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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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葚将那张X光胶片扔在了路边一只垃圾桶里。医生很乐观,告诉他,他大部分伤都不会留下后遗症,只是身体里的那两粒铁砂蛋最好尽早取出。他说这段时间胸部腹部都没有出现不适的情况。医生说,看来你的情况基本上还是稳定的,说明以前的手术是成功的嘛,从片子上看也是这样,不过你还是尽早到省城大医院去将手术做了,不然,如果铁砂在身体里久了,引起恶化或病变,就不好说了。
阳光强烈,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很少。
桑葚被知了的叫嚣搞得心烦意乱,便抬头看看天,天蓝得一丝儿云彩都没有,他就知道这天气一时半会儿是没什么变化的,心绪便恶劣起来。
更让他感觉不爽的是,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商场和宾馆之间的空地上闪了一下,他看出那是他老爹。他本想立即走开,却发现他老爹是和几个警察在一起,好象为什么事正聊在兴头上。
桑葚想:“老爹是不是要写警察,来采访警察了?”
桑葚曾对他老娘抱怨道:“像爹这种爬格子的码字匠,写死了也没什么出息,还不如回乡下去做个村支书,几年下来也可以捞他一把的。你看看别人家里,再瞧瞧我们家,那差别就甭提了,可他就是看得顺眼。”
他老娘说:“他要是看不顺眼,还有你啊?”
桑葚拐过市政府旁边的大道,进入一条小巷,买了一瓶汽水,正喝着,却听见蚂蝗在叫他。
蚂蝗正在巷道口的茶馆里喝茶。
令桑葚感到意外的是,“盖世太保”和男贵妃也在。
桑葚走过去,蚂蝗便高声叫老板再来一碗茶,“盖世太保”说再要一包瓜子,一包开心果,一包牛肉干。
男贵妃对“盖世太保”说:“是你的开心果来了,还是你一直都是别人的开心果?”
说这话的时候,男贵妃根本就没往桑葚那边看。
“盖世太保”眨着她那双被眼影糊得像大熊猫的眼睛说:“说什么开心果不开心果的哟,和尚是活得自在,与我有什么相干?况且人家的心上人都回来了,还要我去开人家的心?别你妈的臭美了。”
蚂蝗正在和桑葚寒暄,听得最后几句,忙问:“谁的心上人?”
男贵妃却接住“盖世太保”的话说:“说得这么酸,怕是又吃醋了吧?”
“盖世太保”一脸不屑:“老娘谁的醋都不吃,只喝盖碗茶。”
桑葚说:“今天这么巧,都来这儿喝茶!”
桑葚给男贵妃点点头,后者也笑了笑,算是还了礼。桑葚再给“盖世太保”点点头,后者只泛了一下眼睛,便只顾嗑瓜子去了,突然又想起什么,便说:“哎,牛肉干,和尚,贵妃,你们吃,蚂蝗,吃!”
桑葚拿眼睛问蚂蝗:“怎么和男贵妃混在一起?”
蚂蝗看出桑葚眼中的意思,一边叫大家喝茶,一边说:“今天大家真如和尚说的,凑巧了,既然是凑巧了,就一起喝杯茶嘛,以前大家都是哥们儿,好久没在一起快活了,今天就好好聚聚。”
“盖世太保”说:“贵妃怕是你请来的吧?”
蚂蝗说:“都是哥们儿,不谈谁请谁啊,贵妃和我是同学嘛,比和尚和你低一个年纪,是学弟了,碰在一起了,总得说说话。”
“盖世太保”将口中瓜子壳一口吐出,嚷道:“你他妈蚂蝗今天也不耿直起来了?想磨合大篷车与和尚的关系,也不用这么转弯抹角的。是不是大篷车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把和尚给卖了?”
蚂蝗说:“那你问问贵妃,我做这样的事了吗?”
男贵妃不以为然地说:“虽然蚂蝗和我各自跟着不同的人混,可也不至于出卖自己的哥们,‘盖世太保’可真是‘盖世太保’,鼻子比狼犬还灵啊,可是这次你是说错了。”
“盖世太保”说:“哼,在枇杷城这个大点的地方,能瞒过我的事,有吗?”
蚂蝗叫桑葚喝茶,说:“这女人脑袋里的筋多了几根。”
桑葚埋着眼说:“让她说吧,不就是几句话么?”
桑葚这态度使“盖世太保”感到受了压,她痛恨这个比他老爹还阴的男人,在他眼里,她“盖世太保”连一堆狗屎都不如。可是,这次她有了报复这个男人的法子,只是她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就咋呼的小女子,她决定先绕绕圈子,然后再让这个男人下不了台。
“盖世太保”说:“都你们太妈的冲壳子装阔嘴,有的人还没死,本身就是奇迹,有的人把朋友卖了,还他妈的装君子,有的人做了别人的狗奴才,还在老娘跟前装大男人,老娘一个劲的呸呸呸!老娘就喜欢给你们他妈的——呸!”
一席话将三个男人都给骂了。
蚂蝗敲着桌子,口气强硬地说:“你说我出卖了和尚什么了?”
“盖世太保”见有人上当了,心里便乐了,她偏着脑袋不搭理。
蚂蝗说:“就算和尚和大篷车火拼,我和贵妃都会各帮各的哥们,但今天,贵妃和我也哥们。女人,女人,你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屁!”
“盖世太保”说:“我看你就不是什么好鸟,你不出卖朋友,怎么和朋友的死对头在一起?你骗老娘没长奶头啊?”
桑葚喝着茶,男贵妃也喝着茶。
蚂蝗说:“我看你恐怕又是被人给甩了,给卖了吧!”
这话捅到了“盖世太保”痛处,几天前她刚被那个在邮局门口碰到他们时挽着的那个男人给抛弃了。
“盖世太保”叫了起来:“你妈才被卖了!”
桑葚突然抬起头来:“算了,至于这样喊吗?蚂蝗这人你不清楚,我可是清楚,他不是你说的那号人,你就别说他的不是了。”
男贵妃附在蚂蝗耳边说:“‘盖世太保’总是这么下流放荡。”
没想这话被“盖世太保”听见,她将手中的瓜子朝男贵妃扔去,破口大骂:“男贵妃,你他妈做贼了?如果是你妈养大的,就把话说大声一点啊!”
男贵妃自觉丢了面子,想站起来还击,被蚂蝗按下了,桑葚也劝了一句,这使男贵妃非常意外。
“盖世太保”说:“知道为什么别人就你男贵妃吗?是你妈烂,你妈无能,生了你这个变态。”
桑葚喝道:“你就不能省点口水少说两句吗?”
“盖世太保”立即将矛头转向桑葚:“我喜欢,怎么了?”突然换上一副半阴半阳的笑脸,“我知道你们不欢迎我,厌恶我,瞧不起我,尤其是你和尚,你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高人一等的人了。你们一定在肚子里骂我是婊子,娼妇,贱货,淫妇,烂人,痈疽,哼,我知道,我他妈的什么都知道。”
桑葚说:“那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你,是你自己想多了,想得太多了。”桑葚见女人那样子,口齿都紧了。
“盖世太保”说:“是我自己说的,没错,你们这些善于装神弄鬼装正派的男人,又他妈的可以将我当笑料给抖出去了。我不怕,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们又算什么玩意儿呢?不就是一个一个炮筒先生么?那个大学生,到窑子里来泡我的时候,说什么审美,什么他妈的追求美,还说如果老是跟一个女人,就是什么审美疲劳,爱情危机,我不懂!可我什么都懂,连那看起来还像那么一回事的大学生都是那货色,你们,更是上不了宴席的狗肉。人嘛,不就是生下来,龇牙咧嘴地吵吵闹闹,快乐地活着,或者悲惨地活着,然后去死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你们,你们他妈的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娘就是这么一种人,自在,就喜欢和你们这种大炮混蛋对着干!”
桑葚说:“这世界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
男贵妃说:“是啊,我们都完了,就她一个人是人。”
蚂蝗把牛肉干每人面前放了几块,说:“边吃边说,这牛肉干,可是越嚼越香。”
“盖世太保”说:“大家都是吃过夜茶的,新鲜不新鲜的都是那么一回事。真假都是戏,君子与婊子;好歹都是钱,白脸与红脸;死活都是命,男人与女人!”
蚂蝗叫道:“真还小瞧了你,说得倒是在理。”
桑葚心里想:这烂货若是读得几摞书,我老爹和那些做官的,怕是要被她弄疯的。
桑葚说:“我可不想和女人吵架!”拿起一块牛肉干,“我只听说过,母鸡即使生不了蛋,也会咯咯咯咯地叫!”
蚂蝗拍了一下桌子:“和尚,妙!”
男贵妃夸张地鼓起掌来。
“盖世太保”懒洋洋地说:“只要是做母鸡的,都得生蛋,这可是老实话。男人不下蛋,可不见得就是公鸡,老娘我可是喜欢摸摸那些不公不母的杂种。”说罢,放狂地大笑起来。
“盖世太保”就像一架启动起来就无法停止的机器,而且极其善于在五音阶做游刃有余的回旋。
桑葚说:“什么话都是你说的,我们可是规规矩矩地接受你的批评。”
蚂蝗和男贵妃也点头称和尚说的是,你“盖世太保”是专家学者,我们都得听你的教诲。
“盖世太保”拿出香烟来,姿态优雅地给每人扔去一支,桑葚将火机打燃,替她点上了。
“盖世太保”说:“和尚啊和尚,你他妈就是女人的克星,也是女人的灾星,当然,也可以说是福星。你没变,还是那么讨女人喜欢,不,让女人动心。你们嘛,”指着蚂蝗和男贵妃,“还嫩着哪,多向和尚这杂种,你们看他给我点烟的样子,哪个女人都想吞了他。”
蚂蝗说:“就给你点了烟,你就是他的人了?”
“盖世太保”一嗤:“你那灯泡眼,能有那见识,看得清和尚?”
蚂蝗说:“我可不稀罕。”
“盖世太保”说:“和尚,你整天游荡,可不是像过日子的人,你们男人怎么都是这德性?那,就不想去泡一个?我那儿有线。”
桑葚未置可否。
男贵妃看了一下手表,站起来,说:“有点事,你们说话,我先走一步了。”说完,就同三人告辞了。
“盖世太保”本还想就蚂蝗和男贵妃今天在一起喝茶的事再发挥一番,却觉得那太伤神,就不想说了。
倒是桑葚突然问蚂蝗:“男贵妃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蚂蝗也说了实话:“他是来探探我口风,想知道你伤势怎么样了,还有,就是,就是我们还是不是揪住大篷车不放。”
“盖世太保”立即尖叫起来:“瞧瞧,老娘刚才说什么来着?蚂蝗,你他妈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桑葚没有就蚂蝗的话发表看法,但蚂蝗和“盖世太保”都看出他的脸阴沉得可怕。
三人沉默下去。
“盖世太保”无话找话道:“至于我嘛,我与和尚一样,是路过这儿,心里也正烦着,碰到蚂蝗,他和贵妃喝着茶聊得欢。”她又点上一支烟,“都是熟人,我也就进来了,怕是打扰你们说话了。可你们总得给我一个面子吧,我是女人,不过,你们也给了我面子,哈哈哈,一杯茶,也是情谊。是啊,冷肠子的人嘛,都死得早。”
见两人没说话,又说:“不久,和尚就来了,就跟约好了似的,也像撞了鬼似的。”
蚂蝗说:“撒谎了吧。你就直说你被人甩了,不就得了?”
“盖世太保”笑了起来。这尖锐的笑声不像是以前那个在男人怀里且恶且嗲、被捏被摸的女人发出的,而是一个未老先衰的女人发出的近乎噪音的喧闹,那双对世事看得太多对情感几近不屑一顾的眼睛掩饰不住深深的怨恨和伤感。
桑葚想:这女人还不到三十哪,怎么就这么老了?
“我是跟他分手了,是他不要我,你们说得对,他看扁了我,看不起我。不过,你们也不了解他,他不就是一个出生在大城市里的人么?除了这,他可是什么也没有。当初我若不是可怜他,即使我一辈子都找不到男人嫁,也不会上他那种狗头男人。你们不知道,想听吗?他有病,到哪儿都治不好,他那肠胃都快烂了,没哪个婆娘喜欢他,眼睛也不朝他那儿瞟一下,他妈的可怜着哪。是我可怜他,跟了他。我不图他的钱,他其实也没几个钱,就算他有钱,老娘也不要,这世上的钱有几个不是像鸟屎一样脏呢?我也不图他的人,你们看见过的,他那样子,象什么?我是看他可怜,我一见他那副死了人似的样子,就不忍心走开,他看我的样子,就像我是他妈,没妈的儿子都是那么个惨相。他开始还象话,从昆明到了枇杷城,和我过着小日子,我真还以为我交了好运,也想从此安心过日子。可当我把积蓄花得差不多,也把他的病治好时,他却说要分手,嫌我老了。我真是瞎了眼睛!”

“盖世太保”毫无遮拦地说道,根本不在乎别人是否在听。
“挨刀砍脑壳的,你们别他妈的拿那种死鱼眼看我!”“盖世太保”终于掩隐不住了,她用手卡住额头,拼命地吸着香烟,她说话的语气虽然还是那么轻佻,但她几乎快要哭起来了,“我的钱都花在他身上去了!”
桑葚盯着茶杯里的茶叶,它们已经被泡得发白,堆在杯底。蚂蝗玩着指甲刀,其实他的指甲已经修剪过了。
两个人开始仔细地听。
“像我这种人,看起来还过得滋润,人前人后,都这样,可实际上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该我得的,我得了,该丢的,也丢了,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爹妈都是那种老实得像木头的人,见不得我,也不管我,当然,他们实际上是管不了我,我在社会上浪,浪出一点出息来,我怕谁啊?可我就怕他们气狠了,哪天想不过,一口气上不来,以后我到了阴间,怎么再叫他们爹妈呢?”“盖世太保”缓过神来,又叫茶倌拿瓜子来。
“说白了,说穿了,也就说到你和尚身上了。我瞧不起孬种,像和尚你这样的人,我也见多了,想起来不仍然是那么一回事么?可你毕竟比哪个狗娘养的像个男人,你骗过我,但没侮辱过我,你还算有点良心,尽管我不得不经常诅咒你是个冷心冷肺的人。不相信?不相信也罢了,我可不是来讨好你的。你瞧不起我,在暗里骂我,我清楚得很,你那德性我可是了如指掌。人只有几十年好活,我没工夫折腾自己了,也浪费不起。有时也说话哄哄自己,别那么作践自己,时光短暂就短暂呗,大家都在折磨自己,浪费自己,着急什么呢?是这道理,女人嘛,总得找个能平衡心理的法子啊。不过,那些孬种,没本事的杂种,是不配‘浪费’这个词的。”
“盖世太保”拿起茶杯,叫了一声:“干!”将茶饮尽,又叫茶倌续水。
“那孬种几天不见,就和别的干上了,热火朝天啊,你追我赶哪,大干快上啊,前赴后继啊,塞枪眼堵炮洞啊,”桑葚和蚂蝗听到这,都笑了起来,“盖世太保”被打断,骂道,“笑你妈的裹脚!你们男人,都他妈的该杀!那孬种就是这么的,现在身体好了,口袋里还有我的钱,快活着哪。他可不想什么叫浪费不浪费的,他只知道从女人那里捞点实惠,饱一饱他那几根烂肠子!”
桑葚说:“喝口水!”
“盖世太保”说:“老娘不渴。”可还是喝了一口。
桑葚说:“你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叫‘二毛’的,已经是历史人物了,你如果真的是看不起他,还在这儿唠叨这么久干什么呢?你这么唧唧呱呱的谈起他,说明你心里实际上还是很在乎他的。女人嘛,我可是领教过的,说的和想的就是不一样,泼了你一身的污水,还说是爱你,搞不明白。”
“盖世太保”说:“我也为自己是女人发愁呢。男人可以把钱像废纸一样扔出去,女人呢,却要把这些废纸存起来,说什么居家过日子。当女人也把钱当纸,注意,不是废纸,这女人就傻了,蠢了,我就是这样的女人。都说吃软饭的男人是草包脓包,可像我这样的女人,全天下都是,都窝囊。”
蚂蝗说:“你现在已经彻悟了,还不算迟。”声音就像一阵穿堂风,“还自我感觉良好哪,女人都以为自己是爱情的主宰,婚姻的妈,可到头来,还不是怨来恨去的一群傻瓜!”
“盖世太保”白了蚂蝗一样:“脱下裤子看看你还有青疙瘩没有。”拿起火机玩了起来,“你那点本事,就想和我谈世故人情?”
桑葚说:“我可没得罪你。”
“盖世太保”突然说:“喝点烧酒,怎么样?”
桑葚说:“现在?”
“盖世太保”点点头。
蚂蝗摇摇头:“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回去,不然老爹爹又得问来问去的,烦躁。我看,约个时间,大家喝个不醉不罢休。”
桑葚说:“这样好,我也正头疼。”
“盖世太保”知道那是两个男人不想和她喝,嚯地站了起来,说:“白长了一副球蛋子!”随即将一张大钞扔在桌子上,一抬,腰一摆,就望外走。
桑葚将钱还给“盖世太保”,说:“哪能让你破费呢?嘿嘿,今天是蚂蝗做东,理应是他开销了。”
蚂蝗也说:“是我叫你进来喝茶的,算我的了。”
“盖世太保”浅浅地笑了笑,将钞票放回了钱包。
桑葚对她说:“下次可是你请客了!”
“盖世太保”说:“你们如果有兴趣,请到下街‘今夜你会不会来’不夜城来玩,我请客!”示意桑葚到门外,说,“我有你感兴趣的话要对你说。”
桑葚说:“爽快点,现在说不行么?”
“盖世太保”说:“你来了再说!我得走了!”说罢,扬长而去。
蚂蝗这边也结了帐出来。
蚂蝗望着“盖世太保”的背影说:“这娘们儿如果做了我婆娘,说不准会拿菜刀砍我,我敢肯定,她干得出来的。”
桑葚说:“或许她真的不好过,你没看见她脸都气白了么?”
蚂蝗说:“她过的就是那种生活,结交就是那样薄情的人,自找的,依我看,她长此以往,怕是拔不出来了。”
桑葚被一个漂亮女子吸引住了,他对蚂蝗说:“那娘们怎么样?”
蚂蝗看看那女子,说:“还是很波霸的,只是长得有点累赘,我真担心她的腿会被它给压断的。”
桑葚说:“嘿,我就是稀奇大女人,小了,没劲。”
蚂蝗说:“我可没说我喜欢小女人,可那娘们的也太壮了,真像她腰上吊着一只巨大的箩筐。”
两人大笑起来,在市政府外面分手了。
桑葚被路边一个打盹的老头吸引住了。这是一个长着一颗大枣脑袋、短眉圆鼻、宽脸肥腮、阔耳阔嘴的老头,在一株樟树下面坐着。老头佝着脑袋,微偏着,下巴已经触到了衣襟,将胸部的衣服隆起了一座“山峰”,酷似女人,只是没那么丰满和结实。一双粗短肥实的手指交叉着搂着滚圆的肚子,像搂住一只装着豆渣的口袋,也像一只袋鼠在窥视在他肚前的口袋里睡觉的儿女。只见他两腿前伸,呈八字状叉开,像一只雄燕子将剪刀尾巴张开了,一双已经磨损得可以进博物馆的凉鞋大大咧咧地翘着,似乎在嘲笑行人过于谨慎和纤细的步履,炫耀自己宽大的步幅和长着厚厚的老茧的脚,那才叫行万里路哪。桑葚走得离老头更近一些,注意到他微微张开的嘴巴,也就是由于他脑袋是偏着的,偏低的嘴角处流出一条晶亮的粉丝状的涎水,滴到了衣襟上,在衣襟上慢慢浸下去,将前胸湿了一大片。涎水在轻微的风中游丝一样颤动,却总也不会断掉,老头子就成了一条在吐丝的肥蚕。
桑葚禁不住笑了起来,昏睡中的老头乍看就是一个胖胖的婴儿。他不仅为自己这一笑所感染,因为他很久没对人这么善意地笑笑了。
桑葚想:这样的人活得也算是实在,舒坦,连打盹也是这般沉着安逸,在喧嚣的市声中轻易就忍受了打扰,自己尽管睡去。
“也许他正在被噩梦所缠绕,动弹不得吧!”桑葚突然想到。
仿佛是要应验桑葚的想法,老头子嘴里发出一声类似于幼儿睡醒时发出的吧唧吧唧的声音,如剪刀一样张开的腿猛地一蹬,随即突然往上一踢,低垂着的脑袋突地一弹一抬,使得那肥硕的身子往后一仰,几乎要仰倒在地,而此时,他所坐的竹椅“吱嘎”一声惨叫,也几乎要散架了,而他脑袋为了不至于让身子横倒在地上,又向前猛地一啄,鹦鹉啄食一般,他整个在椅子恢复位置时“咚”的一声中摇晃而安全地坐直了。桑葚看见那双眼睛惊恐万状地睁开,目光像两把匕首一样射出眼眶,仅仅在那一刹那,他脑袋移动起来,奇小的眼睛骨碌转动了一圈,朝四周狐疑而混沌地看了看,立刻又被眼皮给包住,人事不省地回到甜美的状态中去了。
地方上有这样的说法,说是在梦中猛地踢了一脚或几脚,那就是这人要长高,倘若已经是了,那还得继续长。
所以,桑葚想:这老东西睡觉还能踢梦脚,到了牙齿松动老年斑醒目的时候,还想长高呢,要是真的那样,那他必定是个长寿之人的。
可一想到如此年岁的人还要长个子,桑葚就觉得不平,一个劲地在心里喊:真是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但这老头的活法让桑葚心里涌起了一丝温馨,也使他不免羡慕不已,而老头那样子也着实可爱,更使他突然产生了对这个陌生老头莫以名状的亲切和亲近,他不禁在心底一个长长的叹息。最后,他羡慕地望着已经熟睡过去的老头,从他身边过去了。
桑葚感觉有些闷,走路的姿势在他自己的感觉中也是很特别的。胸部隐隐地又疼了起来,就连那些已经痊愈的伤也似乎重新开始受伤,在闷热的天气里故意使他感觉不爽。他想起那些女人,她们丰满的胸部托着两块巨大的*,还得装模作样地让它们像橡胶一样抖动,说是富有弹性,她们难道就不感到胸部很难受吗?他突然又想到自己肚子里还有一粒铁砂,立即觉得肚子也不舒服起来,他想:女人是生产的直接承受者,是原产地,是仓库,当她们怀孕的时候,也不感到肚子在下坠,不舒服么?
桑葚伤感起来,便觉得自己未免过于敏感了,这敏感来自于自己的脆弱。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改变这种局面,便对自己说,既然是长着*的爷们儿,就不必在乎太多,就像一个爷们一样活吧!
就在桑葚即将走到他家所在的街区时,他看见了“盖世太保”和大篷车。两人正在肯德基快餐店里喝着可乐,吃着炸得金黄的鸡块。
桑葚以为自己看错了,便走了过去,站在肯德基旁边一棵梧桐树下,仔细瞧了,没错,是“盖世太保”和大篷车。男贵妃不在,这是桑葚第一次看到大篷车没和他的死党男贵妃在一起。
桑葚努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盖世太保”这种人是能和这世上各种品位的男人混在一起的,甚至猪狗都可以和她过上一时半载的舒心日子。
“那不过是一个婊子和一个该死的流氓该、一个扔到山崖下去喂野狗的吸毒者在一起快活快活而已。”桑葚想。
可他看到“盖世太保”神秘的样子,大篷车一脸的杀气,他就感到那气氛不对,问题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
难道“盖世太保”也开始吸毒了?她刚刚失去爱情,一个几乎将自己的积蓄花光来应对爱情的女人,一旦发现一切只是竹篮打水的时候,想不开去,就得找些事来折磨自己,麻痹自己,说是看破了红尘,于是吸毒就成了她们最好的发泄方式。
可他又觉得不至于,他坚信他对“盖世太保”还是很了解的,虽然那是一个几乎烂掉了一切的女人,但也不是那种自甘认命的女人。
桑葚想起“盖世太保”要他去“今夜你会不会来”不夜城会面,她有他感兴趣的话要告诉他。
桑葚无法猜到“盖世太保”所说的话题,就决定晚上到不夜城去会会她,他预感到那个话题一定是他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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