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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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真的是那安眠药药效太好了,当我再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日暮时分。
寂静中,昏黄的光影透过纱窗照进来,房间漾起淡淡的温暖,令人心里不禁也温柔起来,轻绵绵的,仿佛飘然欲去。
院子里寂静无声,越过院墙望去,也不见人影,只见到湖边杨柳飘拂,无为居里修竹摇曳,一时间,整个世界寂寥得有些诡异。
百无聊赖,我立在廊檐下眺望着无为居,想象住在里面的那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性情,怎样的样貌,脑子里毫无意义地划过雁笙苍白纤细的影子。
无为居的大门悄悄开了一条缝隙,一个青色小人儿悄悄钻出来,大大的眼睛四处张望,仿佛躲避鬣狗的小鹿,随即小心翼翼地掩了门,急匆匆地,几乎是用跑的离开了无为居!
无儿!
无儿怎么会出现在无为居?
我正胡思乱想之间,凤梧院的门被推开,无儿小小的身影从门缝里闪了进来,当她那双大大地眼睛碰上我地眼神时,蒙上了一层无法掩饰地惊恐,小脸刷地一下惨白,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小声说:“少爷在这里……”
我不想吓坏她,便对她笑笑,说:“今早起得迟了,刚出来。一大早就没见到雁止,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向她走过去,明显地感觉到她在往后退,直退到门边,身体靠上大门,一声轻响,她似乎被吓到了,身体抖了一下,小鹿样的眼睛就那样惊疑不定地瞅着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嘴里念着:“少爷……不知道……”
我笑笑,说:“怕什么,不知道也没什么,我出去找他。”
我拉开另一扇门走出去,走出很远,才听到身后轻轻一声关门声,回头望着凤梧院紧闭的门扉,心里某些东西似乎渐渐清晰,又似乎更加迷茫。
我漫无目的地沿着湖边走,我不知道到哪儿能找到安普,昨晚他跟摩尔斯一起离开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他还跟摩尔斯在一起吗?我摇摇头,怎么可能?可不知为何我心里就是有个执念,在乎着安普与那人的关系,揪得心里难受。
不远处是生满苔迹的无为居,黑色陈旧的门扉紧闭,仿佛一道通往异世界的大门,神秘诡异,我想着无为居的主人,想着刚刚从无为居出来的无儿,想着那个曾在无为居竹下徘徊的雁笙,心里像被猫儿爪轻轻地挠,拼命地想知道事实的真相。
忽然,我看到雁笙从湖的另一边向无为居走去,停在那扇旧漆凋落的大门前面,举手敲门,沉郁的声音回荡在静悄悄的空间里,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过了一会儿,隐约听到雁笙对着门里说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与门里的某人交谈,只说了几句,雁笙又敲了敲门,这次却安静了很久,雁笙什么也没再说就走了,仍旧是素白纤细的身影,落在后面暗色墙面上,凄清地令人心疼。
我想上前叫住她,却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终究只是看着她离开。我继续往后山走,我不知道想去哪儿,隐约地想再去看看雁秋。
雁秋的坟依旧孤孤单单,坟上杂草丛生,虽然荒芜却让它看上去绿意盎然,我在她坟前坐了很久,想跟她说点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出说什么,我对她毫无了解,只知道她叫雁秋,是安普的堂妹,仅此而已。
抬头往上看,透过枝繁叶茂的树林能看到绝玉庵红色的围墙,脑子里忽然闪过上次在那间禅室安普对我做的事,心忽然跳得厉害,整个人都像烧起来异样,热得难受,我知道我喜欢安普,而对我做出那种事的安普对我是怎样的心情我却不敢猜测。
我站起身,往山上走,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与安普的初识到如今,往事清晰,心里却越发乱了。
绝玉庵的门半掩着,大概是锦伯在里面清扫,我推门而入,院子里空荡荡的,前次来时开得正好的丁香正是凋零,山风穿门而入,吹得花瓣飞落,只余一片空枝,我心里没来由地跟着空了,竟有些发疼。
佛堂里也是无人,白衣观音静静地立在神龛里,面含微笑地俯视着我,那种悲天悯人的浅笑让人莫名地感到安心,我身不由己地跪下去,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念着,似有所求,但究竟求了什么却又不知,脑子越发混沌。
过了许久,有声音从后堂传来,断断续续的不甚分明,但可以确定不是锦伯的声音。我顺着声音穿过佛堂穿过后院走到紧靠着北面院墙的三椽小屋,越是走近心里越是恐慌,午后无人的院落出奇地宁静,只听得到我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下下十分清晰,那牵引我至此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却反而听不分明了,心里想着不要过去,什么都没有,不可能是他,脚却已经走得近了,那声音大得无法继续否认,一声声撞击着耳膜,低低的呻吟,痛苦又仿佛快乐,门缝里透出两人交缠的身影。
安普,和摩尔斯。
安普仰面躺在桌上,敞开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胸口,他的头用力向后仰着,脖颈展开优美的线条,绷得紧紧的,摩尔斯站在他两腿之间,只能看到他光裸的双腿和摩尔斯前后动作的身体,他的动作极缓幅度却每次都极大,然后听到安普低低地骂了一声:“该死的!你存心折磨我吗?!”他抬起头瞪着摩尔斯,摩尔斯只是低低地笑,凑上去亲吻他的嘴唇,安普伸手勾住他的头与他缠吻,摩尔斯的动作渐渐加快,桌子开始只嘎乱摇,能够清楚地听到安普的呻吟与摩尔斯沉重的喘息。
我想离开,可脚下却像生了根,半点也动不了,眼睛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脑子里嗡嗡一片,只觉得天地颠倒,一片混沌。
恍惚之间,我似乎与安普对视了一瞬,那紫色的瞳子像晶石一样亮晶晶地有些吓人,我慌忙躲进墙边一簇花丛里,听到摩尔斯说:“怎么了?”
“……好像有人,嗯……你出去看看……”
“这里不会有人来,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要跟我一起去看吗?我不介意……”摩尔斯低低地笑了,我脑子里闪过他那异常冷漠又异常灼人的眸,只觉得害怕,越发不敢挪动。
屋里的声音继续着,我坐在地上,只觉得我的世界慢慢崩塌,一片狼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摩尔斯说:“急什么,你欠我的可还没完。”
“……你最好适可而止。”
“这次见面你的脾气大了不少,从前的你可是顺从得多。……几年不见我可是一直在想你,你难道不曾想过我?”
“你跟我之间从来就只是交易,你能给我多少我自然同等回报,跟感情扯上关系,你想得未免太多……唔!”
只听极大的一声撞击,安普闷闷地哼了两声,说:“你的火气也比从前更胜。”
“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惹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不会因为宠爱你就纵容你,我不会杀你,却有千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我可以达成你所有的愿望,但你也需要牢牢记住你的身份,该知道背叛我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里面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摩尔斯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不能放手吗?……因为你现在的表情,你这么做时的神情让我爱不释手,不想任何人看到,想杀掉所有看过你这样的人,包括你那个美丽的宠物……”
“……你……把玉儿怎样了?”
“没怎样,担心吗?……那么美的一个孩子我自然舍不得对他怎样,他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这里的事情一完你就可以见到他。我亲自来处理你的事情,只因为你的动作太慢了,我的耐心有限,你让我等得太久了……你不专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孩子是我对你最后的警告,身体的背叛我可以原谅,如果是心的背叛,发怒的我会做出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唔,够了,自己坐上来……”
“……嗯嗯……”屋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然后是安普的声音:“这里的事跟夕雾完全没有关系,他是无辜的,放他离开……”
“不要停下来。……你曾对我说过,不会放任何一个人走出这个庄园,现在为什么改变主意?而且他的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无关,不要试图影响我的行为与计划。”摩尔斯冷笑,继续说:“……他的身世和他的优越令你嫉妒到要把他变成第二个你才甘心,你的用心我赞赏,但你对他过分的关注导致你的心软令我不快,他是我的猎物,我允许你的逾矩,不代表没有限度……如果你总是这么不专心不能令我愉悦,我不保证会不会对他做出什么……唔!……你真是个妖精!”

‘哐啷’一声,门板被重重撞击了一下,随即便是一下快似一下的撞击,我几乎以为门马上就要被撞开,然后是安普断断续续的声音:“……嗯嗯……我还是那句话……你能给我什么我会给你相应的回报,放他走……我可以做任何你想要的事……”
屋内是绵绵无期的欢爱,而屋外的我却只觉得仿佛掉进十二月的冰窟,浑身发冷,身体仿佛筛糠一样抖得厉害,心头只有一个想法:死了吧,死了就什么都过去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去的,一路上只觉得脚下空虚虚的,眼前是清晰的世界,可反应到脑子里却是一片空荡荡的,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欲往哪里。
走到湖边,有人拉我的手,轻轻地摇,叫我:“少爷,夕雾少爷。”
声音在脑子里回荡,却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是在叫我,转头看过去,是无儿,睁着一双惊慌的眼睛,仍旧在叫我,我扯着僵硬的脸皮,对她笑,我知道我在笑,可从她的眸里看到的却是比哭更难看的模样,我说:“无儿,怎么办?我都看到了。”
“少爷看到什么了?”
“看到……”脑子里重复着**的景象,我只觉得恶心,蹲在地上干呕了一会儿,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生生地往喉咙深处抠,却只抠得泪流满面,无儿吓得抱住我,一个劲儿说:“没事儿,没事儿,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她也害怕,她的手臂在发颤,越是颤得厉害她越是抱得紧些,她的身体瘦弱极了,却很温暖,我仿佛待在一个黑沉沉的所在,而这小小的向我传送温暖的身体是那个世界唯一的依赖。
渐渐地,世界模糊,梦乡黑沉。
我醒来的时候,离大夫正守在床前,微笑地摸摸我的额头,说:“小家伙,可是睡饱了。”
我脸上一热,觉得难为情,说:“我是怎么了?”
“没有大碍,只是受了惊,吃两副药调养两天就好。”他看着我,似乎有些忧虑,半晌才说:“你是不是到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没。就是在后花园逛了逛。”我低着眼睛不敢看他,生怕他看出我在撒谎。
“唔。你身子虚,有些地方能避则避。”
“嗯。”我看看他,他似乎没有怀疑,仍旧很和蔼地看着我,好像有鼓励的意思,他知道我想问他什么吗?或者他只是想让我说出今天所遭遇的事?
“你醒了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去,有事可以去找我。”离大夫仍旧笑着拍拍我的脸,站起身来往外面走。
“离大夫……”我叫住他,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要跟他说什么呢?说我去了绝玉庵,说我看到安普和摩尔斯行苟且之事,还是让他赶紧离开庄园免得惹祸上身?这些统统都不能说。
我笑笑,说:“离大夫走好。”
“你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去找我。”离大夫笑笑,转身走了。
我看看窗外,一团漆黑。
安普还在那里吗?
想到安普,脑子里不受控制地窜进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和声音,揪得心疼,眼泪忍不住又掉下来,正在这时门响了一声,是无儿端药进来,我急忙转头把眼泪擦掉,无儿低着脑袋,似乎没看我,轻轻说了声:“少爷,吃药。”
她把药递给我就顺手收拾书桌上散乱的书本纸笔,没再说什么,我喝着药,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来,心头一跳,装着不经意地问:“玉儿呢?今天到现在都没见着。”
无儿摇摇头,说:“从昨天夜里就没见到了。”
果然被摩尔斯带走了吗?他会把人带到哪儿去?又会怎么对待他?想到那人今天在绝玉庵说的话,我心里忐忑着,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过了一会儿,无儿忽然又说:“从昨夜也就没见到雁止少爷,玉儿想必是跟少爷一起吧。”
“他还没回来?”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无儿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摇摇头,说:“没有。”
他果然到现在都和摩尔斯一起待在后山吗?想到他们可能会做的事情,我竟忽然心跳得急了,脸上也不禁发热,抬头正撞上无儿奇怪的目光,急忙将脸扭到一旁,把药碗递过去,说:“我想再睡会儿,你出去吧。”
无儿出去了,我躺在床上,却不太有睡意,就那么胡思乱想着。一忽儿想到安普与摩尔斯做那事的情景,想到安普对他百般顺从所要求的条件就觉得心寒,一忽儿又想到摩尔斯说我是他的猎物,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莫名地恐慌着。思来想去,脑袋渐渐疼得厉害。
过了一会儿,院门响了一声,然后是无儿细弱的声音说:“雁止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累。……夕雾呢?”
“夕雾少爷睡下了。”
“嗯。……嗯?……玉儿留在城中有些事,过些日子才回来。……你去睡吧,这里不需要伺候。”
接着是开门关门的声音,院子里一片宁静,半点声音也没有,静得有些吓人。
我瞪大眼睛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心里有些害怕,还有些期待,他会来看我吗?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已经快要睡着的时候,房门轻轻响了一下,那人的脚步放得极轻,悄悄靠近,我心里紧紧缩成一团,是他吗?还是无儿?或是……脑子里没来由地闪过摩尔斯的脸,我浑身一个激灵,带得床上的纱帐轻轻荡悠。
“你还没睡?”是安普的声音。
“……嗯。”我含混地应了一声,心里仍有装睡的念头,经过今天那一幕,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
“不舒服吗?”安普坐在床边,伸手摸摸我的额头,他身上带着好闻的香气,很干净,很清爽,让人想靠近,他的手缓缓往下滑,轻轻触到我的唇,我心里轻轻一震,还没来得及细想,脸已经转开了,屋里一团漆黑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我能想象到他微皱眉头的样子,我伸手想开灯,黑暗里的他让我有种喘不过气的压力,安普迅速抓住我的手,说:“别……这样就好。”他的手仿佛微微发抖,虽不明显,我却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轻轻颤抖,心疼极了。
他的唇靠上来的时候,我反射性地觉得抗拒,脑子里想的仍是先前他与摩尔斯的情景,想着那人可能在他身上唇上留下的痕迹,他轻啄了两下,似乎察觉我的僵硬,说:“怎么了?”
“……你头发湿,水滴到我脸上了。”
他没再说什么,唇仍旧贴上来,比往常更加温柔缠绵,嘴唇沿着皮肤一直往下滑,留下一路令人战栗的火热,手伸进衣服轻轻揉弄挑逗,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一直期待他这样做,可我心里只觉得心酸,眼泪忍不住地流,他叹了口气,说:“究竟怎么了?”
“……我喜欢你,也喜欢你这么对我……我只是害怕……”我说的都是实话,却又不全是实话,我喜欢他,害怕的却不是与他做这种事。
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翻身躺在我身边,嘴唇轻轻吻着我的耳垂脸颊没有继续的意思,半晌,轻轻地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没有去哪儿。”
“冷吗?怎么发抖?”
“有点儿。”
“无儿说你上午受惊了?”
“嗯。”
“……你有事情不要瞒着我。”
“不会的。”
然后他很久没说话,寂静的房间里他的呼吸和我的呼吸此起彼落,清晰得让我害怕,害怕他听出什么异样。
“想睡就睡吧,我在这里等你睡着再走。”
我答应着,但并不认为自己能睡得着,可合起眼睛的那一刻睡意却袭天盖地地扑来,仿佛一个巨浪,来不及挣扎,就淹没在滔滔漩涡里。
迷迷糊糊里,有人轻轻碰触我的面颊,轻轻在我耳边叫我的名字,说:“对不起,对不起……”
既而一片宁静,梦里什么也没有,我站在世界中央,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世界什么也没有,放声大喊,只听到遥远的回音,我急得大哭,叫着父亲,父亲……
我从梦里惊醒,冷汗涔涔,嘴里仍旧念叨着:“父亲,父亲……”
无儿听到声音跑进来,我抬头看她,说:“我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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