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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事情稍定,柳维烈叫了尹泰之外的四位营长,一起出去走走,看看城中百姓情形如何,是否能接受汉军的统治。起义军原本没有制服可言,只不过在右臂绑一条白布算作记认,自然也谈不上微服私访,几个人谁也不带随从,一同说说笑笑地四处转悠起来。
走来走去,经过一处临街民房,忽然听得里面传出一阵大哭之声,夹杂着几声喝骂。柳维烈停住步子,抬头望望,却是一户小院,似乎只是平民之家。信步走过去趴在门缝上,眯起眼睛向里一瞧,只见院子里一男一女跪在地下,那男子抱住了一个汉军,拼命哀求,那女子却只是一味哭泣。旁边地下还爬着一个孩子,扯开了嗓门用力嚎哭,方才将柳维烈吸引过来的哭声,便是他发出的了。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问道:“怎么回事?”那汉军回头瞧他一眼,不耐烦道:“军爷正在拿问金国奸细,闲人莫要多事,小心连你一并拿了去。”柳维烈笑道:“好啊,你来拿拿看?”那汉军甚为恼怒,提刀上前要难为柳维烈一番,忽然一眼瞥见张胜从他身后走了上来,不由吓得缩了回去,讷讷道:“张……张连长。”张胜大大皱眉,道:“瞧见柳团长,怎么也不行礼!”
那汉军吃了一惊,连忙深深一躬。柳维烈冲他点点头,问张胜道:“他是哪个班的?”张胜却是张口便来,道:“此人名叫吕辉,是新来的兄弟,编在职营中一连二排三班。”柳维烈讶然,心想张胜这老粗居然细心查点起部下名字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吕辉既然是新入伍的,不认得自己并不奇怪,那也毋须怪他。当下问道:“这户人家犯了甚么事?”吕辉挺身道:“回柳团长,此人是个金国奸细,属下正在审问。”柳维烈皱皱眉头,自己确实发过一个全城清查金人奸细的告示,不过这户的男主人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奸细。走过去问那男子道:“你究竟是不是奸细?从实招来!”
那男子泣道:“冤枉啊,官爷,小的冤枉啊!”吕辉喝道:“还敢呼冤?你若不是奸细,为什么要娶一个金人贱妇,又不肯休妻?”柳维烈有些愕然,反问吕辉道:“你说他是金国奸细,就是因为娶了个金人当老婆?”吕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正是。”柳维烈哭笑不得,顿足道:“胡闹,胡闹!”那男子见柳维烈似乎是替他说话的,胆气壮了起来,战战兢兢地细声道:“官爷,这位兵大哥拿去了我家内人的一只银镯,求官爷行行好,发还小人。”柳维烈大怒,喝问吕辉道:“真有此事?”吕辉嘴硬道:“他是奸细,属下搜抄奸细的财物,有何不可?”
张胜羞愧无地,只恨没有一个地洞钻将进去,一眼瞧见吕辉仍是满脸不知所云的样子,不由得气打心头起,啪地掴了他一个大耳光。还要挥手再打,却给柳维烈一把拉住,道:“张营长,强夺平民财物,依咱们昨日颁布的军律十二条,该怎样处断?”张胜是个老粗,那十二条他背不下来,是以抄了一张纸片时刻放在身上,拿出来照着道:“妄取民财,杖二十。”柳维烈对那双夫妻道:“你二人跟我来衙门。”

将吕辉连同他二人一起带了回去,召各部排长以上长官群集,待得人都到齐,点过了卯,这才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又叫张胜宣读军律。张胜此刻已经明白柳维烈铁了心要处罚自己的部下,心中虽然不乐,可是也没办法,只得委委屈屈地读了。柳维烈大声道:“吕辉违我军律,骚扰良民,该当依律论处。”说着叫自己的警卫排上来行刑。一五一十地打罢了二十大棍,吕辉已经痛得死去活来,张胜的面色也如同猪肝一般。
柳维烈又道:“为长官者纵部妄为,该当如何?”张胜一口气再也忍不下去,叫将起来道:“柳团长,你莫要欺人太甚!老张也是与你一般卖命的,怎么如今成了事,众人推你做了首领,就要骑在咱们头上来?”柳维烈微微一笑,伸手指着门外围观的汉金平民,道:“现下外面不光有汉人,还有许多金人。你是要他们帮着金兵来打咱们呢,还是在一旁瞧着咱们去打金兵?何况我们的部属今日既然能骚扰金人,明日自然也能骚扰汉人。长此下去,咱们义军同金兵又有甚么分别?”伸手解开上衣丢在地下,道:“一千多名义军士兵,全算我柳维烈的部属,犯了事情自然该记在姓柳的头上。若论起治兵不严,纵部行劫,柳维烈是第一个该罚之人。”说着盘膝坐了下来,后背一挺,对执刑的兵士道:“依律,打我五十棍,一棍也不许少。”
张胜不料他竟会自罚,一时间说不出话,手脚也没处可放。警卫兵起初犹犹豫豫的不敢打,柳维烈再三说不会怪罪于他,这才抄军棍打了起来。柳维烈背后本有旧伤,那是三九年在南昌战场上被一块弹片打中的结果,也是迫使他不得不退伍的罪魁祸首。挨过二十多棍,渐渐有些支持不住,却不肯叫警卫兵停手,仍是咬牙挨打。张胜顿足叫道:“住手,住手,该打的是老张,为什么要打柳团长?”说着一把扯去了上衣,喝道:“来打我,打我!”柳维烈咬牙道:“为将者言而有信,令出必行。我既犯了军律,自然要挨军棍。”对警卫兵道:“继续打。”
警卫兵举起军棍,正要落下,张胜忽然一把攥住棍子,横掌用力一劈,那棍喀嚓一声断为两截。他举起半截军棍,向自己背后击去,道:“柳团长自罚,老张也自罚。五十棍一棍不少。”劈劈啪啪地打了五十下,两人后背都是血肉模糊。张胜练过外家排打气功,犹自可以忍受,柳维烈却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了。围观的民众议论纷纷,汉人们都觉这个柳团长不但与欺压他们的金人大大不同,而且与从前的大宋官吏也迥然相异;金人原本担心害怕,只恐汉人夺了海州之后,将他们尽数杀死了来泄愤,现下见到汉军的头目竟然为了一个士兵欺压金人而自罚军棍,也就渐渐放下心来,有的甚至说哪怕就此归顺了汉人,似乎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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