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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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春天,远在蜀国成都的汇通山庄庄主周勤,听说在苏州的长子周继业生了个儿子,心中万分喜悦,决定为这个周家的长孙办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于是周家的亲戚、成都地方上的士绅以及汇通山庄生意上的伙伴们都相继收到了请帖,定于五月十六日在成都汇通山庄设宴,庆贺周家长孙的降生。
周继业与其妻王非青商议,等爱子满了月,才从水路入蜀,刚好在宴期前一天赶到了山庄。
宴席当天,日头偏了西,宾客们酒足饭饱,陆续离开。有几位远方来的客人,一会儿的工夫赶不回去,只好在汇通山庄暂住一宿,待第二天一早回去。山庄从别处借来的十几个护院,也一批批离开。第二天一早,宾客们终于全都离开了。若大一个庄园,只剩二十几个护院,并三十几个仆役了。庄主一家人围坐一团,畅叙别来怀思之情。
夕阳,将大半个天染得一片通红。
周勤一家五口正一边喝茶,一边闲聊。丫环端上来一盘西瓜,周夫人连忙介绍说,这是新近从西回传过来的稀罕瓜果,比本地的香瓜、脆瓜之类的滋润多了。周继业连忙拿了一块让妻子尝了。王非青因心里想着父亲还没有到,竟有些心不在焉。
周勤笑道:“亲家公今天该到了,估计已到了城里了,现在不到,恐怕要等到天黑了。好在夏天白天长,行路方便得很。”
王非青听出了公公的意思,遂叹道:“我爹他就喜欢到处游玩,我才不担心他呢。十多年来他行遍大江南北,却把我扔给师伯,幸好有佩佩姐跟我玩,不然可要闷死了。”
周继业也说道:“老泰山不喜欢热闹,估计这次是故意晚来一天,等客人们都走了,咱们一家人安安心心地聚一聚,那才是真的好。”
周夫人自语道:“这次好像没有请你张师叔。”
王非青连忙道:“张师叔得帮我爹守着我娘的墓呢,便是请了也来不了的。”
周夫人“哦”了一声,轻轻叹了口气。
一会儿丫环来问晚饭做些什么菜。周勤便吩咐只要做些家常菜即可,但亲家公爱吃的那道“银鱼豆腐羹”一定不能少。王非青听了心下感动,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了笑意。周继业则围着儿子不停地逗他。周勤夫妇看在眼里,一时乐得合不拢嘴。
忽听得南面钟响,继而东面、西面、北面也有急促的钟声。周勤忽地惊醒,喝道:“你们两个留在屋里不要出来,我跟你娘出去看看!”说着大步奔了出去。
钟声持续不断,看来是有大事发生了。周继业和妻子坐在屋里,却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动静,除了钟声,便是死一般的沉寂。夜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笼罩了整个山庄。
周继业望着烛光下明艳照人的妻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儿子,“霍”地站起。王非青“啊”地一声,吃惊地望着丈夫。
周继业道:“这里也未必安全,我去取兵器,马上就回来。”见妻子轻轻点头,他急急地出了门。一会儿又奔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刀一剑。他把“非青剑”放在桌上,郑重地对妻子说道:“外面到处是火把,估计有强人犯庄,我爹娘也不知怎样了,我得出去看看,你呆在屋里,不要乱跑,千万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没等妻子答应,周继业已经挺刀冲了出去。
汇通山庄的大路,呈“田”字形,四面四条沿墙的边道,中间两条横竖交错的大道直通东西南北四门。周继业从山庄中央跑了出来,沿着大道直奔南门,远远地便望见两团火把对峙着。待到近前,才发现爹娘都站在那里,终于放下心来。对面一群人个个穿着黑衣,面戴黑巾,手中的火把将兵器照得闪闪发亮。
只听一人高声叫道:“周庄主,我最后一次客气地问你一句:拳谱你到底交是不交?”周继业向那人看去,只见他装束与旁人并无大异,只是左臂上绑着一块白布。黑夜里白色显得格外耀眼,想来此人是个头领。
周勤淡淡一笑,说道:“庄教主,我也最后一次告诉你一声:不用在我这里假慈悲!你看这山庄里,哪一块石头上不沾着我们山庄先辈们的血?我部拳谱本来就归我们周家所有,如今已经传了八代了,决不可能在我手里失传!”
庄教主嘿嘿冷笑道:“你们周家的人,看来还是至死不悟。你既然不识抬举,我也不跟你罗嗦了。这次我们天灵、天圣两教高手尽出,你们山庄四座大门都已经被封住了,就是插翅也难飞!趁着你们一家人团聚,我就送你们一家老小早登极乐吧!”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炮炸,拿火把点着了。只听“砰——”“啪——”两声响,夜空里绽开了火红的花朵。周继业明知这烟花暗示着某种信号,却来不及阻止,只能去等待结果的到来。
那庄教主从容地放了只炮炸,“刷”地拔出腰刀,高高举起,喝道:“山庄里只要喘气的,一个不留!”说着向前跃起,朝着周勤直劈下去。周勤早有准备,举刀相迎,“当”地一声响,两人各退一步。余人迅速地分散开去。
夜风猎猎。周勤与庄教主拆了十余招。庄教主的腰刀轻巧而锋利,力道与技巧并重,颇似一把单刃短剑;周勤的刀厚重有力,每一刀都霍然有声。周继业只觉得那庄教主刀法凌厉,每一刀下去,父亲要么急急后退,要么勉强举刀挡格;偶尔父亲得一口喘息之机,挥刀反击,却砍了个空。再看那边母亲正与两个黑衣人斗成一团。那两人一个使双钩,一个使狼牙棒,母亲使的是双刀。双钩轻巧,狼牙棒沉重,二人一前一后,一轻一重,将母亲死死困住。母亲双刀左右开弓,双脚迈着奇特的步法在两人中间游走,仿佛一朵银花在暗夜里狂舞。偶尔刀棒相接,母亲的刀便轻易地被震了开去。“叮!”周继业挥刀格开袭来的一剑,无暇再看父母的战况,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
一会儿打斗之声渐弱,周继业猛一抬头,只见火光中,十余名黑衣人正围着两个人轮翻攻击。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母。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具尸体,其中大部分都是庄里的庄丁。周继业一声怒吼,将靠近自己的一人一脚踢开,甩掉两个黑衣人,直奔父母那边去了。周勤此时与夫人背靠着背,被敌人围在核心,圈子越缩越小,眼见不支。周继业忽然杀到,圈子一阵忙乱,周夫人双刀死死守住门户,周勤大刀狂舞,每一刀挥去,便多出一块空来,只是那空档很快又被黑衣人填上了。
周继业只觉眼前相斗之人刀法极其狠恶,自己一上来就只有招架之地,而毫无还手之力。那人每一刀砍来,都挟着一股寒气,刮得自己脸面生疼,仿佛那刀有一丈长。刚举起,就已落在自己身上。
周继业堪堪挡了四五刀,突然手上一软,左臂被划了长长的一条血口。周继业一声低哼,后退了半步。周夫人听到了儿子的声音,一声断喝,荡开一枪一剑,朝儿子身边靠了过来。周继业心下一片感动,一瞥间,父母已经浑身是血,周围的黑衣人不下十个,尤其是眼前这个左臂上系着白布的庄教主,刀法强横,便是一家三口齐上,怕也不是对手,何况如今三打十?
周夫人刚冲到近前,那庄教主反手一挑,刀尖正挑在周夫人左腕上,“当”的一声,周夫人白刀落地。只见她哼也不哼,右手毫不迟疑地挥刀来削。周勤听到夫人兵器落地,不由得分了神,“哎哟”一声,肩头已中了一棒,立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忽听“呃”、“呃”两声惨哼,接着“叮、当”两声,那是狼牙棒和长剑落地的声音。周继业转头一看,只见火光中一女子左手抱着个襁褓,右手捏一柄长剑,杀入贼群,转眼间已刺死两个黑衣人。“非青!”周继业又惊又喜,眼泪在暗夜里倏然落地。
庄教主“咦”的一声,放开周继业母子,转而向王非青攻去。王非青自丈夫出门,便远远地跟在身后,看着丈夫、公婆及众家丁与黑衣人厮杀良久,眼见敌强我弱,终于顾不得自身安危,冲了上去。她在一旁观察良久,知道敌人的虚实,所以一上来就先把两个相对较弱的敌人给料理了。眼见强敌杀来,她施展出精妙的幽冥剑法,一招“乱花迷眼”,将周围四人并那个庄教主全罩在剑圈之中。那庄教主知道她剑法高明,一刀虚劈而下。王非青也知道这一刀并不着实,不进反退,一招“人剑合一”,直向右面一名正在与公公力战的黑衣人刺去。那人听到风声,急忙移步避让。不料这一剑去得甚疾,竟没避过,一剑穿胸,立时毙命。周勤喝一声“好”,挥刀去助夫人。王非青左转右绕,出了圈子,庄教主紧追不舍。
形势瞬时起了变化。周勤父子以三敌六,虽然三人都受伤不轻,但仍然奋力拼杀;王非青把最强的庄教主引到圈外,以一敌一。她产后两月,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且手里还抱着孩子,行动便不如少女时灵巧。她深知自己的短处,所以并不与庄教主硬拼,只是撩拨一阵,好让家人脱身。但此时形势仍不容乐观,那边剩下的六人黑衣人个个都是好手,极难对付;这边的贼首更加难缠。她本想趁机将那六人一个个除掉,但每当她要出手的时候,庄教主总会发觉她的意图,出刀阻拦。她只得一边游走,一边盼着父亲赶快到来。
忽然一黑衣人从群斗中脱出身来,手舞双钩,向王非青袭来。只见他单单攻击王非青的左手。那庄教主是何等机敏之人,一见便明白了属下的意思,疾攻王非青右手。两相夹击之下,王非青再也不能任意游走,只余后退一途。逼退了王非青这个用剑高手,庄教主低喝一声“缠住她”,忽地转身,往那边的圈子奔去。王非青知道这下要糟,连出狠招,想迫开眼前之人,赶去救援,但那使双钩之人竟然颇擅缠斗之法,死死地将那把非青剑缠住。
忽听见“啊”地一声惨叫,周夫人那只握着刀的右臂飞了出来。周夫人痛得在地上打滚。庄教主挥刀格开周氏父子二人的刀,一脚踏在周夫人的胸口,刀尖指向她的咽喉。周继业看见母亲原来还在痛苦地呻吟,此刻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着。
“都住手!”庄教主一声大喝,众人都停了手。两群人分南北站着。
庄教主长叹一口气道:“周庄主,实在对不起。把尊夫人弄成了这副样子。现在你应该肯把拳谱交出来了吧?”
周勤看看妻子,心痛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周夫人虽然不能言语,但心中却明白得很,一个劲地摇头。
王非青忽道:“爹,咱们家的那套拳谱不是在姑苏吗?这人怎么跑到成都来要?”
周勤恍然大悟,连忙道:“是啊。那套拳谱还在我小儿子那里,庄教主你让我如何现在就给你呢?”
“原来是这样啊?”那庄教主语气突然变得和缓了许多,却见他右肩一沉,那刀尖已刺入周夫人喉咙。周继业看见母亲的身体急剧地颤抖了一下,便不再动弹,只有一腔热血,还在汩汩地流着。
“娘!”周继业一声悲鸣,举刀朝庄教主砍去。周勤伸手一探,揪住儿子前襟,将他甩到自己身后。
庄教主摇头叹道:“本来我还想留你们多活一会儿,但既然拳谱不在这儿,你们活着就没什么用处了,还是赶快死了的好。”
周勤决然道:“那本拳谱,我就是毁了,也不会让你得到!”
庄教主哈哈大笑道:“这个,可就由不得你了。我已经派了三个擒拿好手去了姑苏,估计现在应该已经在送周二公子回通天谷的路上了。你不用担心这次他没能来成都,我很快就会让你们一家团聚的。”身后几人也都发出了得意的恶笑。
周勤走开两步,捡起妻子的一把刀,握在左手,低声道:“继业,这个家需要你撑着。你赶紧带你媳妇逃吧。从后门走,父亲为你们挡着。”
周继业知道现在是决定山庄生死存亡的时刻,山庄大业重于一切。他望着父亲慈祥的目光,痛声道;“爹,保重!”说罢一转身,拉着妻子的手便跑。
王非青“啪”地甩脱了丈夫的手,沉声道:“你先走!我替你挡着。儿子就交给你了!”
周继业接过儿子,仍不肯走。周勤厉声喝道:“你还在等什么!”
周继业心头一震,泪水禁不住又在眼眶里打转儿。“非青,我在庄外老地方等你!”说着,他猛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北门去了。他听到的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跟你拼了!”
周继业抱着儿子跑到十字路口,忽地停住了脚步,“当”的一声大刀落地。“儿子!”他突然想到儿子这么久都没出一点声音,心中立时紧张起来。他颤抖着双手,掀开褥子,一张婴儿的小脸在朦胧的月光下依稀可辨。他连忙伸手去探孩子的鼻息——呼吸均匀!一行热泪落了下来,打湿了那紧紧裹着的小褥子。周继业放下心来,拾起刀,继续北去。
不一会儿,终于来到北门前。这北门连着一条小巷,门前松柏森森。周继业见平日里夜间应该亮着的风灯如今却没有亮,天上星光暗淡,更让他觉得这北门如同鬼门关一般可怕。
“有种的就出来厮杀,藏头露尾的算什么好汉!”周继业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忽然大喝起来。他本想壮壮胆子,没想到这一喊,真的喊出七八个人来。他们一律手持钢刀,黑衣裹身,黑巾蒙面,挡在门前。
周继业见状,一声惊呼,抱紧儿子转头便往东门奔去,那一伙人竟不追击,只一片声地哈哈大笑,任他去了。一会儿周继业跑到东门,远远地便看见一群黑衣人手持火把,挡在门口。周继业又一声惊呼,掉头西奔。离门尚有十余丈,但见昏暗中两排火把堵在门前,兵器的寒光忽隐忽现。周继业暗自叹息,一转头,竟又重新跑向南门去了。刚到半路,便见大道上一个轻捷的身影向自己奔来,转眼便到了跟前。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妻子王非青。
“你怎么回来了?爹呢?”周继业把妻子拉到树丛里,急急地问道。
“我跟他们斗了几回,没占到便宜,就跑回来找你了。咱爹……回不来了。”王非青说着低下了头。
周继业听了,仿佛并不意外。他望着满天的繁星,突然想起小时候与父亲辨认星座的事儿来。然而此刻却毫无观赏之情,这座山庄如今已成了一座死牢,将一家人生生地困在了里面。
“可能这山庄里,只剩下咱们两个了。”周继业沉声道。
“怕什么!”王非青脆声道,“我们是三个人!”
周继业一愣,忽然想起怀里还有个孩子,不禁深深地佩服妻子的乐观。一丝笑容尚未绽放,忽又忧道:“贼人看来是胜券在握了,四个门都有人把守,该往哪里走呢?”
“家里难道就没有什么密道通到庄外吗?”王非青提醒道。
“咱们家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败过。当初建庄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会有贼祸,所以就没有什么密道。后来通天谷的贼人屡屡进犯,咱们也都能化险为夷,虽然每次都有伤亡,但不至于全灭。所以前辈们只是把围墙加高了,把四道门加固些,想的只是御敌于庄外,从没想到还要逃跑。这些年经营惨淡,父亲为了减少开支,连护院都比以前少了一半,否则又怎会有今日之败!”
“那平日里咱们家不还结交了一些江湖朋友吗?如今庄上有难,怎么也不见一个过来相帮啊?”王非青愤然道。
“咱们家是经商世家,讲究的是互惠互利,并不爱结交那些江湖异士、酒肉侠客。与附近几所道观和寺院的住持们倒是有些交情,逢年过节总会送些香火钱过去。但此次适逢大难,又有谁会为了点香火钱舍命相救呢?”周继业仰望苍穹,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爹爹今晚可能不会来了,这么晚了。怎么办呢?”王非青愁眉紧锁,望着丈夫,仿佛他的脸上写着答案。
“要不咱们在庄里躲一晚上?银库的房门极为结实,一时半会贼人绝对闯不进来。”周继业垂首问道。
“贼人既然已经知道咱们三个还活着,那就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守着大门等不到人,必然要进庄搜查。银库看似安全,但一旦进去了,就只能坐以待毙。与其无路可逃,不如夺路而逃!”王非青坚决道。
正说着,忽然南面火起,继而东西两面皆有火光。“贼人烧庄了!”王非青惊道。
“幸亏没有进去躲!”周继业一声慨叹,心中对妻子的明智更加佩服。
“咱们快逃吧!等房子烧完了,咱们就无处可藏了!”妻子催促道。
“四面都有贼人,南门是闯不过去的。东西两面的贼人我只远远地看到有一群,却没有交过手,不知虚实。北门有七个黑衣人把门,用的全是钢刀,看样子倒还好过。”周继业分析道。
“那就闯北门!”王非青艺高人胆大,听完便有了主张。
“可是北门一片漆黑,静得不同寻常。我怕其中有诈,不如再闯南门。”周继业仍然不放心。
“南门决不能再闯,那个庄教主厉害得很,他如不是故意放我离开,我现在恐怕生死难料。刚才一战,咱爹只撑了两刀就……我若不是把儿子让你抱了,腾出手来,如今恐怕就回不到你身边来了。”王非青仿佛仍然心有余悸。
周继业从未见过妻子怕过谁,听妻子这样说,便确信此路不通,喃喃自语道:“那庄教主为什么要放你呢?北门就像个大陷阱……”
王非青也轻叹一声:“人生有时就像赌博,押对了,可以东山再起;押错了,就输个精光。我知道你不喜欢赌,可是这次只能赌一把了。”没等丈夫回答,又道:“把儿子给我。你双手拿刀惯了的。”
王非青接过儿子,直奔北门;周继业捧着大刀,与她并肩而行。
二人奔到北门,依然是漆黑一片。周继业喝道:“出来吧!”七个黑衣人应声而出。
王非青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是庄教主的手下,还是陆教主的手下?”
“告诉你也无妨!”中间一人上前一步,道,“我们是天圣教的,这儿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说着一挥手,众贼立刻扑了上来。
王非青抱着儿子,与三个黑衣人刀来剑往,斗了个不分上下。她已经两度出手,且是与那庄教主对阵,体力消耗甚巨。何况她生完孩子才两个月,身体并未完全康复。此时她每出一剑,小腹便隐隐作痛。然而当此关头,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求能快些冲出门去,或许还有一丝生机。周继业先前一翻恶斗,又在山庄里奔逃了一阵,腿脚早已发软。此刻被三人围攻,只剩闪躲的力气。偶尔挥刀砍去,身体却像要被沉重的刀身带走一般不听使唤。没几个回合,手臂和腿上连连中刀,鲜血直流。只有中间那个黑衣人仍然站在原地观战。
山庄里火光冲天,大火从三面烧来,将原本黑暗的北门渐渐照亮。
周继业知道自己挨不了几下了,奋起全身力气,挥舞着大刀,将三人荡开,摇摇晃晃道:“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一定要把儿子养大……”王非青心下明白,却又不忍离开。“刷刷刷”连出三剑,将身边三人逼退,纵身一跃,来到丈夫身边,一剑刺出,正中一人小腿,那人“啊”的一声,跳了开去。众贼人惧怕王非青的剑,一时竟不敢上前。
周继业浑身是血,伤口痛得已有些麻木了。他勉强站起身来,拄着刀对妻子颤声道:“非青,快走吧。我对不起你,让你受累了。把……”周继业咳出一口血来,续道,“把孩子也给我吧。”
“你说什么!”王非青怔怔地看着丈夫,坚决地摇了摇头,道:“这是我们的亲骨肉,我不会抛弃他不管的!就是死,也死在一块!”
“不!”周继业瞪大了双眼,郑重道,“我不忍心看到你死。快把孩子给我,你一定能杀出重围。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去吧!也不用想着报仇,把一切都忘了吧!”说着,伸出左手来,去接孩子。
王非青望着那只手。那只平日里温情款款的手,如今已经残缺不全,只剩下三个指头。血尚未凝结,鲜红的血肉在火光中依稀可辨。她低头望了一眼孩子,倒转剑柄,伸出食指,在孩子身上揉了揉,那婴儿忽地“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憋了一晚上了。不用怕,娘会陪着你的。”王非青流泪说道。
周继业心痛万分,却又无能为力,一声怒吼,举刀朝一个黑衣人砍去。那人早有防备,侧身避开,顺手一刀砍在周继业大腿上。周继业一声惨呼,扑倒在地。王非青“呀”地一声呼叱,朝那黑衣人直冲过去,大有一去不回之势。那人连忙闪躲,同时挥刀横劈。不料王非青居然不避其刀,略一转身,腾空而起,一剑直刺那人心口。那人一刀撩在王非青小腹,伤得不深,连忙回刀再砍,却避不开这攻心的一剑。众黑衣人刚要举刀,他们的这个同伴却已经丢了性命。周继业眼见妻子将那人一剑穿心,大为畅快,叫了声好。王非青拔出长剑,朝丈夫回眸一笑。忽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周继业望着妻子带血的嘴角,长笑不止。
“笑得好!”一直站在中间没有出手的那个黑衣人朗声道:“看你还能笑多久!”说着纵身一跃,当头劈下。
周继业坐在地上,连刀也举不起来了,把眼一闭,只待一死。王非青冲上去举剑相格,没想到这一刀力道十足,竟将剑身压下,刀刃落在了她的左肩。王非青左肩巨痛,奋起全身之力,将来刀推开。“扑”的一声,孩子落地,原来她的左臂已经没了知觉。
那人一刀没有击中,后退两步,一声大喝,又是一刀劈来。王非青长剑脱手,朝那人直刺过去,同时伸出右手把孩子抱入怀中,“扑通”一声坐在丈夫背后。身后一刀刺到,她竟毫不理会。
“嗖!”一枝冷箭带着凄厉的风声激射而来。那黑衣人一刀劈下,眼见前面一箭飞来,大吃一惊,一扭腰,硬是将这一刀收了回去。
这一箭并不是冲着黑衣人去的,而是冲是王非青手中的孩子去的。这一点,王非青忽然才意识到。只是她已无力挡住来箭,然而毕竟爱子心切。只见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地高举右手,把爱子托在了手心。那枝箭穿过她的胸口,直射在丈夫背上。
“臭婆娘!居然不让老子一箭穿仨!只好再补一箭了。”松树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嗖嗖嗖、嗖嗖嗖!”周继业忽然听到几声轻响,接着便听见有人倒地的声音。他本来重伤倒地,只等着最后一刀。后来妻子倚在他背后,他更觉得死得不孤单了。那一箭射来,他本来以为必死无疑,却忘了自己出来时穿了件护身衣,那箭力道虽大,终究穿不透护身衣。
他微微转过头,只见妻子的右臂缓缓地落下,儿子尚在她手里哭着。原本围攻夫妻二人的六个黑衣人全都躺在了地上。火光中,一个身影挡在了妻子身前!
“你是什么人!”松树背后发出了一声厉问。
“我只是庄上的一个老仆。”那人答道。
“滚开!不然让你吃老子一箭!”松树背后的声音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我倒想看看,你的箭到底有多快!”那人说罢,旋着身子朝松树那边直冲过去。
“嗖!”一箭射来,那人袖子一挥,“砰”的一声,飞箭断作数截,落在地上。松树背后踉踉跄跄走出一个人来,怀抱长弓,没走两步,忽地倒在了地上。

那人看也不看,大声道:“另一位朋友怎么还不现身相见?”
周继业心中一惊:怎地这儿还有人?只听“哈哈”两声大笑,一人从大门另一侧的松树后面走了出来,说道:“阁下好功夫!不知尊姓大名?”此人也是一身黑衣,手中无任何兵刃,右臂上系着块白布。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只是这庄上的一个老仆。你又是谁?”那人不答反问道。
“我姓陆,你可以叫我陆教主。”那人得意道。
周继业心中一惊:今天两教的教主居然都来了,难怪贼人如此厉害。
那人冷哼一声,又道:“你们非要把山庄里的人全都杀光才肯罢手吗?”
陆教主油然道:“没错。你杀了天灵教的绝命箭手贺羽,我可以放过你;但你杀了我天圣教六位得力干将,我却不能饶你!”
那人冷哼一声,淡然道:“出手吧!”
那陆教主却没有立即动手,却问道:“阁下是活脚张游龙?”
“会使暗器的不只他一个。”那人淡淡道。
“那就好!”陆教主一语言罢,“霍”地向前窜去,右手成拳,朝那人当胸击去。
那人左脚后移,右手成掌,蓄势待发。陆教主一拳击在那人掌上,“砰”的一声闷响,身子倒卷着弹了回去,那人浑身一震,却脚下却纹丝未动。
陆教主这一拳只是试探,并没有用全力,却已经感觉对方内力浑厚,简直深不可测。他站住身子,摆个守势,不敢再贸然出手。
只见那人一声怪哼,左右摇摆着向陆教主撞了过去。那陆教主脸色大变,惊骇地望着那人的步法,待那人一掌击来,双掌翻出,迎了上去。那人在他面前身形一晃,避开双掌。陆教主双掌拍空,立知不妙,一瞥间那人已转到自己左侧,连忙左手回护,力图挽救。
“啪”地一声,陆教主左肩中拳,撞倒在地。他哼也不哼,翻身而起,立个马步,双目凝视前方,却只看见周氏夫妇背靠背坐在那里,一个婴儿在母亲腿上哭着。
他正要转身,忽见脚下一个人影忽地变长。他“啊”地一声惊叫,内力贯注后背。
“砰!”陆教主用后背硬接了一掌,身子飞了出去,正好跌在一个黑衣人的尸身上。
那人如影随形,跟了上去;陆教主抄起地上的一把钢刀,喝一声“来得好”,双手持刀,在身子周围划了半个圈。这一招防得无懈可击。那人身子突然在刀圈外停住,待陆教主一刀势尽,倏地逼近,一脚踢向陆教主后腰。陆教主来不及回刀,纵身一跃,想避开这一脚,却还是慢了半拍。
“哎哟!”陆教主一声惨叫,身子平平地飞了起来,直直地撞在一棵松树上,周继业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那陆教主勉强站起身来,摆个“恶虎扑羊”势,沉声道:“尊驾到底是何方神圣?也来管我天圣教的事!”
“你不配知道我是谁。”那人淡然道,“我只是在料理我的家事。”
“欺人太甚!”陆教主一声大喝,冲了过去,挥舞着双拳,如暴风骤雨般向那人**而下。这是通天拳第七层中最为强横的招数,叫做“风雷十八势”。出拳又快又狠,一拳接一拳,让敌人毫无还手之机,只有束手待毙一途。
周继业抬眼望去,只见火光中,陆教主一拳拳地打下去,每打一拳,都如狂风怒雷般轰然有声。那人在风雷拳的进逼之下,只一味地退缩。十八拳打完,那人已经退到了火场的边缘。周继业深深地忧虑着,却无计可施。
那人眼见烈火在后,右手一挥,向左转了个弯,沿着火场的边缘继续后退。那陆教主打完一十八拳,又重新再打。不过这次他没有按原来十八势的套路顺序打,而是打乱了次序。周继业这回也看得清楚了:那陆教主每打一拳,便向自己这边前进半步,只是没有一拳碰到那人的哪怕一片衣角。那人只是后退,陆教主奋起全力却总打不着他,在周继业看来,仿佛一个师父在逗徒儿打拳玩。
那陆教主又打了十余拳,始终没占到半点便宜,气势却渐渐消了。忽听那人一声暴喝,猝起一脚,正中陆教主心口。那陆教主身子立时飞了起来。那人紧随其后,一拳击在他右胸。陆教主伸手欲挡,已然迟了。那人又出一拳,打在小腹;陆教主便伸手去捂小腹。那人再出一拳,打在后腰;陆教主又去摸自己的后腰……周继业用心看着,那人一口气打了十八拳,一拳接一拳,拳拳相接,一气呵成,拳随意走,意到拳到。招式与先前陆教主的一模一样,但效果却不可相提并论。那陆教主开始时还能有意识地出手护住自己,待五六拳打下来,已经毫无招架之力,到后来便如死人一般了。周继业看着那人把仇敌打得脚不着地,最后凌空一脚,将那陆教主踢出数丈远,直投进火海里去了。他心中激动万分,便欲大声喝“好”。不料刚一张口,“哇”的一声,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那人打败了陆教主,急步走到王非青身前,在她左肩和胸口几处**道上点了几下,叹了口气,又来到周继业跟前。周继业借着火光,仔细一看,此人虽然蒙着脸,但从他的身形和眼神便可以看出,他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总共才见了两次的老泰山王震岳!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丈人是跟着未婚妻去东山王家的时候。在王家的田园里,一进门,丈人就试他的武功,结果自己连一招也没接住。第二次见他,是新婚那天,丈人像孩子一样高兴,也不像第一次见时那么板着脸,还喝了很多酒。时隔一年,丈人的声音已经记不清了,但他那慑人的眼神却没有忘记。如今再见,恍若隔世!
王震岳在女婿身上摸索了一番,点了大腿、左臂和腰间几处**道,然后在他胸口重重拍了两掌。周继业只觉一阵恶心,“哇”地一声,吐出一大滩淤血。
“岳丈!”周继业终于喊出了声!
“嗯。”王震岳轻轻应了一声。
“不要管我,快去救非青!她中箭了,她中箭了!”周继业几乎是哭喊着说出这几句话。他还能感觉到妻子的心跳,只是妻子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他心急如焚,却动弹不得。如今救星终于盼到了,他只能把自己想做而做不了的事,拜托给岳丈了。
“我看到了。”王震岳低声道,“红儿中了致命的一箭,已经不中用了。你失血不少,能不能保住命还是未知,就不要再动了。”
王震岳说着,把女婿扶着放倒在地,把女儿揽在了怀里。
“爹!”王非青轻轻地叫了一声。
“孩子!”王震岳轻抚着女儿的肩头,柔声问道,“你醒了?”
王非青勉强笑了一笑,想要说些什么,忽地一阵咳嗽,又呕出一大口血来。
“爹对不起你,从小没有照顾好你,又让你嫁错了人,如今这样,爹也无面目去见你娘了。”王震岳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把孩子拿了起来。
“你不要这样说。”王非青勉强睁开眼,望着父亲手里的儿子。
王震岳把外孙托在女儿面前,怅然道:“爹来晚了一步,晚了一步!”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王非青苦笑道:“爹,你不要哭。你看,连孩子都不哭了。”
“父母都要不在了,还要这孩子干什么!”王震岳老泪纵横,跪地问天。
周继业以为岳丈要摔孩子,支起右臂奋力爬了过来,一面求道:“不要误了孩子!”
王震岳缓缓放下孩子,叹道:“孽缘!我不会误了你们周家的种!你却害了我王家的苗!”
周继业侧着身子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非青。是我连累了她。我愿意以死赎罪!”
“不!”王非青鼓足了力气,郑重道,“今晚,我们赌输了。你……你把我赔进去,我心甘情愿,可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哪怕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只要我们的孩子活着,我……我也就活着……”王非青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几不可闻。
“非青!”“红儿”爷儿两个几乎异口同声,一个唤字,一个呼名,叫的都是同一个人。
周继业以为妻子已经气绝,努力支起自己的右臂,把头埋在妻子的臂弯里,放声大哭起来。王震岳用右掌抚在女儿的小腹上,许久,王非青轻咳了一声,急急地喘吸着,却不能言语。周继业止住了哭泣,抬头望着妻子迷离的双眼,口里不住地唤着妻子的闺字,却听不到回应。
王震岳眼见女儿不行了,急忙道:“不要只顾叫喊,让她留句话下来啊?”
周继业听了,顿时醒悟,却不知该问妻子什么。忽地儿子重又哭了起来,他脑子里灵光一现,连忙冲妻子喊道:“给儿子取个名儿吧!给儿子取个名儿吧!”声音已是哽咽。
王非青迷茫的眼睛里忽地露出了一丝光彩,嘴角**着,发出微弱的声音:“长……长……”
王震岳把耳朵凑到女儿嘴边,只听到一个“长”字,仿佛女儿还要说出一个字,连忙大声问:“长什么?长什么!”却再也听不见声音。猛然转头一看,女儿已经闭上了眼睛……
“啊!——”王震岳跪在女儿身旁,一声长啸,北门外栖息的鸟雀惊飞了,飞向遥远的前方;身后的火焰颤抖着,仿佛连无情的大火也被震撼了。周继业亲见妻子身亡,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大胆贼子休要猖狂!”忽听一声呼喝,一群人从西面疾步而来。
王震岳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道人手执长剑飞奔而来,身后跟着五个同样打扮的人,个个步伐矫健,看起来身手不凡。
那道人奔到北门,见地上倒着八个黑衣人,还有一个蒙面人跪在一个年轻女子身边。那女子胸口赫然插着一枝箭,腿上放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女子身旁,躺着一个男子,浑身是血,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他远远站定,挑剑喝道:“你是什么人?”
王震岳抬头道:“长青子道长别来无恙?”
长青子收起长剑,走到近前,行礼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与汇通山庄是何关系?”
王震岳低头看了一眼女儿惨淡的面容,沉沉地说道:“我只是一个悲痛欲绝的父亲……”
长青子朝那女子脸上端详一番,“啊”地一声惊叫道:“这不是少夫人吗?”再跑到那地上的男子身边仔细看去,一声“周公子”哽咽在喉。
“道长从哪边过来?可碰到过什么人?”王震岳问道。
“我从西门那边过来,一群黑衣人已经被我赶到东边去了。”长青子答道。
王震岳取出匕首,把女儿身上的箭尾削去,从背后捏着箭头把箭轻轻拉了出来。他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女儿还能感觉到疼痛。
长青子望着王震岳,恍然大悟道:“原来阁下就是王震岳王老爷子!”长青子只比王震岳年轻五六岁。他平时对周庄主便爱叫“周老爷子”,对周老爷子的亲家自然就叫王老爷子了。
王震岳将半枝带血的箭扔到一边,掏出一块白布垫在女儿后背的伤口处,将女儿轻轻放倒,站起身道,“长青子好眼力。去年的婚礼上,我与道长有过一面之缘,道长不会忘了吧?”
“啊,是了。我倒真是糊涂了。那时您高坐华堂,令嫒与令婿结成百年之好,贫道看得好生羡慕啊!”长青子说得一团喜气,脸上却无半分喜色。
王震岳抱拳道:“劳烦道长为我照顾一下这三个孩子,我到东门看看去。”
“自当效劳。”长青子一鞠躬,显示了他对这位武林高手的敬意。
王震岳再拜而去。长青子为周继业诊脉,发现他竟还活着,不禁大喜过望。
王震岳来到东门,门前一群黑衣人乱成一团,不知说些什么。忽见有人来到,立时摆出迎敌阵势。
“什么人!”“别让他跑了!”“杀了他!”一时呼叱之声不断。
王震岳极速奔来,在东门戛而然止,这一下便显出了极深的轻功造诣。
只见那群黑衣人分成两阵,各守南北一方,每阵都有七八人。为首的二人年纪不过三十上下,一人持刀,一人执剑,臂上都系着白布,一看便知是头领。
“你们是天圣教的还是天灵教的?”王震岳甫一定身,劈头便问。
“你好大的口气!小爷是天圣教陆大教主的长子,叫做陆庸。你可听过?”北面那个头领昂然说道。
“你呢?”王震岳并不理睬陆庸,向南面那个头领问道。
“小老儿倒真狂!”南面那头领冷哼道,“大爷是天灵教主的长子,庄厉!你要是听过大爷的名号,就赶紧跪地求饶,咱们倒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王震岳长吸一口气,沉声道:“一齐上吧!”说着,摆开架式。
庄厉与陆庸对视一眼,一先一后,收起兵刃,向前上步,撂开架式。
王震岳站个虚步,上身略微向左倾侧,双臂高抬,十指低垂,目光下视,正是《通天拳谱》第九层中所记载的一招“若有所思”。
庄陆二人对这套拳也有所了解,齐声惊呼道:“若有所思!”
王震岳安然不动,庄厉道:“别看他瞎摆架式吓唬人,咱们两个全力一击,看他如何再装下去!”
陆庸“嗯”了一声,摆个箭步,左手在后,右手在前,一声暴喝,轰然出掌。庄厉如法炮制,出左掌向前,后发先至,比起陆庸来自是强上一筹。二人使的,都是《通天拳谱》第六层中所载的一招“单刀直入”。二人一齐使出这一招,那就是“双刀直入”了,威力自然要大上许多。
“砰”、“砰”。四掌相交,如平地里炸响的两声惊雷。
庄陆二人倒飞出去,打着旋儿撞到己方阵营中去,立时有人被撞得高声惨叫。王震岳只觉眼前一黑,踉踉跄跄倒退三步,吐出一口鲜血,方知这一掌接得太实了,已犯了《通天拳谱》第九层所记的行拳要旨“虚怀若谷”。他是深明医理之人,知道自己已经受了内伤,立时换成歇步,暗自调息。
陆庄二人倒在地下,竟一个也站不起来。余人见眼前这人掌力如此雄劲,都畏惧三分,不敢向前,一时竟成对峙之局。
王震岳很快调息完毕,估计庄陆二人即便不死,因经脉受损,也成半个废人,再也无法练成高深武功;余人武功低微,更不足虑。想到南门尚未察看,便一甩衣袖,飞奔南门而去。
“快去南门报信……”庄厉虽受重伤,头脑却清醒,想到父亲正在南门把守,强敌南下,必是冲着南门去了,连忙命令道。一人应诺而去。
陆庸因接了王震岳右掌,伤得更重,已经说不出话来,口里还勉强支吾着:“撤……撤……”
庄厉又道:“丁寨主快去北门,请陆庄主去南门支援,再让……再让我那小兄弟赶快撤回……”庄厉说着,连连咳血。一人应声去了。
王震岳来到南门,见七名黑衣人手执火把站在那里。中间一人道;“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王震岳随声望去,只见那人比其余几人更加壮硕,左臂上还有块白布。
“你应该就是庄教主了吧?”王震岳狠狠地问道。
“不错!我就是庄平。阁下是哪一位?”庄平朗声道。
“我是索命的鬼!”王震岳恶狠狠道。
“我最擅长的,就是捉鬼。”庄平说着,宝刀一振,其余六人立时将王震岳围了起来。王震岳脚踩丁字步,左臂向下斜垂,右臂略微向上前举,双目低视,乃是通天拳第八层的起势“八面来风”。
眼见大战在即,忽听北面一人飞奔而来,一面喊道:“教主小心,此人通天拳已经练到第九层了!”
庄平心中一惊,心道:“眼前这架式,正是第八层的功夫。能将通天拳练到第九层的,天下就只有幽冥三鬼能办到了。”
王震岳忽地一个旋身,一枚飞镖激射而出,从北面跑来报信的那个黑衣人尚未止步,“啊”地一声惨叫,摔倒在地,抽搐了一下,便没了动静。
这一招众贼看得清楚,却无力阻止,不禁心中大骇,一个个收紧了兵刃,生怕下一枚暗器射向自己。
“阁下是活脚张游龙?”庄平疑惑道。
“那是我师弟。”王震岳淡然道。
“你是死拳王?”庄平歪着脑袋,双眼乜斜着问道。
“是我。”王震岳面无表情道,“你想让周家的人葬身山庄,恐怕自己也要陪葬!”
“那就要看你是否如传说中的那样厉害!”庄平说着,一刀劈出。其余六人齐声大喝,各自将手中的刀剑双钩招呼上去。单是这气势,如果不是真正的高手,身陷其中,此时也该浑身颤抖了。
王震岳脚下发力,不等众人靠近,径直向右首冲去,左手一撩,竟将劈头砍来的一刀弹了回去,同时脚下加力,右手出掌,与自己正右方那人先对一掌,再和身撞了过去,直将那人远远的撞飞了。
众人扑了个空,变作三列,向西追去。王震岳并没有要逃的意思,转过身来,随手一拳,隔空向北面那人轰去。那人一剑刺来,剑尖尚未碰到王震岳的拳头,身子剧震,一声闷哼,跌了回去。
中间一人手拿短刀,和身扑上。王震岳后退半步,待那人向前的劲道用尽之时,一掌拍在刀身上,那人把持不住,向南歪倒;王震岳飞起左脚,一脚将那人踢飞,正撞倒南面两把剑上。那两人连忙收起兵刃,终于没有在自己人身上穿两个洞。
忽然寒光一闪,一人凌空一刀劈下,力道雄浑。王震岳没有硬接,侧身避开这一击,飞起右脚,踢那人手腕;那人急出左手,向王震岳脚背上点去。王震岳攻势不改,脚尖上挑,“扑!”脚尖与那人手指相触,各自退开。王震岳暗赞此人功力不弱,正眼瞧去,那人正是庄平。
那庄平一击不中,连连举刀,刀刀霸道。王震岳仍然采取守势,一步步地后退。其余六人重整旗鼓,再次合围。眼见四面是敌,庄平抓住时机,双手握刀,全力一击。王震岳知道不能再退,全身之功凝聚于右掌,“呼”地一掌拍出,拍在庄平砍来的刀身上,分寸时机拿捏得丝毫不差。只听“啪”的一声,腰刀断成三截,中间一截直向北飞去,正中一个拿剑黑衣人的脖颈。这一下猝不及防,那人立时脑袋搬家,颈血四溅。庄平一把宝刀只剩个刀把,又羞又恼,把个刀把用力掷向王震岳,同时疾出左掌,好让王震岳难以应付。
王震岳虽然不如他张师弟那样在江湖上以擅长暗器闻名,但既是同门,又是师兄,暗器功夫自然不会差。只见他急出左掌,把那刀把拍到南面,正中那个拿短刀的黑衣人的脑袋,那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不醒人事。眼见庄平阴森森的一掌击来,王震岳右掌从左臂下穿出,硬接了庄平一掌。
“波!”两掌相击,一声震响,二人各自跃了开去。王震岳“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原来这一掌庄平用足了十成功力,以求一击制敌;但王震岳功力比他要深厚得多,虽然吃了亏,但庄平也没有赚到便宜。只见庄平连退数步,勉强站住,一腔热血冲顶欲出。庄平咬紧牙关,想不让敌人看出自己受了伤,但只听“滋”的一声,两股鲜血竟从庄平鼻孔中射出。其余四个黑衣人看在眼里,大吃一惊。那个拿双钩的一声大叫,舞着双钩冲了上去,一来想趁王震岳受伤之际斩尽杀绝,二来至少可以让主人有个喘息之机。
王震岳知道敌人要趁势赶杀,双脚发力,沿着墙边边路急急后退,一边退一边抖动双臂,仿佛是在舞蹈。其实,这是幽冥教传下来的战时疗伤之法,动中疗伤,可以快速打通受阻经脉,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功力。那使双钩的人自然不知这些,还以为自己将要建功,追得更紧了。
王震岳活动了一阵子,全身舒泰起来,吐出一口淤血。见双钩袭来,一拳击出,双钩被震回,直撞在那黑衣人脸上。那人吃痛,踉跄倒退。他再睁眼看时,王震岳已不知去向。忽听远处同伴喊道:“后面!”他一回头,冷不防一只脚踢了过了,只听“喀嚓”一声,脖颈折断,倒地而亡。
王震岳眼见只剩四人,心中大感快慰,缓步向东走去。
三个黑衣人原本护在庄平身边,此刻一齐呼喝,冲了过来。王震岳见招拆招,三人在他身边上蹿下跳,却不能拦阻半分,直如儿戏一般。
眼见离庄平不足一丈,庄平突然喝道:“都给我让开!”三人一愣,但还是退了开去。庄平深吸一口气,双拳对敌,摆个“恶虎扑羊”式,王震岳亦止住脚步,双拳竖起,乃是“螳螂捕蝉”式。
庄平一个垫步,双掌向前平推过去;王震岳大步上前,双拳直直迎了上去。
“轰——”拳掌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庄平浑身骨骼“喀喀”作响,摇摇晃晃地向后倒退;王震岳双臂大张,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地左右摇晃着,竟向后飞出两丈开外。
庄平看着王震岳出拳与落地的姿态,突然想到《通天拳谱》第九层中描述的武学最高境界中“起似箭”、“落如鸢”二句来,顿时完全明白了,大叫一声,跪倒在地,吐血不止。三个黑衣人连忙跑来相护。
王震岳飘然落地,稳稳地站住,咳嗽了几声,远远地望着前方。
庄平只觉双臂仿佛已经不在,浑身筋骨疼痛难忍,心中又怨恨自己没能练成通天拳,一时跪着竟起不来了。王震岳这一拳虽然已经用上了“虚怀若谷”中所说的“双手无力”的极上乘拳术心法,但仍然受了不小的震动,气血翻腾不止,一时也不敢乱动。
良久,庄平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死拳王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一战到此为止,咱们走!”说着由两人搀扶着出了南门。王震岳虽然明白那庄平已经不堪一击,但他身边那三人却难缠得很,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虞。想到大仇已报,心中突然觉得空荡荡的,“呵呵”苦笑两声,一步步地向北走去。
行至北门,见地上多了一具黑衣人的尸体,想来是长青子的所为,淡淡道:“两伙贼人都走了,道长辛苦了。”
长青子上前迎道:“王老爷子果然了得,那天圣教的人可是难对付得很哪!”
“哼!”王震岳不屑道,“天圣教主正在那火里烧着呢,此刻可能只剩一堆骨头了吧。”
长青子大惊道:“那陆教主已经死了?!王老爷子果然神功盖世,名不虚传啊!”
王震岳新遭丧女之痛,本来难过之极,听了长青子几句奉承,忽然若有所得,昂然道:“何止他天圣教主。天灵教主也差点让老子一掌给毙了!他们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从今以后也不用再练拳了!哈哈哈哈……”王震岳大笑不已,却不自觉地落下了泪来,笑声立时便如哭声一般了。
长青子知道他的痛处,连忙安慰道:“令婿虽然伤重,但适才贫道已为他服下一颗续命七珍丸,休息两三个月便无大碍了。”见王震岳面无表情,又抱拳道;“您的外孙安然无恙,真是福大命大啊!您看,这小子多叫人喜欢啊!”
王震岳把外孙接在手里,那褥子上湿湿的,是女儿的鲜血。他突然想起女儿临终前说过的那句话:只要孩子活着,她就活着。
当夜,王震岳把周继业父子送到成都城里周勤之弟周勉家里。第二天,他亲自为女儿装殓,将棺材里装满了水,用内力化成寒冰,带着一口寒冰棺并几个周家的家丁,乘船直下姑苏去了。长青子同船护送,去姑苏周宅探望。可喜那周继业之弟周承业武功了得,并未被天灵教的人抓去,反把前去抓他的三人打得狼狈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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