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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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以柳维烈为首的海州本土汉军,与以徐元为首的东海义军,终于在朐山以北的临洪会师。两人一见面,徐元笑道:“匆匆一别,没想到兄弟已经有如此规模。”柳维烈也拱手道:“托福托福,全是将士们痛恨金贼,兄弟实在没甚么大功劳。”徐元哈哈大笑,道:“兄弟何必过谦?我在东海已经听说山东柳的鼎鼎大名,究竟是后生可畏啊。”想起甚么似的,对柳维烈道:“来来来,我给兄弟引荐一位少年英雄。”拉着他手走到一人面前,指着道:“这位是卢鼎卢玉铉,既为名门之后,又是年少高才,哥哥这次在东海顺利起事,多亏有他相助。”柳维烈抬眼打量卢鼎,只觉他眼神闪烁,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鬼黠变诈在里面,不由得起了三分戒惧之心,只礼貌地拱一拱手,道:“卢兄幸会。”
柳维烈引着他入城,两人并肩而行,徐元忽然问道:“兄弟往后有甚么打算?”柳维烈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反问道:“甚么打算?”徐元点点头,道:“金人不日必然大举来攻,在那之前,要如何自保?”这个问题,柳维烈已经想过多次,心中早有了一个成见,当下不假思索的答道:“安民,练兵,聚财,治械,如此而已。”卢鼎插口道:“既然如此,我与徐将军当退保东海,为柳元帅臂助。”柳维烈瞧他一眼,忍住了不发一语,心中却觉这个卢鼎实在是厉害角色,难道他已经瞧出了自己吃掉徐元这支地方武装的打算?说实话柳维烈并不是一个喜欢派系殴斗的人,蒋介石以中央军欺压地方军,他也深不赞同。可是如今海州的形势分明以自己一头独大,徐元仅有千余人的队伍,任其游离于自己的控制之外并没好处可言。
话虽如此,徐元毕竟是一方义军首领,若是强行将他收编,不免大失人心。原本想与他坦诚相待地谈谈,可是既然卢鼎说出这种话来,想必事先已经与他达成了一致。自己再去开口,岂不自讨没趣?笑道:“那个自然。此次力邀徐大哥上岸,不就是要商议一下咱们下一步的方略么。”徐元道:“咱们既据一州之地,自然是遣人禀告南境帅守,请为我等正名,发军装器甲,以图报效。”柳维烈皱眉道:“大哥想投宋朝皇帝?”他自从知道了宋帝确实无心抗金之后,对他们没有半点好感。要他将辛苦创立的义军拱手交给宋朝去糟蹋,更是想也莫想。
徐元叹道:“兄弟今虽聚众盈万,可是盔甲军器,究竟能有几多?”柳维烈也不瞒他,直言道:“甲不满七百,刀不盈千而已。可是柳某人拉起义兵是为了抗金,绝不会双手奉送与那昏君将来种地。甚么拜侯建王,封妻荫子,姓柳的并不稀罕。”他当着徐元之面,说出这种话来,已经是很难听了。饶是徐元器量再大,也忍不住恼火,脸色略略变了一变。卢鼎连忙出来打圆场,道:“两位大哥各有各的道理,何必徒然争执,伤了和气?”柳维烈也觉自己说话有些过火,想了一想,道:“既然大哥执意如此,何不先递一封书信与楚州的刺史,瞧他如何回覆,再做打算不迟。”徐元觉得这个法子尚能接受,当即答应了,却叫卢鼎写这一封信。
徐元既无此意,柳维烈就不好收编他的部属。在训练的时候,也并不将东海兵计算在内。过不几日,徐元也就回东海去了。
正如徐元所说,骤然增加了这么多的兵员,养兵的粮食,战斗的盔甲刀枪,都是大大难题。海州本是贫瘠之地,农民养活家口已属不易,哪里还有余力养兵?况且当初义兵起事,就是以豁免三年田租为号召,才能博得汉人甚至于很小一部分金人的支持,今日若出尔反尔,恐怕在海州再无立锥之地了。不能征税,只有想旁的法子赚钱,当晚的六人会议上,柳维烈便把这件事情当作一个议题提了出来。
四人会议是义军中最高长官柳维烈与四位营长决定大政方针的会议,因为此前柳维烈一直忙于收复各县镇,这还是第一次召开。人都到齐,柳维烈轻咳一声,道:“以后咱们在座的六人,每旬第一日例行集会一次,集会的内容便是总括上一旬的工作,以及议决下旬任务。”五人一起点了点头,就听柳维烈道:“义军起兵以来,规模是愈来愈大,至今已经有八千余众,今早已经发下去一份整编草案,哪位有甚么高见,可以现在提出。”众人都道甚好,楚炎却问道:“草案很是高明,只是属下有些不明白,这‘师、旅、团、营、连、排’的编制,非宋非金,究竟是哪国的军制?”柳维烈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想了一想,只得推说是自己自创的,楚炎也不再问。

柳维烈又道:“眼下我军人数虽众,可是说句实话,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除却最初参与起义的千人稍经训练之外,其余的都是扛着锄头前来投奔的平民百姓,就这么上阵打仗,只不过白白送死而已。”五人听他这么说,脸色都有些难看,虽然不愿承认,可是心里毕竟知道他说的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柳维烈续道:“所以眼前练兵是第一要务,钱的问题,我来设法解决,诸位却要尽心尽力,把我们这八千人练成岳家军那般的威武雄壮之师。”案桌而立,大声道:“我相信诸君志向,都不仅限于在海州一地当个草头王而已。金贼可以夺我汉家江山,难道我们就不能复夺回来?岳爷爷当年若不是给昏君佞臣害死在风波亭,如今早已经直捣黄龙,取了金人皇帝的脑袋。这便是说,咱们汉人未必打不过金人,未必一定要给金贼欺负。”众人听了他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话,都是热血沸腾,张胜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叫道:“老张往后只跟着柳团长卖命就是,水里来火里去,再没半个不字!”
柳维烈摆手使他坐下,道:“那是将来的事情。咱们眼前的问题,一是兵弱,二是缺粮缺饷。我一人之智终究有限,诸位有甚么富民强兵的法门,大可以说出来大家参详。”瞧了众人一眼,道:“我先来抛砖引玉。这一次南下,多见金人以猛安谋克聚族而居,以牛三头便可占地四顷,与汉人田土犬牙交错,金人渐渐侵占汉地,雇汉人为佃,取租而已。官府又大加括地,役使汉人为奴耕种,所谓驱丁、奴婢、二税诸般名目,都是金人刻薄汉人的法子。我意尽数废之,取猛安之地分与汉民,不知可行与否?”张胜叫道:“甚么可行与否,早就该行!咱们汉人受金贼的鸟气,早就受得够了!”柳维烈一笑,见众人纷纷附和,当下道:“既如此,我这里有一道收回地权令,几位看看。”说着取出几页纸来,每人分了一张。
五人之中,以楚炎的心思最为细密,一眼便看出柳维烈名义上是与他们商议,其实心中早就自有主张。虽然如此,也并不感到十分不快,拿起那地权令来看时,觉得此令一出,全海州的汉人必然衷心归附,往后就算金人再打来,已经分到田地的汉民也必全心全意地助义军抗击,实在算是一个好法子,当下也应和起来,却道:“如此却不能纾目前之困,仍须别寻财路。”
柳维烈笑道:“猛安豪门素日刻剥汉人的钱财,难道咱们不能夺回来?”沉思道:“只是此事须得一举齐举,出其不意的在各地一同进行,就交与尹营长的第一营去办。” 尹泰素不多话,只是点头而已。楚炎插口道:“海州向为南北商人汇集之地,虽然本地主户稀少,可是盱眙军既有宋场,金人客商往来海州亦十分繁多。”柳维烈不明他的意思,反问道:“那怎样?”楚炎一笑,道:“我们大可以在州境设立关卡,平价收买金商货物,金人省却运输之苦,多半愿意将货物卖与我,否则我便征以巨税,软硬兼施;将买得之货转运去盱眙军加价转贩,又可以略取微利。”柳维烈低头沉思,现下海州既没有值得称道的官营手工业,矿产资源也不丰富,除却倒卖货物,一时还真没有别的办法。可是总不能永远这样下去。依稀想起从前读长编时,似乎有关于木棉的记载,当下问道:“谁见过木棉?”想了一想,用手比了一个棉花的形状,道:“这么大,蓬松得很,白白的一团。”五人面面相觑,一齐摇头。柳维烈有些失望,这几人都是本地土人,农民出身,尚且不曾听说,想来棉花多半只在南方有所引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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