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楚炎找了大夫来替两人上药,柳维烈与张胜并排趴在床上,忽然道:“张营长,今日之事,你怪我不怪?” 张胜摇头道:“全是老张自己没出息,辜负了柳团长一片厚望,老张该死。”柳维烈一笑,他知道不能骤然对这帮满身江湖义气的人要求过严,可是义兵初兴不能不申纪律、明赏罚,只有从自己做起,身体躬行,才能带动他们一起遵守军纪。张胜既然明白这点,自己这顿饱打也就算没有白挨。叹了口气,道:“那就好。我是实在撑不住了,且让我睡一觉罢。”正要合眼,楚炎忽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叫道:“招了,招了!”
柳维烈奇道:“甚么招了?”楚炎一怔,道:“那个同知啊。团长不是要我审他,问出是甚么人出卖了尹大哥……尹营长的么?我给审出来了!”柳维烈大喜,道:“过来告诉我,是谁?”楚炎左右一望,凑到两人耳边,低声道:“果然是尹营长直属的一个家伙,名字叫做李贵。起义之后,他便不见踪影,原以为是惧怕作战逃走了,现下总算明白,原来出卖尹大哥的便是他。属下已经令人在全城搜捕,不过此刻料想他也逃得远了,未必能够找到。”柳维烈点头道:“查出来就好。一营之中,旁人有没有可疑?你与钟世祺悄悄地摸一遍底,不过不可招摇,不可让兵士知道出了奸细。”楚炎答应了,又道:“柳团长刚才吩咐写的安民告示已经写好了,是不是立刻贴出去?”柳维烈道:“那个自然。”想了一想,道:“再加上一条。义军中设立军监,以楚炎兼任,任何居民有受我军侵扰情事,可向军监诉请。”
他在床上躺了两日,第三天便起身着手训练军队。金兵不知何时就会攻来,凭现在这种草头军,绝对不能作战。这两日间,又有一些附近村寨的汉人望风来投,几个营长挑选壮丁,居然有了一百八十多新兵。从官库中缴获的钱财,约莫有二万多贯,虽能应付一段时间的军费,可是将来队伍扩招,那就远远不足。器甲库中起出了三百来副盔甲,以及一些刀枪剑盾等物,还有那些喂了巴豆的马匹,有几十匹拉得太厉害,给泻死了,剩下的不到三百匹却已经康复。他整顿队伍,打算优先装备起一个骑兵营来,只是三个营中不知该选哪一个才好。若论忠诚可靠,三个营长都不是会背叛之人,张胜性子耿直,有甚么全都一五一十地写在脸上,就算要叛,也给自己一眼就看了出来;尹泰被捕之时给拷打成那个样子也没有供出自己半个字,自然也是可以信任的;楚炎在三人之中论才能是最突出的,义军占据朐山数日以来,也只有他的部下军纪最好,没出过一起娄子。可是骑兵要的就是一股冲劲,他的性子是不是太稳重了些?就各个营士兵的组成而言,张胜的营里多是一开始就参与起义的旧十人团成员,其它两个营则是后来归附的汉军多些。一时间有些难以决定,索性暂且将这个问题抛开不想,开始给军队制定训练条例。他自己吃过两年的皇粮,对行伍训练那一套滚瓜烂熟,倒背也能如流。当下默写出来,又去掉了一些不合于时的东西,譬如三民主义之类,剩下的行操、队列,一一画了图示,准备先行召集排以上军官由自己训练,然后再由他们去训练士兵。这个时代本来该有的刀枪击刺之法也要练习,张胜似乎是这方面的行家,柳维烈打算便将此事全权委托给他去办。
一口气写完十几页纸,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柳维烈这才想起自己一天以来压根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噜乱叫起来,当下抛了笔站起身来,用力伸个懒腰,想想军中大约早已经开过了饭,还是出去找些甚么吃比较实在。朐山虽不是一个大县,可是连带左近郊镇在内,却也有近万户居民居住,酒楼食肆,一应俱全。柳维烈恪守军人法则,滴酒不沾,只在路旁寻了一个食摊坐下,叫道:“老板,有甚么可吃?”
那老板笑眯眯地迎上前来,道:“小人这里有糖糯粥、粟饭、麦仁饭、油饼、臊子粉,客倌要些甚么?”柳维烈道:“一只油饼,一碗茶,烦劳快些。”说着付了铜钱。老板吆喝一声,自去张罗,柳维烈倚桌而坐,瞧着县民来来去去,似乎已经不以义军为意,心中暗自高兴起来。
柳维烈慢慢吃罢了油饼,端起茶一口喝干,正要起身离去,忽然眼角余光瞥见邻桌一个青衣男子,似乎总在望着自己,一见自己留意他,立刻又将目光移开,似乎有甚么企图。心中一动,重又坐了下来,唤老板取一壶酒来。老板笑嘻嘻地送上了酒,柳维烈指着那青衣男子道:“拿过去请那位爷喝,就说是我请的。”老板依言端了过去,那青衣男子似乎并不惊讶,斟满一杯,举起来冲柳维烈微微示意,一饮而尽,旋即扬长而去。柳维烈急忙跳起来追赶,可是那男子脚程奇快,柳维烈大步追了一阵,竟然瞧不见他的影子了。看看天色已黑,深怕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当即驻足不追,转身回刺史衙门去了。

尹泰已经等候他多时,一见他来,迎上来道:“柳团长,属下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起就想上任。”柳维烈点点头,笑道:“那自然好。”尹泰犹豫片刻,道:“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柳维烈道:“不管甚么话,但讲无妨。”尹泰道:“咱们虽然暂且占据海州,可是根基并不稳固。金人大兵一旦北还,要如何对付,倘若官军大部压境,前来围剿,又要如何抵御,如此种种,柳团长不可忘记了。”柳维烈击掌道:“好!”旋道:“你跟我来。”引着他进了自己专设办公用的房间,取出屉里白天写就的训练方案来与他看。尹泰细细读毕,只觉虽然有许多不能理解之处,譬如那正步的图样,练习了究竟有甚么用?可是大略来看,倒是一个十分有条理的计划。
柳维烈见他看得差不多了,当下道:“现下咱们的马匹与盔甲,恰好可以将一个营装备成骑兵。我想来想去,无论改编哪个营也不合适,还是这样:从三营之中抽选会骑马的士兵,杂合成一个新营,余下的再行整编成两营。不知尹大哥觉得可好?”尹泰点头道:“柳团长高见。”柳维烈笑道:“这一个骑兵营,我想要尹大哥担任营长。”尹泰怔了一怔,连连摇手道:“不可不可,那怎么成?尹泰不才,起义之时连刀也不曾提,更没砍杀一个金贼,士兵怎能心服?绝然不可。”柳维烈叹道:“尹营长何必妄自谦抑?若没有你铁骨不屈,咱们全要给一网打尽了,还谈甚么起事!这个骑兵营长,你是做定了的,不必推辞。我料张胜诸君也不会瞧你不起。”拉着他手道:“你来瞧这个。”倒出囊内铜钱,在桌上排了一个阵势,道:“这个是骑兵的基本阵法。我想可以将其稍变为如此……”两人一谈便谈到了天亮,仍是毫无困意。尹泰便去挑选士卒,整合队伍,柳维烈出了一份手令,要其它各营配合他做事。
义军训练进展得十分顺利,柳维烈与士卒同甘共苦,一起上操,一起解散,是以不论多苦多累,也没人肯说自己支持不住。几天下来,柳维烈却有些腰酸背痛,心想这一块弹片卡在骨头缝里真是碍事,原本父亲说等两年战事稳定,要送他去德国动手术取出来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想也不用想了。想到原来的那个时代,不由得叹了口气,日本鬼子不知将中国糟蹋成甚么样子了?他小的时候,父亲尚是一个大实业家,在天津拥有全华北最规模庞大的酒厂、纺织厂,可是华北沦陷以后,不甘心做亡国奴、替日本人卖命的父亲关闭了工厂,举家内迁重庆,自己则投笔从戎,参加了**,后来就是因伤退役,回重庆去养了几天病,又在重庆日报做起了战地记者。为这事父亲还与他大大地吵了一架,这也难怪,他年纪老迈,又已经在战场上失去了一个大儿子,再也不希望幸存的小儿子又步上哥哥的后尘了。然而柳维烈仍然忤逆父亲的意思,毅然决然地奔赴抗日前线。就算不能拿枪打仗,相机与笔就是他的武器,他要让全中国人都知道日本人的可恶,知道那些在战场上、在大后方抗击日寇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空了,他被莫名其妙地拉进了这个时空,原先属于他的事业、朋友、家人一样一样离他远去,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社会之中,他只能选择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存下去。在他看来,侵略宋的金国,与侵略中国的日本并没有甚么两样,抗金也就是抗日,柳维烈的心中,不知道甚么时候已经完成了这么一种感情上的转变。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