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一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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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长儿入少林寺后不久,周**队终于攻克唐国的扬、滁二州,唐国被迫称臣,与周国划江而治。大江下游一带,终于恢复了平静。
在周国攻唐的同时,北方的辽国以及臣服于辽国、苟延残喘的汉国联合攻周。又一场疆土争夺战,在关南一带打响……
一场大雪,横扫黄河,将整座少室山塑成了一座雪雕。这天正是腊月初三,雪霁初晴。少室峰下,两个小沙弥一东一西,正面对面站马步桩。他们一样的姿势,一样的僧服,一样的光头,只有个头略有不同。
只听西面那个道:“师兄,你今天好像心神不定啊?这次比试,你恐怕不如我站得长久了。”
东面那个却道:“今天你又先张口说话,这便乱了气脉,失了先机。你不用心站桩,却来观察我的神情,用心不专,犯了桩法大忌,更加不可能赢我。”
西面道:“这次我承认,我没用心。可是师兄眼珠子乱转,左看右看的,难道就是在用心了?”
东面道:“我这是给太阳照的。难道你没觉得刺眼吗?”
西面道:“别胡说了。咱们站在树底下,太阳又晒不到。”
东面的又道:“太阳虽然不能直接照在我们身上,但可以通过这大雪地反照到我们身上。”
西面的无奈道:“不跟你辩,辩也辩不过你。我看师兄是想家了,是不是?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
东面那个“哼”道:“我才不想家呢。这次来少林拜师学艺,不学有所成,我是不会回去的。我看是你想家了吧?”
西面的身子一震,低声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如今已是个孤儿了,根本不是那赵家庄里的什么小少爷了。”
“啊?!”东面那个身子也微微一晃,道,“你爹娘也去世了吗?原来那个赵家庄是你瞎编的啊!”
西面的先点头后又摇头道:“我没瞎编。赵家庄原本是有的,只是今年春天的时候,黄河大堤被冰块给撑垮了,赵家庄也被冲没了。附近十几个村子的人全都被水冲走了。我爹背着我,带着我娘,趴在我们家的大梁上,在大水里漂着。我爹头上被柱子砸了个血窟窿,漂到半路就断气了;我娘在冰水里泡了整整一天一夜,等到我师父发现我们的时候,娘已经不行了。只有我,伏在我爹身上,才没被冻死。”
东面的叹道:“原来,我们是一样的。我爹娘是为了守护山庄战死的,我却根本记不得他们的模样,连他们的墓都没能亲自去祭奠。等我学成了武功,一定亲自去西蜀去扫墓!”
西面那个苦笑道:“师兄比我好多了。我如今无依无靠,只能在寺里做个司水小僧。师兄却有大靠山,连方丈都另眼相看。师兄如果回家,还有义父和叔叔、婶子、姐姐、妹妹,我却什么亲人都没有了。”
“阿弥陀佛!”一个成年僧人的声音从南面传了过来,西面那个小沙弥惊道:“师父!”眼中已噙着泪水。
只见一僧身著杏黄袍,从南面缓缓而来。
那僧人走过来抚着西面那个小沙弥的光头,柔声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顿了顿,又道:“五空,你与惠泽对面而立,他能视而不见,便是比你有佛性了。你还不悟吗?五空二字,你竟忘了是什么意思了吗?”
五空望了对面的惠泽一眼,轻声道:“这次我又输了。咱们下次比过!”说着收功起身,转而向那僧人行礼道:“弟子愚钝,还望师父慈悲,度徒儿脱离苦海。”
那师父道:“如能心身自在,便再无苦厄,又何需师父来度你?你且把那《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再背上一背。”
惠泽亦起身道:“正阳大师好!”
正阳大师合十道:“师侄不必多礼。你叔父今日估计便要上山来接你回家了,你快去收拾一下吧。别忘了去禅房向方丈辞行。”
惠泽一愣,心中却想,自己刚入少林不到一年,义父怎么会允许回家呢。于是连忙去禅房见方丈。一问方知,是婶娘思念,心中一阵感动,连忙收拾包裹,将入寺时所带的一只貂皮帽,一件狐皮大衣并一双虎皮靴裹了,却把那件薄棉裤穿在了身上。
一会儿出了山门,惠泽换下了僧服。他站在半山腰向下望时,正看见一个人影在雪地里一纵一纵地向山上飞速而来,转眼功夫,便到了跟前。
“二叔!你真的来接我回家?”数月未见,惠泽发现,自己真的十分想家。
周承业一面帮惠泽把皮帽戴正,一面说道:“这就跟我回家吧!本来前天就该来的,不巧下了大雪。你二婶和你妹妹都很想你,你义父也很想看看你这八个月来到底学到了多少东西。”说着,便拉着侄儿的手下山去了。
二人下了山,坐上马车回到京都客栈,已是第三天了。为了在年前赶回家,他们顾不得歇息,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往徐州去了。大雪从北向南,将黄淮一带裹上了银妆。雪路难行,二人到了徐州以后,改走运河水路,反而比车马快了许多。到了大江边,又耽搁了半天,终于从周国回到了唐国。腊月二十八这天,终于赶到了姑苏城。
周家老宅门口,柳玉兰带着燕儿和秀儿有说有笑地等着叔侄二人归来。一辆宽大的马车在母女三人面前停了下来。柳玉兰见那马车正是自家的,只是那车夫极为面生,便不敢上前。
一会儿帘子拉开,周承业与侄儿下了车。长儿惊叫道:“姐姐也回来啦!”
柳玉兰接过丈夫手中的包袱,笑道:“看着像是你们,怎么这车夫却不认得?”
周承业抚着妻子的肩道:“进去说话。”带头进了中院。柳玉兰连忙让那车夫把马车停到了西院。
一会儿丫环端上热茶,周承业喝了一口,道:“这车夫名叫傅风,是我在宋州碰到的。那时他和他的胞弟傅云被人围攻,他兄弟战死,他拼死逃了出来,满身是伤地倒在路上。碰巧被我遇到了,就救了他。”
“那你知道这个傅风是什么来历?你怎么随随便便就把江湖朋友带到家里来?大哥知道吗?”柳玉兰心中不安道。
“风云双剑,在江湖上也是大大有名的。中原一带谁人不知?他们十八岁出道,一直为青州海沙帮办事,至今已有十年。今年秋天的时候,海沙帮二当家造反,风云双剑护着大当家从青州一路逃到宋州,还是没能逃过追杀。咱们家与海沙帮也有过来往,大哥早已知晓此事。他不点头,我怎么敢把傅风带回家呢!”
柳玉兰还不放心,便道:“那海沙帮是干什么的?”
周承业答道:“海沙帮名义上是靠贩卖海货为生的,实际上却是一群海盗,还经常贩卖私盐。有一次被官府追捕,他们把盐藏到咱们家的米船上,才躲过了一劫。”
柳玉兰叹道:“这种匪帮,不帮他们也好。”
周承业笑道:“做海盗自然不对,但贩卖私盐对百姓却也是有好处的。如今官盐那么贵,寻常百姓谁吃得起啊?私盐虽然不是很干净,但至少还吃得起吧!那些官盐卖得的钱,还不是让那帮贪官给挥霍了?”
柳玉兰不语,长儿忽道:“那傅风是不是剑法很厉害?”
周承业道抚着侄儿的小光头道:“那是自然,不然我冒险把他留在家里干什么?咱们家正好缺个像样的护院。眼下周唐划江而治,北方辽国汉国攻周不断,估计十年八年之内,江南无战事,咱们家的生意肯定会好起来的,所以要积蓄一点力量,防止通天谷里的贼人卷土重来。”
“义父在哪里?”虽然一直跟着婶子过,但长儿心里总能感觉到义父对他默默的爱。
“大哥去跟孙大掌柜商谈质铺的事儿了。”柳玉兰仿佛是在回答侄儿的话,但双眼却望着丈夫。
“难道咱们家真要跟孙家合伙,在苏州城里再开一家质铺吗?为什么不自己开呢?”周承业望着茶杯里漂着的几片茶叶,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柳玉兰道:“咱们家擅长质当金银饰品,孙家则长于典押日用杂货。孙掌柜说,两家若能联手,这苏州城里的质押买卖,便不需要有第三家了。”
“我看这是孙掌柜想偷学咱们家质押贵重物品的秘诀,大哥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周承业猛喝一口茶,坚决道。
“大哥自然看得出。”柳玉兰呷了口茶,略一回味,接着道,“可是老孙家打理家常物什的法子也是高人一筹的。金玉虽贵,但生意却少;米棉虽贱,却每日必用,生意反而容易做大。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有何不可?”
“是我太狭隘了。”周承业长吁一口气,道,“看来大哥真要两家合作,各取所需了。只是这铺子到底归谁管呢?这红利又该如何分法呢?合办十年可以,总不能合办一辈子吧?”
柳玉兰道:“大哥这次去城东,恐怕就是要商量这些事儿的。”
秀儿开始听父母谈论武林之事,还津津有味;等谈到合伙经商,便没了兴致。趁着母亲说话,把长儿头上的皮帽一把抓在手里,便往东院跑。长儿和燕儿连忙追了出去。
长儿跑到院门口,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块写着“长秀园”的铜匾,忍不住停住脚看了起来。
燕儿道:“那个‘园’字,是我写的。”
秀儿见哥哥姐姐不进院门,只站在外面看,便道:“那三个字咱们仨一人一个,有什么好争的。快进来看这棵梧桐,都长这么高了。”
长儿一想到自己亲手植下的那棵梧桐,便急不可待地进了东院去看。
“上面长出来两排新枝子啦!个头有原先两个高了!”长儿叹道。
“也比春天的时候粗了许多了。”这是秀儿的声音。
“去看看那两棵柳树!”燕儿第一个跑到了东门口。
“夏天的时候还有蝉在上面叫呢。”燕儿道。
“蝉不是好东西,它要吸树汁的!明年再看到,就把它们赶走。”长儿心疼道。
“我这棵怎么不如你这棵长得大啊?”燕儿失望道。
“你这棵过了正午,便会被挡住一部分阳光,所以才长得慢。我可是经常浇水的。”秀儿连忙解释。
“若是没了这堵东墙就好了。”燕儿瞪着那段遮住太阳的小院墙,咬着嘴唇道。
“墙是死的,树是活的。等树长得比墙还高了,还怕墙挡住太阳吗?”长儿望着自己的那棵高挑的小梧桐,得意道。
燕儿走过来,望着弟弟的小光头,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喜道:“小光头真好玩。秀儿你也过来摸摸!”
秀儿早就着意哥哥的光头了,见姐姐动了手,便不客气,也摸了一把,还道:“滑滑的,又有点儿刺手,感觉真不错!”说着又摸了一下。
长儿一把抢过自己的皮帽,戴在头上,说道:“我这脑袋上是有灵光的,你老摸摸没了可怎么办?”
燕儿从长儿身后一把揪下皮帽,随手一摸,道:“真要是有灵气,也让我沾沾光!”
长儿一声惊叫,双手抱着脑袋便往屋里跑,姐妹两个连忙跟了上去。长儿跑到自己以前住的东面那间屋里,刚要转身把门锁上,姐妹两个已经冲了上来。长儿便一头扑到床上,用大棉被把自己裹了起来。姐妹两个便用力要把棉被拽开。长儿不但身上裹着被子,双手还偷偷扒住床沿。姐弟三个扯了半天,谁也没占到便宜,却都累得气喘吁吁。长儿双手生疼,首先松手道:“不闹了,我快累死了,睡觉吧!”说着翻过身来,斜躺在床上。燕儿本来是跪在床上的,也翻个身,正好枕在枕头上。秀儿只拽着被子一角,便一**坐在床上,一面叫道:“大白天的睡什么觉!把被子让我一点。”
秀儿用被子裹住上半身,倚着北墙坐着,说道:“别睡觉啦!有什么好听的故事讲讲呢!”
燕儿道:“我师父啊,是个老妖婆!论年纪,跟咱外公一样大了,可脸面却像婶子那样好!一看还以为只有不到呢。”

秀儿笑道:“太有趣了,真是个老妖婆。你们山上除了老妖婆还有些什么人?”
燕儿道:“还有我师姐啊,师兄啊,他们对我都很好。就是练功的时候很凶。”
“你师姐长什么样?”长儿拉开被子,露出光头道。
“我大师姐今年二十一了,可漂亮了,已经杀了不下三十个人了。”燕儿骄傲道。
“啊——”兄妹两个齐声惊叫。
燕儿笑道:“又不会杀你们,怕什么!师姐杀的都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被杀的是坏人啊?我师父说众生平等,杀人是不对的。佛家有五戒,第一戒就是戒杀。”长儿朗声道。
燕儿道:“我师父说那些人是坏人,肯定没错的。”
“那你师兄什么样子?”秀儿问道。
“我师兄今年也二十一了,又高又壮。杀了多少人我倒不知道。他最拿手的兵器是刀,但他平时杀人却只用剑。他说,这把刀要先杀了自己的大仇人,然后才能杀别人。”燕儿说得极为动听,如果不是在谈杀人,一定如仙曲般动人。
“那他什么时候杀自己的大仇人啊?”长儿问道。
“我也不知道。师兄现在连仇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去杀他呢?”燕儿转头道。
“让你师兄把仇人的姓名说出来,大家一起帮忙找找不就行了吗?”秀儿突然变得热心起来。
燕儿叹道:“这个法子我也想到过。可是师兄他倔得很,不肯让别人帮他。他说,一定要自己找到仇人,并且亲手杀了他。”
“你师兄真傻,有人帮忙还不高兴,非要自找麻烦。”长儿乐道。
“不说别人了,说说你自己吧?”燕儿望着弟弟道,“你在少林寺都学了些啥?”
长儿叹了口气道:“学啥?学说京城话呗。寺里的师兄弟们、大师们哪儿的人都有,大家见了面,用京城话是最方便的。我的苏州话,他们全都听不懂,有的师兄还笑我娘娘腔!我就跟我的师弟五空学北方的官话,这大半年下来,一般的话我全都听得懂了,只是说不大出来。”
“可不是嘛!”燕儿深以为然道,“武当山那边的人,说话也跟我们不一样。我刚拜师的时候,我的话他们一句也听不懂。我就干脆不说话了,只打打手势。他们就叫我‘哑巴师妹’。后来我二师姐告诉了我,我气得要命,就学着他们的腔调乱吼乱叫,他们有时竟然还听得出来。”
“你二师姐倒是个好人。”秀儿赞叹道。
“那当然!”燕儿把右臂从被窝里拿了出来,圧在自己身上,道:“二师姐是吴江人,今年十八,只杀过三个人。师父特别叮嘱她教我学说话呢。”
秀儿道:“哥哥在少林寺就只学说话吗?”
长儿道:“当然还有别的。我现在在练少林拳术的基本功。以前我以为练拳只要学会套路就行了,没想到还要先练好久好久的基本功哪!本来最怕的是站马步桩,后来我想出一个法子来,让跟我一起住的小五和我一起站,两个人互相比着,看谁站得好,站的时间长。这一招果然好使。方丈师父还夸我用功呢。”
“我也要站桩的,跟二叔教的法子一样!师父和二师姐轮流看着我练,站不好是要挨板子的。”燕儿接口道。
“就跟背书背不上来,先生罚打手面儿一样的啊!”秀儿忽然觉得特别失落,道,“看来就我最没意思了。每天除了看书,就是背书。下了学就得回家,也没人陪我玩。”
“谁说看书没有意思?那本《唐诗百首》我几乎每天都看呢。都能背下十几首了。”长儿兴奋得坐了起来。
“那好!你先背上十首来听听?”秀儿整天被那张秀才提问,这次终于逮到机会考别人了。
“背就背!”长儿一挺胸,道,“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
“停!”秀儿一拍被子,叫道,“这首太简单了,不算!”
“这首可是书上有的,怎么能不算呢?”长儿心有不甘。
“我说不算就不算!再背!”秀儿十足是个先生的腔调了。
长儿脑袋一歪,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一首。”秀儿数着,伸出了一根指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长儿又背了一首。
秀儿望着哥哥,笑道:“这首诗里念错了一个字:采撷不是采吉。这首不算。”
长儿本来就对那个字拿不准,听妹妹说错了,便也认了,道:“不算就不算,一百首里背十首,还能难得倒我?”说着仰头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秀儿道:“这首倒是好听。不过你怎么只背五言的?再背,背七言的才算数。两首。”说着又伸出一个指头。
长儿低头数了一会儿手指,道:“七言就七言,你听好了。黄沙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三首。”秀儿伸出三个指头。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长儿又背了一首。
秀儿道:“你可知道这茱萸二字怎么写?”
长儿道:“当然知道。草头茱、草头萸嘛。”
秀儿又道:“那蓃字下面怎么写?”
长儿想了半天,竟忘了有这么个字了。这首诗本来就是听婶子念的时候记住的,至于那字是怎么写的,还真忘得一干二净。长儿偷偷望了姐姐一眼,燕儿双眼微合,面带笑意,仿佛要等着看他出丑。长儿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昂然之气,答道:“干钩于。”
秀儿“哼”的一声,笑道:“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明明不知道却假装明白,这哪里是读书人的本色。”
长儿知道自己说得不对,又听妹妹引经据典,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许久,方道:“我可不要做读书人,我要做大商人,还要做武学大宗师!”
秀儿道:“大伯说,经商要以诚信为本;爹又说过,习武当胸怀坦荡。你心中有假,又怎么能经好商、练好武?”
长儿怒道:“你就会用别人的话来教训我,抓住一点错误大做文章。那《唐诗百首》你又会背几首?”
秀儿乐道:“我每首都会。”
“好!”长儿眼珠子一转,说道:“那你就把那首白云黄鹤满天飞的诗背来听听。”他故意挑了一首自己读起来绕口的而且又是律诗的长诗来为难妹妹,心想这下看你的牛皮破不破。
只听秀儿娓娓吟道:“昔人已乘白云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长儿叹道:“妹妹果然是读书的料。等我回到少林寺,一定把那一百首诗全背下来,一字也不差。”
秀儿又道:“姐姐的唐诗背了多少?”
燕儿连忙翻过身,用被子捂住脸道:“你别来考我。长儿若能背十首,我顶多只会五首,而且全是五言绝句。”说罢,三个孩子都笑了。
“咚咚咚。”柳玉兰轻轻敲敲房门,推开道:“长儿、燕儿快去客厅,你们义父回来了。”
燕儿躺在外面,被子一掀,便下了床,长儿跟着下了床。秀儿正要跟着一起去,柳玉兰伸手扶住女儿肩头,坐在床沿上道:“你呆在这儿,陪娘聊会儿天。”
秀儿不悦道:“女儿天天跟娘在一起,还有什么没聊的?”
柳玉兰把女儿搂到怀里,轻叹道:“你这丫头,真不懂事。你哥哥姐姐千里迢迢地回一趟家多不容易,刚回来你就考什么背古诗的,叫你哥哥难为情。你这做妹妹的真是不像样。”
秀儿想要辩解什么,还没张口,柳玉兰又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八个字你可做到?”
秀儿不语,柳玉兰又道:“再说,你哥哥姐姐虽然诗背得比你少,但他们一年来学了多少功夫你知道吗?若是他们跟你比武艺,你还不是一样不中用?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个道理你还是没明白。”
秀儿终于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一面说道:“我……我错了还不行嘛!我……我现在就去给哥哥认错去。”
柳玉兰连忙抱住女儿,一面帮女儿抹泪一面笑道:“知道错了就还是我的好闺女。错倒不必去认了,只要你以后不再让你哥哥姐姐难为情就好了。”
秀儿一掀被子,道:“我要去看看哥哥姐姐在干什么。”
柳玉兰一把捂住,道:“不许去!你大伯在考较他们一年来的所学呢。弄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别去捣乱。”
秀儿嘟囊着嘴,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想想大伯和父亲一边一个坐在客厅里问话的样子便觉得害怕,还是母亲怀里舒服。
夕阳将一抹余辉洒在了这个温馨的院落,连那株寂静的梧桐树也仿佛焕发了生机。
中院的房门打开,两个孩子低着头走了出来,向东边的院子走去。刚过院门,便如才出笼的麻雀一般往一间屋子里跑去。
秀儿坐在床上,早就听见了声音,连忙对母亲道:“回来了!”
柳玉兰点点头,走出门去,险些让两个孩子撞了个满怀。
秀儿连忙让哥哥姐姐上了床,一面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挨板子?”
长儿“哼”道:“你看我们姐弟两个像是挨了板子的样儿吗?”
燕儿道:“别胡吹了,刚才差点就挨了板子呢。”
秀儿急道:“爹爹和伯伯到底问些什么?”
长儿道:“问得可多了。比如少林寺为什么叫少林寺,少林寺是谁建的,什么时候建的,少林功夫有多少,少林弟子有多少,少林寺有多少院落多少殿堂,每个院子有几间房,每座殿堂都叫什么名有什么用。”
秀儿惊道:“这些你都知道?”
长儿得意道:“那当然。我现在也是少林弟子了。”
秀儿一听,这些她倒是全然不知的,不禁想起母亲刚才的话来,一阵羞愧,又问道:“还有呢?”
燕儿道:“义父还问禅宗鼻祖是谁,他有什么本事,少林的戒律是什么,少林最厉害的功夫叫什么。还有,好多好多呢!多得我都记不全了。”
秀儿连忙道:“少林寺最厉害的功夫?这个我也知道,是《易筋经》嘛!”
长儿笑道:“看来妹妹跟我想得一样。不过义父说不是的。那《易筋经》根本不是功夫,只是内功而已,就像《先天功》一样。《先天功》练得再熟,不学功夫,还是不能克敌致胜。”
秀儿也是一愣,遂道:“那最厉害的是什么功夫?罗汉拳?”
长儿道:“二叔说,少林寺有三十二门绝技,乃是历代武僧和江湖侠客们传下来的,每一门都经过千锤百炼,不同凡响。但少林寺还有一门功夫,是密不外传的,连寺里习武多年的武僧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练的。这门功夫才是少林寺的镇寺之宝!”
“你就别绕弯子啦!”秀儿急道。
“是‘心意把’。”燕儿抢着说道。
“‘心意把’是什么呀?叫起来还怪怪的。”
“我也不清楚,方丈也从来没提起过。”长儿皱眉道,“不过二叔说,这心意把才是少林寺的看家功夫,我若能学到这套拳法,少林功夫才算学到家。那些罗汉拳之类的,不过是些小把势,只有心意把才算大把势。”
秀儿似懂非懂,又问道:“姐姐都答了些什么?”
燕儿道:“义父先问我吃的住的习不习惯,有没有受人欺负,师父有没有说起过我的身世。后来才问我学了哪些功夫。”
秀儿道:“姐姐一定学得更多!”
燕儿道:“我还没有弟弟学得多呢。他光少林基本功就学了一大堆,义父让他演练了将近一个时辰呢。我只学了四五样入门功夫,也都是拳脚上的,然后就是练剑。练最简单的剑法。”
秀儿正想再问,丫环来传晚饭了,便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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