如画,萧瑟,令人可怜。
直到傍晚,安普才从外面回来,我问他找到雁笙没有。他摇摇头,没说话,然后就坐在廊下发呆,似乎有什么难以抉择。无儿也坐在那儿发呆,大大的眼睛似忧似喜,透亮得吓人。
我远远地眺望着那萧萧白影,仍旧静静地立在那里,心里不禁越发觉得酸楚,他等的那个人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撑着伞走过去,他听到身后动静就回头来看,眼神极清朗平和,对视的刹那我竟将一路的腹稿忘得一干二净,讷讷地说:“你在等人吗?”
他没回答我,仍旧转过头去,固执地望着那个方向。
我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说:“雁笙会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
他仍旧没答,过了一会儿,说:“如果没有了为之保重的人,无论怎样都没有意义。”
“因为有那人的存在,所以她会保重自己,你相信她吗?”
“一个人的力量有时候很渺小。”
“那你为什么还在等她?”
“前半生她在等我,后半生我会等她。”他说的时候脸上是微笑的,极浅的笑却极温柔,说完转身走回无为居。
我站在原地,望着沉水阁,阁楼四角的风铃在风里轻悠悠地摇荡,我仿佛听到往日那清灵的铃声,自遥远的地方传来,延伸向遥远的某个地方。
我走回凤梧院,廊下的那两人仍旧那般坐着。
无儿看到我,就问:“大少爷回去了?”
我点点头。
无儿用那双大大的眼睛瞅着我,看上去有些急切,瞳子亮晶晶的,说:“大小姐还没回来?”
我摇头,对安普说:“雁笙可能躲过那场塌坡,已经入城了。”
安普勾了勾嘴唇,笑得冷冷的,恹恹的,说:“也许吧。”但他的眼神回答的却是另外的答案,看着竟让人心寒。
无儿忽然冲出去,我知道她要去哪里,想跟她说不要在这时去打扰他,却终究没说。任何人都有继续人生的权利,选择与被选择是他们之间的事,跟我无关。
无儿离开后,院子里就只剩下我跟安普,冷清清的,气氛有些僵硬。我蹲在他身边,握住他冰冷僵硬的手,说:“跟我回家,这里的事永远都不要再想了。”
安普看我一眼,是那种陌生得让人害怕的眼神,说:“那天你看到了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冷战,却极迅速地说:“什么也没看到……我只是想回去了。”
“你从来都不会撒谎,那天在你房里你不肯让我碰你,我就知道了。”
我抬头看他,他却没看我,而是看向远方,说:“昨天我一直跟在你身后,沈平秋对你说的那些事,你想知道真正的事实吗?”
我想的不是沈平秋,却是摩尔斯,安普一直都在我身边,那摩尔斯欺负我的时候他也一直看着,可他却没阻止任他欺侮我,我说:“为什么让摩尔斯那样对我?”
“他没有对你怎样,不是吗?”安普说得极平淡,“沈平秋说的都是真话,只是漏掉了最重要的一个人,你真的不想知道吗?今天难得我愿意讲出来,你如果不听也许以后会后悔。”
我厌恶他那种无所谓的表情,但忆起摩尔斯与他的那些对话,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摩尔斯说安普想要毁掉我,摩尔斯对我做的事对安普来说只是无所谓的事情,那他又经历过什么?我看着他的越发苍白消瘦的脸庞,只觉得心疼,说:“你说,我听着。”
“……我跟你说过沈平秋有个远方的表兄叫冷微眠,柳绝玉会投奔到这里就是因为他,他们在北平时就认识,那时候柳绝玉是成角儿的小旦,有多少豪客为他一掷千金,他却只看上冷微眠这个一无所有的书生,而冷微眠只是爱上他的戏,压根儿不喜欢男人,跟他的关系也是半推半就成的。后来北平战乱,两人避难到这里,遇到了沈平秋……冷微眠那时结交了附近的一名僧人,成日参禅理佛渐渐有了淡出红尘的心思,所以看出沈平秋的对柳绝玉的感情就主动退让,对柳绝玉说起沈平秋的好处,柳绝玉听出他的话音,就说没想到他与那些捧他的达官贵人是一样心思,玩过了就能随手送人。冷微眠也不解释,就说你如此想我也枉费我们一番相好。柳绝玉与他赌气委身于沈平秋,心里挂念的却只有他一个人,后来冷微眠闭门谢客,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面,没过几年就死了。……冷微眠死后,柳绝玉万念俱灰,沈平秋也没有强迫他,就让他在后山庵堂带发修行,从那之后过了一两年,沈平秋只是偶尔去看他,也没出什么岔子,直到有一天沈平秋强行跟他发生关系……后来柳绝玉搬回沈家庄园,不到两年就死了。”

他收尾收得极其仓促,仿佛有什么东西没有说出,就那么戛然而止。
听完他的故事,我心里的疑问非但没有解决,反而越来越多,错综纠缠着,找不到线头所在,有万般问题想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半晌,才问:“沈夷川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安普笑笑,说:“我很想说没有。”
“为什么?”
“这是沈家欠的债,一命抵一命,很公平。”安普对我摇摇头,说:“现在什么也别问,以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他没说下去,就那么看着我,眼里好像着了火,远处的闷雷从头顶滚过来,轰隆隆一声,连带我的心也跟着决堤,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身上轻轻颤了下,脸上烧烫起来,却没有拒绝他的触摸。
他的手缓缓地在我背上滑动,嘴唇贴着我的脸颊,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轻轻地说:“我不勉强你,我只想确定你在这里,你哪里都不会去。”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烧着我的皮肤,只觉得那**的烧烫感一路烧到心的深处,一瞬间便将我整个人燃烧起来,无意识地回应他的需索,断断续续地说:“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你什么都不用怕……”他的手臂轻轻颤了下,仿佛有放开的意思,我急忙拉住他的手,环到我的背后,直直地看着他,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对我这么做,不要停……”我的唇主动贴上他的,第一次主动缠吻他的唇舌,只觉得整个人都烧得要炸开。
雨下得越来越大,闷雷阵阵袭来,光线昏暗的房间仿佛与外面的世界隔绝,整个世界唯有我与他。
“……这样做,你勉强吗?”安普的手掌轻轻揉搓着我的背,缓缓滑到我的腰下,触碰到未曾有人碰过的私密之处,我不由得轻轻一抖,浑身僵硬,紧紧夹住双腿,安普没再继续,小声说:“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你知道……”
“……没事,我……我是紧张……”我转开脸,双腿稍稍打开,只觉得羞耻难当,心里僵硬得发抖,连带着身体也止不住轻颤,但我知道自己不想停下来,讷讷地说:“……你进来,没事……”
“别怕,我会慢慢来,不会伤害你……”安普在我耳边轻轻呢喃,他的声音仿佛迷药一样令人沉湎而无法自拔,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地酥软,渐渐接纳他的试探,虽然他已经非常温柔,但真正进入的那一刹那我仍旧疼得几乎昏过去,他抱着我,不敢动作,轻声低语:“……我没有办法,第一次太紧……你忍耐一下……”
疼痛伴随着他轻微的动作逐渐扩散加剧,直到我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就要昏厥的时候,才隐约地感到一丝丝极浅的快感从痛感的深处传来,然而只是一瞬间,就听到门扉被轻轻敲了两下,是无儿,她叫着我的名字,有些惊慌。
安普问她什么事。
她说:“刚才警察过来说清除路障的时候发现一具女尸,跟大小姐有些像,叫人过去认领,姑爷已经去了。”
忽地一下,刚刚随着快感飘远的意识一下子回归,我睁开眼直直地望着安普,已不带半点**的温存之意,我说:“是你吗?”
安普苦笑,说:“一定要保持这样的姿势问话吗?”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动了两下,俯下身轻轻吻我的唇,说:“什么事都待会儿再说……”
我脸上一热,不知怎样答他,索性闭上眼睛任他予求予夺,交欢的痛楚与快感同时袭来,我无心抵抗,只觉得明明是身体上最紧密的时刻安普却离我很远,远得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追上他,伸手触到他湿润的身体,有些真实,又有些恍惚,我竟心酸得想哭,意识随着他一下紧如一下的撞击渐渐飘离,只留下身上的痛感和心里的酸楚,支离破碎地迎合他的**。
“是你吗?”我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希冀着与猜测相反的答案。
“人已经死了,问这个重要吗?”
我看着安普异常平静的神情,忽然觉得恐惧,由心底生出的寒意直冲到四肢,张开嘴,只觉得牙齿抖得几乎说不出话,过了很久,才说:“为什么?”
安普对我笑笑,说:“如果我说,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虽然她的死在计划之内,但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你会信吗?”
我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我很想信他,然而心里却有小小的声音在怀疑着,我厌恶这样的自己,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却不能坦诚。
“摩尔斯不是我能控制的人。”安普伸手轻触我的脸颊,我像被火烧到一样往后一缩,他的手停在半空,定定地看着我,说:“你不相信我?”
我轻蔑地看着他,冷笑,说:“下一个是谁?沈雁迟吗?对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你也下得了手?那我呢?我又是第几个?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不就是要毁掉我?现在你得逞了?满意了?”
“你认为我在折磨你吗?你认为我刚才对你那么做是为了毁掉你?”安普冷冷地看着我,我迎视他的目光,心里抖得厉害,却硬是装着不在乎,“你从一开始不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接近我吗?你能否认吗?”
安普就那么看着我,时间默默地过去,好一会儿,他忽然把我揽进怀里,轻轻地说:“我不想跟你吵,你乖乖的,我会把你好好地送回去的。”
他没有否认,但他的温柔让我没有力气推开他,眼泪掉下来,我抱着他呜呜地哭,心里想着如果摩尔斯要做什么他是根本没办法控制的,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并不是我。我不是父亲,他也不是黑泽,我以为我可以找到一个像黑泽一样全心全意保护我的人,可是我错了。我抱着他,心里想着父亲,想着黑泽,黑泽说得对,我真的已经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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