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真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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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谷县守城厢兵正躲在城门楼子下纳凉,便见两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和尚甩着袍袖施施然走了过来,最前面和尚的是名黑大个,眯着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他来到城门下的告示处仔细看了一眼,对身后那名瘦高个黄脸和尚叹道:“朝廷通缉的这几个人我们这一路却没有遇到,否则报给官家,也能得点散碎银两,免去化斋之苦。”
那黄脸和尚明显不识字,只在画像上扫了一眼,发出一阵干笑。
黑和尚瞥了一眼搂枪靠在城壁上的兵丁,呲出雪白的牙齿,自嘲的笑道:“智平,若是哪天我病倒异乡,你就把我当作那名被通缉的鲁达送给官衙,好歹能得千两赏银,足够我们再建一座庙院。”
黄脸和尚尚未答话,守在旁边的兵卒听得不耐烦,挥手轰道:“你这和尚好不晓事,朝廷通拿的要犯是你用来打趣的吗?”
另一名兵卒转了过来,先看一了眼悬赏告示上鲁达的画像,又围着黑和尚转了一圈,朝地上啐了一口:“看你长这个酸样也冒充鲁达?人家以前可是内禁卫统领,祖坟都冒青烟!你这和尚一身汗臭,尖嘴猴腮,哪里有一点富贵模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快滚,否则拖进衙门揍你一顿板子。”
黑和尚听了不怒反笑,任黄脸和尚拽着他快步走进阳谷县城内。
鲁达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贴近地观看自己的悬赏告示,他看到告示上的画像与自己相差极大,心中好笑之余忍不住和守城军兵开了个玩笑。只看画像上的人模样,估计就是京师的画师为迎合蔡党刻意丑化自己,结果画出来的人物表情猥琐不堪,活脱脱一名市井无赖。他却不知自己留给朝中权贵的印象也多半如此,这实在和他当时采取的小人路线有很大关系。自从他离开汴梁后,那种玩世不恭的油滑态度改变不少,因此表情和气质也随之改变,与画像上的差异自然大了许多。
见过悬赏告示后,鲁达对自己抛头露面越发有了信心。他带着时迁先去客栈定下房间,随后直奔阳谷县县衙,对把守县衙的衙役说有要事面见知县大人,同时掏出京城相国寺开具的法帖,那名衙役接过法帖入内禀报。其实鲁达这份法帖完全是凭借以前获得的那份法帖伪造的,不过梁山上人才辈出,再有朱武一旁斟酌文字,做出来的冒牌货扣上萝卜章后,倒也能以假乱真。
不多时衙役赶了出来,将鲁达与时迁引入县衙偏厅,手指偏厅内居中而坐的中年人,介绍道:“两位师傅,这位便是我们阳谷县的知县何大人。”
鲁达与时迁急忙念声佛号,单手执什见过何知县。
何知县吩咐衙役上茶,请鲁达落座后问道:“我看这份引帖,二位师傅是来自京城相国寺,并且一路前来是为了寻找一处开炼铁作坊的场所,可是如此?”
鲁达道:“正是这样。如今佛门中兴,我们也打算制作一批佛门专用的钟鼓、莲座、香鼎、香炉等铜铁法器。”
何知县讶道:“此前未曾听闻佛门用品还须专门开设一个精炼作坊。”
鲁达闻听此话,立刻双手合什连声:“罪过,罪过。”何知县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得罪佛祖的话,见鲁达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面色肃然低咏佛号,魁梧的身躯坐在那里如同一尊护法金刚,心中不禁忐然。
鲁达缓缓道:“我观大人面相也是福寿中人,想必前世多修我佛因果,才有此生福报。既然大人与我佛门有此佳缘,小僧不妨告诉大人一个佛门秘密。”
何知县看身旁鲁达法相庄严,便侧身凑到近前:“那是那是!本官一直信佛扬佛,有何秘密大师请讲,本官一定守口如瓶。”
鲁达心里暗笑:“看你这副贱样,一听是秘密就凑上来,十有**也是个老娘们嘴。”他咳嗽一声,低声道:“本寺前辈主持大师曾留有法旨,言称得佛祖指点,佛门所用铜锣、铁钟、香炉、法鼎均须刻有佛门的铭文,在祷告的时侯才会更清楚的上达天庭,因此我们打算更换一切铜铁用具,全部改用内刻佛门专用铭文之物。”
何知县恍然醒悟,连连点头道:“果然是如此,这涉及到天下拜佛的人祈福许愿的灵验,马虎不得,马虎不得。好,这种事情本官鼎力支持!”他顿了一顿,又迟疑道:“不过,贵寺再大,所用器具终究有限,何必非要耗费银两专门开一个作坊呢?等器具制作完毕,这个作坊不也就荒废了吗?”
鲁达摇头道:“非是如此。此举关系到佛门的威望,不仅大相国寺需要更换,五台山文殊院、二龙山宝珠寺、相州法严寺都会一同更换,所用器具规格一致,铭文一致,外观一致。”说到这他立刻打住了嘴,再说下去就怕顺嘴说出连锁店来了。

何知县对鲁达所说的一切都是首次听闻,鲁达说一个一致他就点一下头,末了拍掌赞道:“此乃造福天下之事,何某自当配合。只是贵寺远在东京汴梁城,选择本县未免有些舍近求远。”
鲁达笑道:“善哉,善哉!大人有所不知,锻造消耗最大的还是煤,而非铜铁。故而选择贵县就是一则煤源充足,二则靠近水道,方便河运。”
何知县再无怀疑,便询问鲁达都需要他做些什么,鲁达当即提出要先观摩一下当地锻造作坊的制作水平,如有可能,就在当地招募工匠。何知县应允,喊来一名衙役带鲁达和时迁前往阳谷县各个炼铁作坊实地考察。
鲁达见何知县如此配合,随口道:“何大人若能配合我们完成此事,你也是功德无量。大人且放心,我们的作坊将来开工后,虽然并不对外出售成品,可以也愿为大人贡献一点税金。”当时朝廷有明文规定,佛门产业不收取捐税,甚至不抽取劳力。何知县听鲁达如此说更是眉开眼笑,一边推让,一边亲自送鲁达出了县衙。
时迁跟在后面,心中对鲁达那张嘴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就差顶礼膜拜,暗自道:“如果我当年有大当家这张嘴,还用得着去偷去抢吗?都是山东人,老天咋就让我们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呢?”
剩下的几天鲁达与时迁以考察的名义仔细观看了阳谷县的四处炼铁打造作坊,这四处作坊均是官办,最大的百余人,最少的几十人。每处作坊内所用劳力多为地方犯人,只有掌握技术的工匠和部分劳工属于终生制的雇佣身份。各作坊的匠师因陪同鲁达的衙役手持知县名帖,都亲自接待了鲁达,并一路陪同介绍。
一开始的时侯,他们得知鲁达不过打造器皿,皆不以为然。等到鲁达亮出一份画图,上面画有一坐莲花,莲花中心是一个直径十六寸的圆口,鲁达介绍说这个八宝莲花是用在庙会等隆重日子,圆口内放入火药,点燃后就会喷出焰火。工匠们闻听个个瞠目结舌。
只有最大的那个作坊匠师在看到图纸并听过介绍后,摇头笑道:“这位大师,你这个东西我们这里做不了。虽然大师构思巧妙,可是这个用途据小人所知,非常接近于朝廷铸造的将军炮中的一种。器材内放入火药,若要喷射出去,器具自身要有足够深度和耐久度,这种材质必须是钢,否则极易炸膛。我们这里只能打造出生铁和白口铁。偶尔为某位大人打造一把百炼刀还是有的,可是若要用百炼刀的功夫制作这个,委实得不偿失。据小的所知,阳谷县的生铁炼出来后,主要也都运往北京大名府,那里有一个最大的炒钢和灌钢场子,听说仅工匠就近千人,大师若要做此东西,只怕还要去大名府才是。”
这位匠师的话所含信息之多让鲁达沉吟了很长时间。原来北宋的炼钢工艺已经发展到分工明细的程度,在阳谷县制作出来的大部分仅仅是毛坯钢料,真正的深加工地点却是戒备森严的大名府。
经过这几日的考察,鲁达也明白打造枪炮非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且不说火药制作的稳定性是否能够达成自己理想的状态,仅枪炮所用钢材在裂膛上的问题,就足以让他短期内一筹莫展。
眼见枪炮制造头绪渺茫,鲁达立刻把心思重新放回冷兵器战争上面。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二龙山和梁山寨丁除了武器装备落后,更重要的还是没有经过系统操练,队伍建制也不完全,如果和朝廷正规军对战,这群乌合之众能有什么样的表现都很难说,很可能冲杀之初惊天动地一窝蜂,一旦死伤偏多,便俱成了漫山遍野狼奔鼠窜的走兽。想到这些,鲁达每夜都是辗转反侧,冥思苦想如何设计出一点绝活,让二龙山与梁山的兵丁具备和朝廷禁军打硬仗的本钱。
就在鲁达准备打道回府的时侯,他对何知县“老娘们嘴”的预言现出了征兆。先是本地几个大户通过何知县找到了鲁达,向他大力推荐开设作坊用的地皮,价钱倒是不高甚至免费,只是对方提出的要在大相国寺等寺院内立个功德碑之类的要求,令鲁达不胜其烦。随后阳谷县的衙役也带着鲁达去了几处县里空置的地方。既然自己撒了个弥天大谎,看地皮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鲁达因此耽误了几日。随之而来的是阳谷县挖煤大户找上了鲁达,要求为鲁达提供作坊所用的一应燃煤,对方甚至打出了北京大名府梁中书的旗号。最令鲁达意外的,是这名“煤大户”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
来人竟然是西门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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