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陈启礼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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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等身材的鲁俊,理着一个平头,短短的黑发中,在头顶中间有一小撮是白的。他的相貌,按照麻衣相法的说话,是乌龟精投胎转世。短短的脖子,加上背又有点驼,因才让人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但是他炯炯有神的两个眼珠子,瞪大了往人一看,往往能使人为止一怔一寒。胆小的,做坏事的,只要见了鲁俊瞪眼,没有不吓得浑身发抖的。
当年,陈启礼就是非常畏惧这双眼睛。
那天,父亲陈钟把陈启礼带到体育场的“励志班”,接待他们的正是鲁俊鲁老师!
“这孩子太争强好胜,太过讲义气了!”陈钟说道:“在他的心目中,只有他那些狐朋狗友,根本不把父母放在眼里。朋友反倒是比父母重要的多。为了朋友,他可以不回家,不要亲人,甚至是连小命都不顾,像是着了魔一样!”
“当然。”鲁老师用他那犀利的双眼盯着陈启礼,与陈钟说道:“参加帮会的人都很讲义气,这几乎是他们的通病。除此之外,你这孩子还有没有其他的不良习惯呢?”
“没有!也不会的。”陈钟分辨说道:“他每次离家出走的日子有长有短,但是,当他花光身上的钱以后,总是会偷偷地溜回家,找他妈妈要钱。他每次并不是要求数目很多,给他多少他就拿多少。家里的柜子里经常摆着两三百元以防急用,可他从来不私自拿去。”
陈启礼的脸上火辣辣的,带着不安,心慌,仿佛心里的所有秘密都在鲁老师的眼中已经暴露无遗。
陈钟强调说道:“这些钱从来没有少过。他不偷。所以我们还对他抱有一线希望,就把他带到这里来了。希望能够通过励志班对他的管训,使他能够改正过来,走上正路。”
通过谈话,鲁老师把陈钟的职业、家境、社会背景了解得一清二楚。这些看似琐碎的东西是非常重要的,凡是在他手下接受“管训”的学生或太保们他都掌握这些情况。然后根据所掌握的情况,采取对他们恰如其分的态度来“管训”。
鲁老师把陈钟送出门口,接着把陈启礼带到了一间审讯室中。审讯室的墙上挂有皮鞭、狼牙棒、电棒等各式各样的刑具。初到这种场所,再坚强的人都免不了心里发毛。
鲁老师板起面孔,要陈启礼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混太保的种种劣迹。
陈启礼早就听大哥们说过,在审讯室里越是老实交代越是吃亏,因此,无论鲁老师对他如何恐吓,他都坚持不肯说话,以沉默来对待。鲁老师心道:嘿,小子,够硬的!看来不把你那点事给抖搂出来,还不服软!
谁知鲁老师早已经对他的行为了解不少,鲁老师就将陈启礼多次参与打架斗殴、孙德培打死一个叫周天送的事也在其中,以及为挟持四海帮分子李正国动用私刑险些出人命的事一一历数出来......。
等到陈启礼无话可说垂下头的时候,鲁俊才把励志班的规矩说给他听,然后告诉陈启礼,这一次的皮肉之苦无论如何是免不了的。
刑室就在操场的左边,操场上一队一队的少年犯正在进行各种体能训练。每当刑室来了新同类,他们都会特别注意。因为每一个初到此地的人都得过这一关
进了刑室,鲁老师大声地叱骂,然后喝令陈启礼趴在墙上接受鞭刑。陈启礼想到这次的皮肉之苦是在所难免了,只好咬紧牙关等着皮鞭狠狠落到身上。
皮鞭抽的很响,陈启礼并没有痛的感觉,回头发现,鲁老师抽打在了墙上。仿佛是心有灵犀,鲁老师每打一次陈启礼就不失时机地喊一声“唉哟”,给外面造成挨打的假象。
“算你小子走运,如果我在墙上抽打三下,你还不知道配合,皮鞭就当真会落到你的**上。”鲁老师顿了顿,然后说道:“因为我没必要饶恕一个无用的笨蛋!”
“励志班”里的学生可谓良莠不齐,有将军之后,也有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他们每天早晨跑步、上午学习、下午接受高强度的去、体能训练。操练中,也不时有人挨打受训。陈启礼一次都没有。在他心存感激的同时,他慢慢发现,凡是有背景的学员谁都没有受到虐待,倒是那些个平头百姓家的孩子身上总是伤痕累累......于是,陈启礼对鲁老师又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陈启礼与鲁俊的交往过程,是从害怕到感激,再到敬畏,最后向他学习。
陈启礼在励志班从鲁老师那里学会了很多东西,对他在日后混迹黑道有着很大的影响。鲁俊可以算得上陈启礼的启蒙老师。
鲁老师对黑道,白道上的人都很熟悉,但是给人的印象却不是单一的“凶狠”或“慈祥”,而更多的是有很大的灵活性,该瞪眼发飙的时候,绝不会大眼小一号。该温柔和蔼的时候,他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由大怒变得和风细雨,如亲爷爷一般慈祥。
这得完全看碰上他的人,在他眼里是什么样的货色,什么价码而定,而这“善恶之分,好坏之别”,鲁老师的法眼甚少失误,是走不了眼的!
接触一段时间后,鲁老师发现陈启礼绝对不是一般的小太保。陈启礼的稳重、机智与不俗的言谈,无不具备了黑道首领的条件与气质。
鲁俊开始对陈启礼特别的注意和关心,甚至经常找他谈心,跟他说一些黑道上的故事。
鲁俊对待一些有后台的人,是很特别关照的,按当时的规矩,抓到太保是可以关禁闭,可以打骂的。但是陈启礼和一些有来头的人从来都没有被体罚过,最多也就是按班里的规矩,每天跑跑步,听听教育课。鲁老师这样做,用心可见一斑,是为了将来混迹社会打基础。
鲁老师混迹社会的手段与技巧,对陈启礼有很大的感染和影响。
在陈启礼受管教的的日子里,父亲陈钟每天晚上来陪他,教他念“古文观止”,“四书五经”,“道德经”。学些立身处世之道。希望他从这些书中悟出人生的大道理来。可惜陈父的一切努力都是枉然。
一天,陈启礼对陈钟说:“过去实在没意思,这回一定要彻底学好!”他渐渐与往日的结盟兄弟疏远了,并在家准备功课要考专科学校。
后来陈启礼离开“特别保护室”时,所想到的就是如何去找陈永和,两人真正单挑(单打独斗)一次。
台北。
参加世界新专入学考试的第二天。
西门町——四海帮的总堂所在地,也是四海帮的大本营。
陈永和与一群弟兄从一家舞厅走出来,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行人如织,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条街道口的一处阴暗角落中,站着一个人。职业性的第六感告诉他,有一双充满仇恨怒火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很快,他看到了躲在角落中的那个人。
那个人从阴暗处走出来,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是你!”陈永和认出那个人,竟是“悍鸭子”陈启礼。
“不错,是我!怎么,不欢迎?”陈启礼冷冷地说道。那把被他找到了的日本军刀此时就握在手上,随时可以出鞘。
陈永和身边的几个小兄弟也发现了陈启礼来者不善,忙做好随时打斗的准备。
陈永和笑道:“哪有。听说你那一次伤得很重,差点挂了(死了)。”
“可惜小老大(阎王)不要我,”陈启礼继续说道:“要挂也要扯上你,不然,我岂不是死的很不光彩,还没面子。”
“呵呵,这么看的起我啊!你那把刀很不错,那一次我差点让你做(杀)了,当时就有几个兄弟伤了,后来我还被罚跪在正义堂一个晚上,外加三十鞭,说是犯了帮规。”陈永和的脸上始终留着一抹笑意,仿佛陈启礼不是来找他决斗的,而是一个可以畅谈的朋友。
陈启礼也笑起来:“看样子今天我白跑一趟了。”
“为什么?”陈永和问道。
陈启礼缓缓抽刀出鞘,在街旁灯光的映耀下,那把刀泛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寒光。
“哇!果然是一把好刀,难怪我那把西瓜刀一碰就断,如果用来砍人,一定顺手。”陈永和由衷地说道。
陈启礼望着用一根绷带将受伤的左臂吊在胸前的陈永和,说道:“等你的伤好了,我们约个时间。”
陈永和点点头。
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几个手持枪械的警察冲了上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陈启礼。“放下刀!”为首一个警察说:“放下!否则我开枪了。”
陈启礼并不知当他拔出刀时,正好被两个巡逻经过此处的警察发现。两个警察唯恐制服不了这个“暴徒”,便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在不远处的同仁。
就在陈启礼被几个警察团团围住的同时,陈永和在几个兄弟的推搡下走开,转身时,他朝陈启礼竖了一下大拇指。

陈启礼还刀入鞘,将刀丢在地上,然后高举双手,几个警察和身扑上,将他扭住,塞进一辆呼啸而来的警车。
七天后,陈启礼被父亲从木栅栏派出所里领了出来。对于这个屡教不改的儿子,陈父已彻底的失望了。语重心长的对陈启礼说道:“你再这样下去就彻底完了!”
陈启礼颇受感动,几经思量,又再度拾起课本。
从拘留所里出来的陈启礼成了竹联帮风云人物。因为在此之前,没有哪个竹联帮弟子有如此胆量,敢单枪匹马跑到西门町去寻仇。
第二年,在竹联帮已是一呼百应,成天在黑道上混的陈启礼居然考上了淡江文理学院五年制专科学校(现在的淡江大学)。进入测量科读书。
陈永和的左臂伤好后,跑到新竹县,找到一位久负盛名的铁匠师傅,选上等钢材打了一把两尺长的阔背西瓜刀。他自信这把西瓜刀足可抵挡陈启礼的那把日本刀。
他也留心有关竹联帮的消息,可惜所听到的每一个消息都令他感到失望。莫非竹联帮真的被彻底击垮了?就算竹联帮其余的人都是槟榔仔(软蛋),至少有一个人不是,那就是陈启礼。
足足过去了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时间里,陈永和并不知道陈启礼在做些什么,但他知道陈启礼绝不是一个平庸的角色,那一次陈启礼到西门町来找他时,从陈启礼那傲然、充满了挑战和复仇火焰的眼中,他终于明白了陈启礼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情不自禁伸出大拇指。小时候整天打架经常逃学,但是他却知道《三国志》中的曹操和刘备,书中说有那么一天,曹操拉着刘备的手说:“天下英雄,唯有使君与吾二人……”
现如今在道上混的,有几个是真正的英雄呢?如果他陈永和算是一个的话,那么陈启礼并不在他之下。
这一年间,陈永和带着一帮子兄弟四处寻衅闹事,争抢地盘。一天不打架,浑身就骚痒,心里憋得难受,凭着那把西瓜刀,打遍台北大大小小所有帮派,未逢敌手。
一个人要是好胜心太强而又找不到对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所以他想到陈启礼,要兄弟们去寻找陈启礼。
几天后,虾仔带来了消息:陈启礼现在是淡江文理学院测量专科的学生。
陈永和一听就笑了:“想不到他还是个眼镜虫(才子),在道上混日子居然没把功课丢掉,看来不服不行啊!找个时间我去见见他。”
当陈永和出现在陈启礼的面前时,陈启礼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诧之色,仿佛一切全在意料之中。陈启礼问道:“怎么就只你一个人来,你的那帮兄弟呢?”
陈永和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瞧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直接回答陈启礼的话:“这可是个大场子,以前是牛埔帮罩的,现在属于四海帮了,这里面的学生仔,除了你之外,全是四海帮的弟子,我还用带兄弟来吗?”
陈启礼知道陈永和说的话不假,如今四海帮势力如日中天,台北那么多帮会,包括有势力的牛埔帮和芳明馆帮,无不避其锋芒,甘愿让出地盘,就连在台湾落脚生根多年的日本山口组分部,也都对其一再忍让。许多道上的人一听到“大宝”陈永和的名字,无不吓得双脚哆嗦,望风而逃。
“大宝,找我有什么事吗?打架?”陈启礼问道。
“一年前你找过我,难道就不许我来找你?”
陈启礼将夹在腋下的书本理了理:“我没时间陪你,我要去上课。”
陈永和笑了笑:“你现在还有心思上课?”
不少学生畏缩着走上前,朝陈永和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叫一声:“大哥!”然后走开。
“那你想怎么样?”陈启礼阴沉着脸。
“你应该知道。”
“一年前的事,是我*仔(幼稚),太冲动,现在想明白了,整天打打杀杀的,那样的日子过得实在太无意义,我厌烦了。”
陈永和不可思议地望着陈启礼,觉得和以前所认识的那个判若两人,这些文绉绉的话不应该出自这个曾经在黑道上叱咤一时的“悍鸭子”之口。莫非陈启礼真的变了,陈永和怀疑自己的是不是认错了人,站在面前的这个文质彬彬的人不是“悍鸭子”,而是一个老实本份的学生。但很快,他便推翻了方才的想法,因为他知道陈启礼并未离开竹联帮。
眼前的陈启礼看上去比一年前成熟老练多了。
陈永和隐隐感到一丝惶恐和不安,这种感觉显得莫名其妙,让他无法捉摸,从一见到陈启礼,他就产生了这种异样的感觉。越是深藏不露、善于掩饰自己的人,越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人。他肯定自己从来就没有忽视过陈启礼,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从陈启礼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中,他越加感到对方的可怕。他感到空气几乎凝固了,令他窒息。
猛地,一个念头闪过。
手中的烟蒂掉落在地上的同时,他的右手已从风衣下抽出,手中赫然握着一把西瓜刀:“这把刀是我到新竹找人打制的,准备用来对付你的日本刀。”
陈启礼神色自若,低声说:“我的日本刀被当成凶器没收了。”
“可惜,可惜。”陈永和用手指在西瓜刀背上轻划着,“那是一把好刀。”
陈启礼点了点头。
“你打算什么时候重出?还有竹联帮。”陈永和将刀收入衣底,目光投向远处,那里站了一群学生仔,全是四海帮的人。自从四海帮称霸台北后,许多学生仔和其他帮派的弟子纷纷加入,如今四海帮属下足有两万名弟子。
上课时间早已过去,陈启礼并未回答陈永和的话,他看了看手表,转身离开。学校有规定,上课后10分钟还未到教室的,会被点名处分。淡江文理学院在当时众多台湾高等院校中,算是纪律严明的一所,不像师范学院,男女学生可以在校外租房同居。
陈永和望着陈启礼远去的背影,略有所思。这时,几个校警向这边走来,他的右手伸入衣底,重又握住西瓜刀的刀柄,万一有什么不妙的情况,他先杀开一条血路再说。台北市区内虽然帮会众多,街头械斗不断。但当局对各高等院校的治安还是控制得很严,帮会弟子绝不敢到学校里去撒野。
那几个校警走到离陈永和几米远的地方站定,一齐弯下腰对他深鞠一躬,口中说道:“大哥好!”
“原来你们也是四海帮的人。”陈永和哑然失笑。四海帮什么时候把学校的校警也拉入帮会了。
在几个校警的簇拥下,陈永和威风八面地走出淡江文理学院的大门。出大门后,他回首望了一下门上的校牌,字体龙飞凤舞,据说是出自蒋总统之手。
蓦然间,他有一种失落的感觉,望着那大门,这门内的,都是人中才子,国家栋梁,而站在门外的他,虽然是黑道上的大哥,但充其量只不过是个社会烂仔,整天只知打打杀杀,糊里糊涂的过日子,单就这一点,陈启礼已比他高上一等了。母亲肖玮为了陪他,便与他住在淡水,后来父亲陈钟发现他似乎有改过自新的迹象,便允许他独自住进学校的宿舍。
陈启礼脱离父母的监视后,如鱼得水,又旧病复发,他仿佛被一股莫以名状的强烈力量吸引着,而执著于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一种狂飚式的追求中。在他只剩下少数几个学分修完就可以领到毕业证的时候,陈启礼再度逃离学校。而这些学分一直等到十余年后,他自绿岛回来,才抽时间补完。
黑帮对百姓而言是种精神上的恐惧,有着莫名的压迫。但令人真正害怕的是黑白两道的勾结,合法掩饰非法,造成社会不安动荡。如今的台湾黑帮早已不是人们印象中的街头地痞流氓形象,只因黑社会组织渗透到了经济和政治领域,换穿西装、手提公文包的新样儿了。
用他们的话就是: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就是白领,脱了就是流氓!
“刀光剑影的日子我已经厌倦……”
曾经听道上人物说过这样一句话,这大概是江湖日子过后产生的厌倦感,一种再也不想要的惆怅人生。挣脱金钱、**的诱惑,想要重获自由的感叹。年轻气盛的荒唐岁月,遇到冲突总是要跟人论输赢,呼朋唤友打群架,再渐渐因为利益结合而成为帮派,一群人到处玩耍逞凶斗狠,比拳头的大小,比人数的多寡。而输的一方却又积极等待着下一次的相遇报仇……
许多台语歌曲都是描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心情,黑道中人的悲情人生故事。然而黑帮环境本就具有的特质,不会因此而变成四海豪情漂泊流浪之慨,浪子依然会是浪子。唯一不变的是家中妈妈止不住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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