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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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二日之后,萧阿窊便挥军困城,柳维烈亲自上城督战,带领士兵据守。三军士气高涨,可赣榆毕竟只是一座小城,萧阿窊几轮猛烈攻势发动下来,金兵固然给打死打伤了不少,赣榆城里的弩箭也濒临枯竭。虽然募集了工匠连日连夜的赶造,连民户的铁锅烛台都括来熔了打制箭头,仍是不敷使用,再熔下去,只能熔士兵的刀枪盔甲了。
萧阿窊见汉军守得十分顽强,城池非是一朝一夕可下,当即断了速战速决的念头,一面在赣榆城四面扎营围困,一面令金兵一点点地挑土填塞壕沟,一步步朝前推进。柳维烈见势不妙,倘若任由反骑兵壕被填,城池就再无遮蔽,很容易给一攻而下。这天夜间,亲自与楚炎带了三百精锐,悄然开门出城前去踏营,想要打金人一个出其不意。
这天无月无星,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夜袭队出了城门,弓腰在草丛之间慢慢前行,一路上并无半点阻碍,渐渐距离金营只有数十丈之遥。柳维烈低声下令停步,大队原地伏下,等待先行一步的几个斥候回来报告情形,再定行止。众士兵等待许久,并无新的命令传来,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几个人领头开始细声议论,不久窃窃私语之声扩散开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咬着耳根子,都在猜测出了甚么事情。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士兵小声咕哝道:“三更半夜的拉了队伍出来,明明是要袭营,又怎么停在这里不动?”旁边一个稍显苍老些的老兵道:“这可难说……”一言未落,忽听某一处迸发出炸雷也似的一声大叫:“不好了,给贼兵围住了!”在这静悄悄的黑夜之中,听起来就如一匹布帛划然而裂。叫声此起彼伏,众军愕然片刻,经历了短暂得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继之而来的是一阵哄然大乱,人人跳了起来,紧紧抓住自己的刀围拢在一起,你踩着我的脚,我挤着你的肩,大家背靠着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们惊悸不安的心带来一点安定。
柳维烈更是惊讶,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大声喝令各部将官约束部卒,慢慢朝城门退却。幸好金人并未趁乱来追,不知是顾虑夜黑,还是担心这是柳维烈的诱敌之计,总之这一群慌乱不堪的汉军士兵,到底是安全退回了城中。柳维烈十分恼火,一气之下定要严究那第一个扰乱军心之人,毫不理楚炎百般劝阻,天亮之后召集了昨夜参与行动的三百人,大声喝道:“昨夜袭营,是谁第一个慌张叫喊?”
众军面面相觑,自然没一个人肯出头承认,自讨没趣。柳维烈怒火上冲,一时昏头,忍不住大声咆哮起来。他从以前入伍之时,就给灌输“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纪律高于一切”的观念,怎么能容忍自己的部队之中出现这种无视纪律破坏行动的害群之马?跳下看台,一个个地盯着士兵们走过去,瞧每一个人都似心里有鬼的模样,忽然目光掠处,瞥见一个年青士兵,与他眼光一交,立刻将头低了下去,好像害怕给他看出甚么似的。
柳维烈几步抢上,满面威色地瞪着他喝问道:“为什么不敢看我?”那士兵躲躲闪闪,来回支吾,只是不答。柳维烈更加以为自己找对了人,一把揪住他衣襟,怒道:“就因为你一声叫喊,我军这一次夜袭便泡汤了!”那士兵嗫嚅道:“不……不是我,是……是旁人告诉我的,他……他说四面都有……有马蹄声传过来,我……我……”情急之下,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柳维烈悚然道:“谁告诉你的?你指他出来!”

原本他只不过认为这是一次破坏军纪的小事件,略加惩戒以儆后来也就罢了,可是此刻听这士兵所说,若不是他惧怕惩罚推卸责任,那就有**成是自己军中出了奸细。此等事非同小可,既然今日奸细可以扰乱自己的偷袭行动,说不定明天便会大开城门,将敌人放了进来。因此追问不已,怎么也不肯放手。那士兵含含混混,忽而指这个,忽而又认那个,无论如何说不清楚究竟是谁对他说了那一句话。柳维烈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便要你自己承当一切。”那士兵睁大了一对眼睛,瞳孔缩得如同针尖也似,里面满含着恐惧,眼睁睁地瞧着柳维烈转头便走,一面走,一面道:“此人里通外寇,乱我军心,罪不可恕,着即刻斩首,号令三军!”发罢了令,这才想起自己原来还没有问那士兵的名字,不由得微觉后悔,虽然在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迫情形之下,自己是不是仍然有些草菅人命了?回头瞧那士兵一眼,见他已经吓得浑身瘫软,坐倒在地下,周围兵士也都现出恐惧神色。却又迫着自己硬起心肠,不住在心中说道:“成大事者,怎么能如此婆婆妈妈?万一这人真是奸细,整个儿义军的大业可就毁在他手里了。”脚步不停,径自离去了。楚炎挡在面前,眉头微皱,似乎要对他说点甚么,柳维烈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将他千言万语尽数堵了回去。
踏营行动失败之后,赣榆城中的汉军只是一味固守。城外挖掘的反骑兵壕,已经渐渐给金兵填平了十之**,萧阿窊步步推进,包围圈距城墙已经只有一里。一里,这是个十分尴尬的距离,恰好在汉军弩箭的射程之外,可是只要金兵发起一个冲锋,立刻便可以冲到城墙根。当此形势,柳维烈不禁有些后悔起来,当初真该听楚炎的话,弃赣榆而走,或者不致陷入今日这般尴尬的境地。可是赣榆城的百姓为了他们破家舍业,义无反顾地支持义军,又让柳维烈怎么能忍心把他们再次交到金人的魔掌之中?可是说也奇怪,萧阿窊推进到一里之外以后,便再也不曾发起攻势,每日只是操练士卒,似乎并不是在围城,却是秋猎一般地安闲自在。
守了半月有余,赣榆城里的粮食渐近告罄。这一日楚炎又来寻他,劈头便道:“柳团长,求你以大事为重,快些令三军突围!现下我军主力尽困在这小城之中,战不能战,守不足守,再要迟延下去,早晚会被困死!”柳维烈微微迟疑,并不便答,楚炎只道他仍顾及面子不愿认错,不由得顿足道:“楚炎不是怕死之人,远远觑见敌人打来便要逃走,可是如今之势我若不走,必定累得数千人尽丧于此,于事何补?俗语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三军大部尚存,就算眼下暂且退让,却又如何?柳团长莫再固执,快些下令突围罢!”柳维烈心中思索,不论走是不走,看这样子赣榆是不足守的了。既然如此,与其与城俱亡,还不如干脆些撤退,尚能保存有生力量。两害相较取其轻,柳维烈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好,就听你的,传令下去,将余粮尽皆造饭,今夜三更三军分东南两个方向突围,在朐山县城会合。”楚炎见他终于同意弃城,心下十分高兴,当即安排去了。只是他却猜不到,柳维烈心中所想,是要撤到比较能够称之为“城”的朐山去继续坚守,而不是遵照自己的建议去钻甚么硕濩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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