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神秘莫测的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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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桓和李解放以为云南知青生活就象开始看到的那样,竹楼、烤鸡、芭蕉树,美丽的傣家女。勐曼寨所属的帕沙乡在在西双版纳州东南角,十分偏远闭塞,因出产各种名贵中草药,又相对富裕,公社生产队分配的农活也不多,主要是帮缺乏劳力的傣家种种不过来的荒地,比如岩沙老爹家的几亩水田就是他们的主要任务。出工全凭自由,有事打声招呼,不去就行了,反正不出工只是没工分而已。夏之桓和李解放也不愁挣口粮,每天丽香都换着花样地把各种傣家美食摆上竹桌。唯一头疼的是亚热带的蚊虫,赤脚在水田里干活,经常遭遇蚂蝗,那东西吸上皮肤就不松口,要用烟熏才掉,咬过的地方又疼又肿。而且这里多雨,有时一连下一个礼拜,这种日子不用出工,夏之桓和李解放就在竹楼里陪着父女两拣摘草药,日子过得轻松自在,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和其他直接分配到农场建设兵团的支边知青相比,夏之桓和李解放顶多算是去民族村寨插队,这让满腔**和雄心的两个北京小伙感到很不公平,他们赶了很远的路,去参加知青点的聚会,李解放四处认老乡拉关系,打听如何去建设兵团。可惜未果。再一打听农场知青的生活,那种军事化管理,艰苦而激扬的劳动场面,更让李解放不能按捺,简直觉得自己在勐曼寨的优越生活是一种耻辱。
夏之桓的情绪还算平静,他觉得情况可能不象表面这样。因为私下里他也听到知青的很多牢骚。一个男知青说,农场都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从总场出来,来接他们的破旧汽车在简易山道上颠了一整天,才在几间茅草棚前停下,说到了,这就是分场。大家傻眼了,都不肯下车,抓起汽车摇手柄,逼着司机开回去,司机说你们这是怕吃苦受累,不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响应国家号召党的指示。没办法,知青们只好下车,这就算加入了兵团。
然后每天天蒙蒙亮就要去深山老林里割胶,每人负责一个林段,橡胶叶密密麻麻,什么都看不清,危险四伏,一次一野猪一拱嘴就把一个男知青的大腿咬下去半边肉。
更忍受不了的,是没吃的。深山老林里,有时一个月都吃不上蔬菜,只好拿盐水泡饭,至于什么亚热带水果随便吃,菠萝香蕉满地滚,那是梦里才见到的景象。
这些言论大大地打击了夏之桓和李解放的宏伟斗志,练革命红心固然重要,但也要吃饱肚子啊。他们不敢说丽香每天都把香喷喷的竹筒饭端到跟前,还时不时吃到香茅草鱼,让农场知青取笑小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倒是其次,估计会引起妒忌和群攻。
知青聚会,说是汇报思想,交流下乡心得,不如说是远离亲人的知青的思乡会。思乡必然诉苦,尽管也要应景地学习一下吴运泽同志的《把一切献给党》,陶铸同志的《青年的抱负理想和情操》等革命书籍,但农场知青生活的艰苦,还是越来越多地以一种愁苦的表情体现在知青脸上。李解放也不再提“去最艰苦的地方扎根”的宣言,开始随遇而安,只是知青点的聚会还是每每参加,权当排解寂寞的联谊会了。
夏之桓渐渐注意到了一个女孩子。她每次都默默坐在墙角,闪动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专心听别人说话。她总是轻轻咬着下唇的样子又单纯又倔强,那神情一下子就吸引了夏之桓。酝酿了好久,他都没有勇气去认识她。直到有一天,知青们一起唱起《南京知青之歌》,他才走过去搭讪:你怎么不跟着唱这支歌?
这名上海的女知青名叫尹小珠,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已经被“打倒”关进牛棚,她是被点名下乡的知青,所以她的身上没有通常知青的那种斗志激昂,只有因屡屡遭到非难而萌生出的一种倔强,还有她的安静沉稳,都与那些咋咋呼呼的女知青不同。夏之桓一看到她,便感到似曾相识,仿佛心意相通,他突然有一种保护她的**。可是尹小珠并没有轻易表露内心,她习惯性地躲闪着,只简单认识了一下,便匆匆离去了。
回到勐曼寨后,闲暇时间里,夏之桓开始给尹小珠写信,但写了很多封都没有回音。李解放看出他的反常,取笑他:“放在手边的不要,偏偏去想那天上的。那个漂亮的上海姑娘有好几个人追呢,你又离得那么远,趁早死心吧!”

正说着,丽香进来了。手里端了一个带盖的彩色小碗,羞涩地看着两个人,叫了一声“阿哥”。李解放嗬嗬一笑,问你是叫“李阿哥”还是“夏阿哥”?你手里端的可是好吃的?又是给哪个阿哥的?
丽香脸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夏阿哥前两天中了湿热,我给他补点营养。”
李解放眼睛里闪过一丝醋意,索性伸手把那小碗给抄走了,然后打开小盖,一股香气立即弥漫开来。“丽香啊丽香,真是偏心呐,从来没给李阿哥炒过鸡蛋。”
“李阿哥,快还给我!不是给你吃的!”丽香又急又惊,小脸由红转白。伸手来抢,可是李解放人高马大,她怎么也够不到。
且说李解放听丽香说不是给他吃的,心里有点憋气,这傣族小美女对夏之桓处处体贴、殷勤备至,他早看在眼里,除了羡慕同伴好福气,也有一点点失落。现在,不过为了一碗炒鸡蛋,她就急成那样,可见自己在她心里是多么没地位。负气般的,他直接下手把食物放进嘴里大嚼。与鸡蛋同炒的还有一种洁白晶亮的小米粒,芳香可口,这就是有名的蚂蚁蛋,很不好弄,美食啊,他一边吃一边对夏之桓说:“好吃,让丽香阿妹再给你炒一碗。”
夏之桓不以为意地笑笑。他心里自然清楚丽香的一番心意,可是不说现在他只喜欢尹小珠,就是以前,也只把她当妹妹看。而且他对丽香总是有一种疑虑。这里家家户户晾晒中草药,岩沙老爹家也不例外,但他发现丽香总是采摘一些毒性大的种类偷偷存放,也从不卖给供销社。除非是在制作毒药,否则他实在想不出其他解释。听说从前岩沙老爹是寨子里的巫师,能唤魂召灵,难道这些草药和他的巫术有关?可是就象母亲为此受到的冲击一样,尽管这里是偏远的山区,文化革命的风暴也无所不在,岩沙老爹恐怕再也做不了巫师了。那么丽香采毒草干什么?因这些疑问,夏之桓看到丽香含情脉脉的目光,也总是躲闪着。他觉得那目光背后的东西难以捉摸。
看到李解放三口两口,把一碗炒鸡蛋都吃了下去,丽香惊住了,一言不发,脸上是木然的表情,她幽幽地看了一眼夏之桓,目光全然没了平时的灵秀生动,呆滞中似乎有几分怨尤,一阵风一样地飘走了。
夏之桓和李解放面面相觑:坏了,小姑娘真的生气了。
但是两个大男人并没有多想,特别是夏之桓,他现在沉浸在对尹小珠的相思之苦里,并不会为一晚炒鸡蛋劳神。可是第二天,李解放高烧不退,腹中如有虫蚁蠕动,并且两眼发直地说“我要娶丽香——我要娶丽香——”。夏之桓给他吃了两片自带的阿司匹林,但根本不起作用。从寨子去乡卫生所要走40里山路,平时村民生病,都是自己吃点草药对付过去,再不成就找岩沙老爹给贴个符。夏之桓不相信那些,只好找来寨子里的另外三个知青,准备用担架抬把李解放抬到乡卫生院。正忙活着绑担架,就听见站在门边的岩沙老爹沮丧地说:“别去了,没用的。”
知青们住了手,一齐看着夏之桓。他冲过去问岩沙老爹:“他这是什么病?为什么说没用?”岩沙老爹没有说话,眼神里都是无奈,还有愧疚。夏之桓猛然醒悟,他突然想起昨天丽香最后那个眼神,丽香!
他冲到丽香的屋子里,丽香正站在窗边愣神,看到夏之桓横冲直闯地进来,吃惊地捂住了嘴,他看到她的脸上还有泪滴。
“丽香,解放的病是不是和你有关?!”夏之桓压着火气问。
丽香没有答话,眼泪又涌出来,转头去求助跟在后面的阿爹。
“你莫再吓她了,她自己也慌了呢。”岩沙老爹的声音象是霜打的茄子。
夏之桓脑子嗡嗡做响,想起了丽香的那些草药,他走过去逼视着缩成一团的丽香:“你为什么给他下毒?不,你为什么要给我下毒?”——那碗炒鸡蛋本来是给他的。
丽香哭出声来,肩头不住地颤动,整齐的发髻也凌乱了。这样一个美丽忧伤的少女让人怜爱都来不及,怎么会想到用毒害人?夏之桓如何都想不明白。
岩沙老爹叹口气,蹲在地上抱住头。他沙哑的猫头鹰般的声音让人有一种恐怖感:
“她没有下毒,她下的是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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