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西落，映出一条黄金水路来。
船行向西，正好踏在“路”上。
“宫老弟，刚出海，我们的船是向东北方行驶的吧？”破晋之问道。
宫师爷道：“正是。当时慌不择路，应洋流顺帆而行，自然快速许多。”
破晋之轻轻“哦”了一声，“十日之前转航向西，却是为何？”
宫师爷收扇，“难道领头的不信我？”
“宫老弟，”破晋之连忙道，“你误解我的意思，你跟随我有两年，我俩一直以兄弟相称，我怎么会怀疑你。只是——”
宫师爷摇扇，“破老哥，是我唐突了。那天逃出来之后，我卜了一卦，利在西方，因此，才与老哥相商。老哥也首肯了。”
破晋之道：“对对，让宫老弟多心了，是我的不对，等会我向宫老弟赔个不是。”
说这话，破晋之是想单处一会。宫师爷心里明白，眼前那位领头的有常人没有的意志，泰山崩于面前，也能沉稳指挥一帮手退离。当下抱拳，“我先回房去，老哥这几日睡眠不足，望多注意身子。”
破晋之报之一笑，转身欣赏海上落日，西下阳光如硫金贴住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手，不让他动弹。破晋之当真儿紊丝不动。不一会儿，便陶醉其中。
落日如蛋，天上一个，水里一个，水里那个反而大于天上一个。两蛋在风浪中波动起舞，一个稳如磐石，坚定不动，就好像行儿一般，一个随波逐浪，起伏不定，恰似天儿一模一样。两个儿子一直是他头的病。刚亦折，软又不定。这健儿却……
良久，破晋之将手掌向前一挥，桅杆上落下一人，却是七虎张启。
破晋之并未回头，“山东十虎，大虎勇武，二虎旌筏，三虎好色，四虎喜财，五虎恋权，六虎嗜杀，八虎暴躁，九虎小量，十虎贪杯。只有你七虎智勇双全，独善用脑。”
七虎张启道：“承蒙主人教诲，张启肝脑涂地，以死相报。”
破晋之转过身来，“你都看见了，听见啦？”
“一字不差全记下来了。”
“这还不够，还有他的神情。”
“张启明白了。”
“去吧。”
黑影一闪，消失在船帆之后。
山东十虎，个个好汉。是破晋之花数十年这功培养出来的一批死士，忠心护主。破晋之对之喜爱非常，一战下，竟只剩余二虎。破晋之虽心痛不已，但也坦然面对。若没有八虎的牺牲，今日这船人，百来人员，大概去其十之七八。可是，柴帘如何知晓商会在那天会聚会呢？破晋之心有疑问，他不是一个习惯被疑问围绕的人，一直都不是。如果他不给别人疑问，那人就应该“阿弥陀佛”。这次，他很生气，不仅是陪了夫人又折了手下，而且让他十天没睡觉，就因为这个“疑问”。
“爹，还没去休息。”二公子破行月一直很讨他的喜欢。
破晋之道：“行儿，你想娘亲不？”
突然一问，让破行月眼圈充红，他强忍着，“怎能不想，孩儿几乎夜夜都想，日日思念。”
破晋之抚其背，“再过三月，便是你弱冠之时。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可惜你娘再也看不见。”
眼眶再也承受不住眼泪的力量，破堤一泄，宛如千万度高温的岩浆，让破氏父子心痛异常。
破行月唱道：“吾恨吾恨，痛失娘亲，身负韬略，未能杀贼。”
破晋之对天长叹一声，只见日落西海，天幕徐徐放下，漾漾波涛，只留下乌金一瞥。三五只海鸥振翅滑翔而过，抹去一切痕迹。
破晋之眼睛中的最后一丝光芒也随之消散殆尽。“行儿，这次将会一场生死战。谁都无法估料结果。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一定要好好助你哥振兴商会。”
“孩儿谨记。”破行月并没有哭出声来，言语中透着七分勉强，并不像破晋之所希望的一般。“若是娘亲在，定能算出结果，带我们回家。”
破晋之并不否认。他的夫人王氏与宫师爷本是同门师兄妹，师从泰山下寿春观寿真人。功力略胜宫师爷一筹。宫师未来商会之前，一直由破夫人帮衬着。这次遭柴帘偷袭，来不及通报夫人，就惨死那贼刀下。
破晋之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照宫师爷的计划准备好了没有？”
破行月道：“我那方面已经准备就绪。大哥那边有点繁琐，他与刘忠正一起努力。差不多就快好了。”
破晋之以掌扼腕，“命！这是与命对弈。黄天在上，若我破家不绝，定断一臂，以酬天恩。”
当朝阳露出第一缕阳光的时候，水天相接，金光耀眼，破晋之又是一晚未眠。两眼死死盯住那光处。
一声鹰哞远远传来，在平静的海面上扩散，显得异常刺耳，惊醒了二船的人。
“来了，终于来了。”破晋之喃喃道。
从金黄耀眼处隐出一个黑点，渐渐地，渐渐地，那个黑点慢慢扩大，是一艘艨艟巨舰。巨大的兽面刻于船身，镇压着海里一切不定因素。
船首立有一人，一身白裳打扮，旁插一柄鬼头大刀，不停晃动。阳光反射身后有如仙人下凡。那人突然大吼一声，从船后又驶出三艘巨船来，船上喊杀声震天。
这时，破氏兄弟二人，大虎，七虎已立于破晋之身后。
破晋之没看见宫师爷，问道：“大敌当前，宫师爷何在？”
破行月道：“宫叔说，他一介文人，看不得打打杀杀，独自一人在房里休息。”
破晋之道：“你休息得稳么！”又转首问破天月，“咱们还剩多少人？”
破天月道：“一百单八人。”
听罢，大虎大笑一声：“主人，这是天让我们生，派下一百零八个好汉助我们为夫人报仇呀！”
“不要大意。”破晋之保持一贯的小心。
“看！”从桅杆上传来话，“前方有岛屿！”
大家回头望去，果然，在前方有一座绿树围绕、布满黄雾的岛屿。顿时，船上欢声鹊起，生机如一阵台风卷开所有人头上的乌云。但是，伴随台风而来，必然会是大雨。
柴帘的船只逐渐逼近。破晋之料到柴帘的船性能比自己的不知好上几倍，不然，岂会一个晚上就能追上。肯定会在自己登上小岛之前追上来。
正凝神苦思对策之时，宫师爷推门而出。破晋之想，一定是刚才的呼喊声惊动了他。
宫师爷径直走到船舷边，望着那座小岛，兴奋不已，道：“破兄，绝处逢生啊！若能登上小岛，生死存亡，未可知啊。”
破晋之道：“你说得没错，你看船后，狗贼驶的艨艟巨舰是山东节度使的亲卫舰队。我们驶的却是一般的商船，没等登上小岛，只怕就会被击成粉碎。”
宫师爷掐指一算，道：“没错。破兄，吾又有一计，不知你可舍得不？”
“计将安出？”
宫师爷道：“一船加速前往小岛，一船减速作饵。如此，方能上岸。”
破天月道：“不行，这些兄弟跟随爹多年，如何能这般。”
破行月道：“宫叔，即使咱们丢失了一船只，那贼还是会登岛，贼势浩大，人多势重，我们少了这些兄弟，又如何应对？”
宫师爷轻轻摇扇，笑而不语，望着破晋之。
气氛又一下子冷了下来，海浪拍打着船身，“咚咚”的闷声与后而后面的喊杀声，遥相响应。一边沉闷，一边狂热。沉闷是对死的沉闷，狂热是对死的狂热。
大虎刘忠道：“主人，让我去。”
破天月喝道：“不行，谁都不许去，大不了跟那贼拼了。”
“天儿，”破晋之开口了，这一开口，决定也出来了，“宫师爷，你看，谁适合？”
宫师爷收扇，脸色转正：“非七虎不能为也。”
破晋之、七虎同时一怔。
宫师爷厉声道：“七虎勇武有谋，临机应变能力上优。除了他，别无二人。”
破晋之道：“七虎！”
七虎张启上前一步，“主人交我二十个兄弟，我定能拖住柴帘那贼。”
“依你所言，全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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