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佛道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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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业骑马带着长儿奔驰了将近两天,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嵩山脚下。叔侄俩在山下的一家小客栈歇脚,准备第二天上少室山。
这嵩山以中岳之名闻于天下,少林河将嵩山从中间一分为二,东面的一座,相传为大禹的第一位妻子涂山氏生启之地,故名之曰“太室”;西面的一座,则是大禹的第二位妻子、涂山氏之妹栖居之所,故名“少室”。嵩山上佛教与道教皆香火旺盛,尤以少室山上的少林寺和太室山上的清风观最富盛名。少林住持福居大师与清风观主玉成道长乃是几十年的至交。
嵩山不但是人文荟萃之地,山水风光也是独具一格,最负胜名的便是“嵩山八景”。唐代进士郑谷畅游中岳时,曾为嵩山八景赋诗云:
月满嵩门正仲秋,轩辕早行雾中游。
颍水春耕田歌起,夏避箕险溽暑收。
石淙河边堪会饮,玉溪台上垂钓钩。
余雨少室观晴雪,瀑布崖前墨浪流。
其中“余雨少室观晴雪”一句,说的便是少室山光洁的山石在夏季雨后晴亮如雪的美景。
第二天一早,叔侄俩把马寄在客栈里,徒步上山。行至半路,长儿忽道:“二叔说少林寺在河西,咱们却为何走河东岸呢?”
周承业笑道:“长儿果然聪明。咱们要先去清风观拜见玉成道长。玉成道长不但在道界享有盛誉,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他的道家功夫,极为正宗,比起咱们的周家拳来,可是强得多了。”
长儿疑道:“玉成道长也会先天功吗?”
周承业哈哈笑道:“那是当然。道教之中藏有《先天功》一书的道观并不多,嵩山的清风观和峨嵋山的松风观便是其中的两座。那松风观主玉虚道长是玉成道长的师兄,无论道行还是武功,据说都在玉成道长之上。只是玉虚道长至今不收弟子,咱们也就无缘相见了。”
长儿又道:“咱们既然练的是道家内功,为何如今不去拜玉成道长为师,却要投入少林门下,修炼佛门功夫?”
周承业在侄儿肩头重重一拍,道:“问得好!说起来,倒有两个缘故。这第一,当年我北上为你寻师,首先造访的就是少林寺。只是那次被少林方丈拒之门外,下山时才正巧碰到玉成道长。玉成道长一眼便看出我练的是先天内功,大为惊奇,便与我切磋了几招。这玉成道长果然名不虚传,不论内功外功,都远在我之上。我当时心头一热,便替你向他求了师,只是他听说我是从少林求师下来的,便不肯收你,怕老友怪罪。我在清风观与玉成道长谈了半天,眼见要无功而返,忽然灵机一动,把本来要送给少林方丈的五百两银锭,转赠给了玉成道长,哈哈!”周承业想到自己当初的这个决定,至今仍然很是得意。
长儿惊道:“五百两啊!那玉成道长肯定又要说,既然少林方丈不肯收,贫道也不敢收喽?”
周承业抚着侄儿的小脑袋说道:“这回你可错了。玉成道长爱云游天下,打抱不平,身上最缺的就是银子。他开始时也是极力推让的,但我既看重他的武功,又看重他与少林方丈的关系,所以一定要把这银两送出去。结果那玉成道长不但收了银子,还满口答应帮我向少林方丈求情。果然,第二次你义父再去的时候,那方丈就好说话多了。”
长儿又问道:“那第二个缘故是什么?”
周承业道:“这第二嘛,因为我跟你义父都非常推崇少林功夫。要知道少林功夫实是千百年来汉家武学的精华凝聚,而并非他少林寺几个和尚足不出户、手不沾血就能创出来的。那菩提达摩恐怕也只是知道坐坐禅而已,又懂什么武术。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武林豪杰在少林寺修行,从而传下了一套又一套令世人赞叹不已的绝学。他们才是少林功夫的祖宗!你说这样的功夫,天下哪里还有第二家?咱们不学它学啥?”
长儿道:“那少林方丈一定比清风观主武功厉害喽?”
周承业笑道:“这个我倒不知道。你若是想学道家功夫,以后二叔还会继续教你,甚至找更好的师父来教你!”
“更好的师父?”长儿望着少林河水,说道,“那就是玉成道长的师兄玉虚道长啦?”
周承业也望了一眼那缓缓南去的少林河水,道:“玉虚子未必就是最厉害的,说不定武功还不如他的师弟呢。要不然怎么至今还不收徒弟?天下倚老卖老、徒有虚名的人可比名副其实的人多得多了。”
长儿听得似懂非懂,只好不应。一会儿只听叔父说一声“到了”,长儿抬头一看,一座宏伟的道观已经矗立在眼前了。
二人进了清风观,周承业与玉成道长谈玄论道一番,临走时从怀里掏出一串白色珠子出来,因说道:“此次小侄能拜入少林方丈大师门下,道长居功至伟。这串和田白玉手珠极为素净,还望道长笑纳。”
玉成道长“哈哈”笑道:“二庄主太客气啦!贫道已经收过谢礼,尚未出力,若再收下如此贵重的珠子,岂不惭愧?”
周承业一面将手珠放到玉成道长手里,一面说道:“道长过谦了。小侄如今佛道兼修,大哥必定高兴,我却深以为忧。《先天功》与《易筋经》虽然都是极好的内功,但就怕两强相遇,水火不容啊!要是那样的话,倒不如只拜道长为师也就够了,毕竟这《先天功》已修炼了三年了,得来不易啊。”
玉成道长摇头道:“二庄主多虑了。这《先天功》与《易筋经》的关系,我与福居方丈已经参详了二十余年了。我自己修炼《易筋经》也有十年了,却从没出过差错。这先天内功似水,易筋内功如渠。水力散而至柔,但若有明渠导引,则能聚力而冲决一切。”
周承业听了大喜,连忙道:“原来如此!道长一席话,茅塞顿开,有如醍醐灌顶啊!”
“不过……”玉成道长皱眉道,“听说《周家拳谱》除了先天内功之外,尚有第五章专讲拳法的,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周承业点头称是。
玉成道长右手在长儿手腕上一搭,良久,沉声道:“若想将少林功夫学得纯熟,须得先把这点周家拳功夫废掉,否则练起少林功夫来,可要慢一些了。”
周承业惊道:“是我不明拳理,让他练了一套拳,没想到却成了祸害,还望道长相救啊!”
玉成道长点头道:“二庄主不必惊慌,其实小公子习练此拳并没有多少时日,即使不去废它,过个三年五载不再练它,也就自然消退了。只不过周庄主诚心托付,贫道自然要让小公子十全十美。待贫道作法,将小公子身上这点功夫废了,自然就完美了。”
说着,只见他抬起左手,手掌正对长儿头顶,长儿衣角生风,双脚随着玉成道长的手掌抬高而渐渐离地。玉成道长又出右手,压在长儿气海之上。长儿只觉浑身每一根血脉里都涌动着激流,如夏天喝凉水般的舒爽。周承业在一旁只见侄儿双目紧闭,面带微笑,浑身颤抖不已,也不知是吉是凶,只好耐心地等着。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玉成道长行功已毕,将长儿放了下来。只见玉成道长满头大汗,浑身笼罩着一层雾气,小长儿面色红润,丝毫无碍。
周承业问道:“如何?”
玉成道长拍拍长儿的肩头道:“你再打一套周家拳试试?”
长儿应声行拳,周承业见侄儿此时的拳路,收发皆有些凝滞,全不似以前那般的流畅,不禁叹道:“大半个月没有练拳,就已经生疏到这种程度了。”
玉成道长点头道:“这个样子就对了,小公子的经脉已恢复如初了。以这样的身体去修习少林功夫,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周承业喜道:“如此真是太谢谢道长了!我们这就下山去了。”
“且慢。”玉成道长沉吟道,“小公子体内隐隐有一股极深厚的至阴至纯的先天真气,如一泓清泉隐于地下。以他这点年纪,是根本不可能修炼出如此纯厚的内功的。而且这内功还不是男子所能修炼出来的。不知是何缘故?”
周承业一愣,随即笑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他娘原本也是修炼先天功的,或许生他的时候,把内功也传了一半给他?”
玉成道长长吁一口气,道:“无量寿佛!必是如此啊!天下果真有这样的女子,真是叫人好生敬佩!这样的真气,才配叫做‘先天真气’啊!咱们成天修炼的,不过是后天真气罢了。真是难得啊,难得!以他这样的天赋,三十年后,必定有一番惊人的艺业,当远非贫道可比啊。”
周承业连连摇头道:“道长过奖了。孩子还小,将来的事,谁能料得到呢。只盼他能学有所成,逢凶化吉,我们也就心安了。”
玉成道长送叔侄二人出了观,指着对面的山峰道:“那便是嵩山最高峰少室峰。那山峰下面便是少林寺的所在了。”
长儿抬眼望去,那山峰之下,果然有一角黄色掩映于松林之中。
二人别了清风观主,沿着少林河北上,一路上又跑又跳,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少林寺门口。那守护山门的门头识得周二庄主,连忙回寺禀报。不一会儿,知客僧把叔侄二人带到了方丈室门前。
周承业高声道:“阿弥陀佛。福居方丈别来无恙?”
室内一个洪亮的声音道:“佳客远来,未能出迎,失礼,失礼!”房门应声而开。长儿见方丈室内一个光头大和尚正襟危坐,双目低垂,似在沉思,旁边一个灰衣和尚侍在门里。
周承业合十道:“小侄我已带来了,以后还请大师多多指点。”
那大和尚抬起头来,佛手一摆,道:“二庄主请坐。令侄的僧袍、僧鞋与僧房,老衲都已准备妥当。今日不妨先在敝寺耽搁一日,明天是三月初一,老衲会亲自为令侄剃度。”
周承业道:“一切听大师吩咐。”随即对长儿道:“快叩谢师父!”
长儿一听,马上在方丈座前跪下,“咚咚咚”连嗑三个响头。
方丈双手将长儿捧起,笑道:“真是个机灵的孩子!你的法号,我已经想好了。你想不想现在就知道?”
周承业连忙向侄儿点头,长儿“扑通”一声再次跪倒,抱拳道:“请师父赐教!”
福居方丈甚是得意,呵呵笑着,伸手把长儿的抱拳礼改成了合十礼,一面说道:“以后成了佛门弟子,当行佛门之礼,这种江湖礼数就不能再用了。”
长儿道:“是,师父!”
福居又摇头道:“虽然我答应收你为徒,但如今你尚未归依佛门,我也还没有收你为徒,所以这‘师父’二字,还是等到明天再叫吧!”
长儿一愣,随即道:“是,方丈!”
“呜哈哈!”福居方丈突然大笑道,“二庄主,你这侄儿当真可爱得紧哪!让我来仔细摸摸筋骨!”说着“霍”地站起,走下地来。
周承业眼见着福居把侄儿扶起,又把侄儿从头到脚摸了个遍。
福居站起身道:“筋骨绝佳,聪明伶俐,且有先天功打底,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周承业连忙道:“多谢大师疼爱!不知大师打算如何调教小侄?”
福居沉吟道:“第一年,先熟知我少林寺的各项典制与戒律,包括少林寺的典故。另外,开始习练少林拳术的基本功法,包括手型、足型、身型、步型,以及手法、足法、身法、步法、眼法、腿法,还有跳跃、翻腾、站桩等诸多法门。这些基本功,至少要练三年,方能熟练。练熟了基本功,就可以练习套路了。我少林弟子,入门必练的,是‘罗汉十八手’,几百年来,一直如此。”
周承业道:“大师说得有理。但若勤加练习,这基本功练习一年是否可以?”
福居惊道:“一年?二庄主也是习武之人,怎么也如此心急!孩子年纪尚幼,不宜负担过重。早睡早起,用心练习,也就够了。这基本功若是练得不扎实,学再多的拳路也是白费。我说三年,已经算是勤奋练习的了。”
周承业忖道:“长儿今年八周岁,三年后十一周岁,那时再练套路,倒也还来得及。”
福居见周承业不语,又道:“练三年基本功之后,修习‘罗汉十八手’。练习两年,再练更加复杂多变的‘罗汉拳’。这罗汉拳有六十四招,每一招皆有许多变化,没有两年功夫,难有小成。”
周承业一算,基本功三年,罗汉十八手两年,罗汉拳两年,这已经要七年了。那时长儿十五周岁,最多还能在少林寺呆三年,看来学真功夫便在这最后三年里了。
福居见周承业仍不言语,便问道:“二庄主以为如何?”
周承业笑道:“大师的安排,一定是有道理的。有道是‘练拳不练功,到头一场空。’这基本功自然是要练扎实了才好。只是我还有一事忧虑,想请大师指点。小侄修炼道家内功已有三年,家兄想让小侄继续修炼下去,不知是否会误了少林功夫?”
福居道:“这倒不妨。少林内功与道家内功本可相辅相成。我与清风观的玉成道长已参悟多年。佛道同修,有益无害。我会请玉成道长指点令侄继续修炼先天功。只要不随便修炼其它别派功夫,就不会妨害少林功夫。”
周承业听了,终于放下心来,深深一躬道:“如此,就劳烦大师费心了!”
长儿忽道:“方丈还没告诉晚辈,取的法号是什么呢!”
福居一拍脑袋,笑道:“倒真是把这事儿给忘了。你且转过身来。”说着,便在长儿的背上用食指勾划起来。
“惠泽!”长儿叫道。
福居笑道:“不错,是惠泽。惠及天下的惠,泽被苍生的泽。将来你若真的练成了绝世武功,当不可忘记今日我所说过的话,仗义行侠,惩恶扬善,方是我辈习武之人的本色!”长儿连忙称是。
宾主相见甚欢。
第二天,福居方丈果然亲自为长儿剃度,并收为弟子,赐法号“惠泽”。周承业见大事已成,便离了少林,回到京都客栈,带着燕儿过南阳,下襄阳,直奔武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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