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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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胜忽道:“何不收盐场?”他是东海人,从小在盐场左近长大,对于海滨煮盐很是熟悉,顺手在桌上画了一条线,道:“海州海州,所在全是靠海,盐场满地都是。金贼在日,盐价腾贵,一斤要五六十文,贫民百姓哪有吃得起的?而今咱们自己当家,何不自家晒盐,自家贩卖,便宜了乡亲百姓不说,也叫那该死的金贼气个肚儿圆。”柳维烈忍俊不禁,笑道:“张大哥说话总是有趣。”心想盐却是一个极好的生财之道,不过不知应该直接官营呢,还是听民自晒,征取盐税?思索一阵,道:“沿海之处,大多尚有零散金兵驻扎。既然如此,我便带兵亲自去走一遭也好,顺带彻底肃清一番。我不在期间,凡我应行职务,照旧由尹营长代理。楚营长率部在州西设卡,可以沭阳为据点,详细的就照咱们方才所说进行。打通盱眙贸易,不必怕花钱。”想了一想,又对尹泰道:“凡是猛安户欺压百姓、占据民田的,尽夺其产充军,而分其田与民。若是平民小户人家,就不必如此。不论如何,一定得严申纪律,不准借机勒索要挟。”一一交代毕,他便带警卫排起程往最近的一个盐场临洪镇去。
临洪距离朐山只不过十几里,用不半日便赶到了。其时天尚未黑,柳维烈领兵入镇,镇上的金人巡捕使战也不战,便带着七八个手下投降了。柳维烈不费吹灰之力收取临洪,跟着便去盐场勘探。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盐田,但见白花花的一片很是惊人,盐民驱赶耕牛,犁土淋卤,架起大锅熬煮,从数丈阔的卤盘上刮取凝结的盐末。柳维烈看了一阵,一眼瞧见一个老盐民坐在盐埂边休息,当即走过去招呼道:“老人家贵姓?”那老盐民抬头瞧了一眼,立时翻身跪倒磕头,柳维烈愕然,自己连一句话也没说,他这却是作甚?连忙搀他起来,报了自己姓名,问道:“老人家为何如此?”那老盐民指指柳维烈与随行众人右臂绑的白布,道:“全镇百姓都听说了,山东柳的义兵是以白布为号,专替咱们汉人作主,打杀金贼的。我们日也盼,夜也盼,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啊!”说着声音颤抖,忍不住流下几滴老泪。连忙伸袖擦擦眼睛,道:“军爷恕罪,小人想起死去的儿子,一时感伤,多多冒犯军爷了。”柳维烈笑道:“不打紧,义兵之兴,原就为了复家国之仇,但不知老丈的儿子因何过世的?”
那老盐民道:“老汉姓冯,今年七十八岁,四十一岁上得了一个儿子,原本视如珍宝,可是那年金兵南下,一路烧杀抢掠,老汉妻子方在产后,撑持着身子随老汉逃亡,不久一病不起;儿子尚未满月,没了母亲,夜夜嚎哭不已,只数日也随着他娘去了。老汉孑然一身,无处可去,流落在临洪煮盐,于今已经三十多年了。”柳维烈默然,心想金兵南侵,因之家破人亡的汉人不知尚有凡几,这一点与日本侵华何其相似乃尔!
自己此来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听他慨叹,当下道:“这盐场从前是金人管辖,那么晒出之盐也是官卖了?”冯老汉摇头道:“金贼虽然设了钞引之法,可是管辖废弛,增减不一,时有时无而已。咱们这里的盐场,多是猛安谋克借官委巡捕之便攘为私利,于咱们汉人盐民而言,其实比官卖还要严苛。”柳维烈想了想,大略明白是怎么回事,决定将自己的意图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能取得盐民自发支持固然最好,若实在不行,也只得动用武力强行收归军有了。

冯老汉细细听他说完,疑惑道:“柳将军要经营盐田?为什么?”他煮盐几十年,从来没碰见过一个不欺压盐民的盐主,虽然汉军号称绝不扰民,可是听了柳维烈这番话,仍是禁不住疑心不已。柳维烈叹口气,十分恳切的道:“我不想瞒老师傅,眼下义军财用匮乏,已至于极,不但铸造刀箭的费用一无所出,连粮秣供给也支持不了许久。我既为八千义兵之首,自然非得开辟财源不可。举事时候既然许诺百姓三年不征,现在怎么又能夺民之财?何况海州贫瘠之地,我也不忍从百姓口中夺食。观此一州所产,唯盐可以取利,因此才会想到经营盐场。不过老师傅放心,柳某起兵是为汉人谋利,也就绝不会像金人那般刻剥百姓。凡是现有盐民,都可以为我雇佣,佣钱我们两方商榷而定,绝不使盐民吃亏。如何?如果实在不愿,我还有一个办法。贵镇盐民产出所有之盐,全卖于义军,义军照每斤十文给价,不论有多少一律包购。”
冯老汉低头细思,好半晌方道:“不瞒柳将军说,老汉虽然年迈,也算盐民之中的一个头脑人物。若就老汉自己而言,哪怕这条光棍老命卖给了柳将军,也是不要紧的;义军驱逐金贼,我们自然愿意出力,只不过旁人都有妻子儿女,若是所入不足以糊口,恐怕说不过去。柳将军既然有心与我等商议佣钱,待老汉与诸人说知此事,再来回报如何?”柳维烈笑道:“甚好,柳某便是此意。我大部就在镇子外屯扎,老汉来营中寻我便可。”
次日一早,冯老汉果然前来求见,一见面,劈头便道:“恭喜柳将军,大事定矣!”原来昨晚他召集盐民转达了柳维烈的意思,众人七嘴八舌地争论一番,终于同意了柳维烈提出的第二个方案,也就是由义军包购盐场出产的盐。其实对于柳维烈来说,这并不是最优选择,而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不过就算如此,以十文价格买入,再转手卖出,也可以赚到不少的利润。当下道:“如此甚好。不过盐斤收买之时,必须由我的人检验,若是次恶之品,恕不光顾。”冯老汉笑道:“这个自然,咱们坑人便坑金贼,怎能汉人反坑起汉人来?”柳维烈当即起草了文书,叫所有愿意参与的盐民全来画押按了指印。他安排妥了临洪盐场事宜,与盐民约定数日之后派兵来收买盐斤,继之南下又去了几个盐场,大略仿效临洪的办法,一一与盐民订立合同。
与此同时,海州各地的乡村镇寨,正在迎接一场暴风疾雨一般的动荡。柳维烈的收回地权令,使得金人大地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他们凭借侵略者的威权,从汉人手里搜括夺取的土地,即将被迫一口口地全数吐出来,这对他们而言真是一种不小的打击。面临危机的猛安谋克户们开始抱成一团,就在五月初二、楚炎部抵达沭阳的前一日,沭阳城内外三家金人贵族勾结起来发动叛乱,突如其来地发难,攻进县衙去杀掉了暂理县事的义军将领,城内义兵很快组织起来抵抗,奋战之下,叛乱不过一日就被镇压下去,三家猛安户也尽数被扣押起来,等待楚炎前来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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