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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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人?”
裴迪听见这个称呼反应了一下,笑了笑:“什么事。”
“方才——好像有什么人过去?”伽蓝扶坐起来,稍稍蹙眉,一边倾听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是,还不止一个。”裴迪说着回头看看她,似乎又猜出她要问什么,道:“就这么坐着,别动。”
伽蓝看看自己坐的地方,又看看裴迪,却发现裴迪完全没有看她,就那么坐着,自然得好像从来就没有动过。
“前面,不是一条河吗?”雨水落入泥泞,冷风扫过万千枝头,直扑到车窗里来。
“现在涨水,就是桥没有断,也过不得的。”
桥没有断?有人阻挡去路,将他们逼在河边吗?伽蓝想着,忽然低下头去,长发滑落成一幅丝幕,沉沉掩去万千思绪,雨里的风伸出手来拨弄着,却看不清帘后美丽的侧脸,于是雨疏风紧,长发恣意纷飞。
外面的是谁?是小侯爷,还是他?
是谁,有什么分别么?她早已经知道自己的角色,只是她现在不能走,因为离开裴迪,她随时都可能会毒发身亡。
裴迪宁静得几近于自在。
只要守住她,那些人大概奈何不了他,更何况伽蓝在旁,对方出手自会顾忌。伽蓝侧头看着裴迪:如果……对方一定要杀了他再做计较呢?
话音未落,只见裴迪的手全无预兆地一挥,外面赶车的车夫浑身一僵,直栽下车去,他身后的水墨竹帘霎时碎作竹片,纷飞的碎片中一道寒光斜斜刺入。
裴迪身形奇快,一侧闪开,一只手已扣住那人腕脉。
他这一扣,恰是那人一剑刺在厢壁里,身形稍停之际,裴迪右手一紧,对方被顺势拉入车中,被剑风隔断扣索的软帘曼曼落下,那人洒下一身雨水,实实撞在厢壁上
——斜上方插着他的剑,剑面上流下的雨水险险落在身侧。
裴迪并没有去碰自己的佩剑,而是拔出那人腰间短匕放在手边,问道:“桥断了?”
那人倨傲地看他一眼,点点头。
“谁雇你来的?”
那人瞟他一眼,不语。
裴迪似乎印证了什么似的点点头,微笑一下:看这人的装束行动。倒像是专门做杀手的,如今专门做杀手的也就几处,可是其中最大的两家分属如今的太子和舒王,这两位殿下动用杀手在半路追杀裴迪,确实没有必要。
那么剩下的,也就是拿人钱财的廖廖几处了。
“借来一用。“
那杀手被一把推出车外,耳边犹有裴迪的语声。
疾雨又至,狂风漫卷,几乎有草叶落入帘中,软帘翻卷,风雨如针迎面而来,四面八方的雨打在车厢上,落在草底树梢,带着疾风无情的敲打碰撞弥漫了车厢外的整个天地。
裴迪伸手拔下那剑丢在一边,衣上落雨,重又坐下。
草上风过如刀,泥水惊溅,风雨连成一片,呼啸而来。
寒光一闪,秋水分波,停处正是来者剑锋,青光涨处,杀机四起,两道剑光趁机分攻左右。
裴迪不知用了什么身法,闪身之间剑不知何出,化守为攻,只见他身形一展,长袍落入风雨,风雨横斜肆虐之间,只看得清他剑招极快,灵动潇洒,密不透风,周身如网的寒光先是为他剑势所制,半刻之后忽然恢复——人太多了!
裴迪剑阵之中忽然回身凌空一斩,车前缰绳应声断开,身后剑光横扫,裴迪剑中水色一散,阵中血光顿起。
来了!伽蓝刚听得远处异动,刚要抬头去看,一道鲜血溅入车内,立时被雨水浸做散乱一片,流溢四处。
伽蓝惊得倒吸一口气,余光就见两个黑影旁落,看去只见脱了束缚的马立时受惊,冲散寒光狂奔而去,就在这一瞬之间,阵中白虹飞挂,血色起时只听耳边一声痛呼,软倒的人半身已入车中,背后清光聚拢,剑意如霜。
“夫人闪开!”
一蓬鲜血应声喷出,伽蓝下意识地一闪,血色在紫裙上划出令人心惊的图案,仿佛秋风抟转,带起林中萧瑟,落叶无力随风起落。
就在这个当口,坡间林中忽然喊杀四起。
伽蓝顾不得裙上血污,往帘外一看,低呼一声,朝裴迪望去。

裴迪对她一点头:她应该也听到了吧?除了这些人的动静,稍远的地方,有甲胄和马蹄的声音。
“小心!”伽蓝看着他,突然叫出声来。
裴迪转身长剑一挑,身后一柄弯刀应声弹开,林中人影飞出,纵身腾跃一手接刀,顿时弯刀光影如魅,结作霜色繁花,林中风起雨乱,霜花千朵万朵在裴迪剑光中飞掠,忽左忽右地跟着冷雨如针劈头罩下。
裴迪身形忽然一停,剑尖挑出银丝残月一弯,水色寒凉漫溢而出,他二人交手,招招奇诡,路数奇特,车里的伽蓝看着那弯刀狠戾,刀影铺天盖地,残存的春色就如消失殆尽,转瞬间寒秋肃杀,风吹草动里都带着寒凉的刀锋。
“官兵在此,还不停手!”
杀手见势不妙,速速撤走,方才走在头领的军士站在内那里看他二人打斗,吼道。
那人听闻忽地挥手猛攻,弯刀于裴迪前胸直劈而下,裴迪反身躲闪。
“停手!“
弯刀一击未得,居然反手一震,趁裴迪身形凌空,刀如月轮飞旋而起,另一只手已有暗器飞向车内,直取伽蓝!
眼前水色凛凛,横贯刀影,刀剑交鸣一接,裴迪手腕猛沉,弯刀越过剑身飞旋斜下,星火飞淬,那人见暗器落地,腾身反转一捞,弯刀掣向车中,被裴迪剑锋划落的头发落在半空,一刀划开伽蓝面纱,接着后心一凉,剑意已至。
那人“哼“了一声,猛然转身!
只见他一手持刀,身后鲜血横洒,眼里有一种几近扭曲的狠厉——他可知道,这会儿裴迪一招之下,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伽蓝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来。
她看了裴迪一眼,吸口气稍一皱眉,秀腕轻翻,看似全不着力地向那人背上拂去。
素手拂落,那人露在巾子外眼睛忽地瞪大,难以置信地回头去看。
却见伽蓝面色惨白,右手扶膝,指尖垂地,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那人手一松,喉间一阵翻涌,裴迪一见,只管身形一动护住伽蓝,那人趁这空当腾身而出。
“别追。“裴迪看了一眼淡淡道。外面官兵止步。
雨势已缓,裴迪看看身后低眉结印的苍白女人,低头:“伏魔印……林夫人,方才那人的来处,你知道么?”
伽蓝眉头皱起,终于一口黑血喷出。
自从当年国王把练门透露给冯若芳,伽蓝身上的修为,简直成了冯若芳束缚她以要挟她夫君的工具,后来又身中奇毒,伽蓝简直要忘却自己还会这个了。
可是方才那人的身手,她认识。
“冯家的人,冯家人的身手。”伽蓝几近昏迷,轻声道。“我的,仇人。”
裴迪一向称她林夫人,并不知她名字,所以他不会轻易猜到她的身份,他也不会猜到伽蓝的身份为冯若芳的那个阴谋,提供了多大的方便。
仇人,裴迪制止士兵上前,找出药来给她服下。
佛陀触地为证,伏惧众魔王,终以修成。
方才她嘴唇蠕动,想是在念诵印言,她想来知晓这是金刚界阿閦佛的印象,此印所应的加持,正是心。
与她独居数年的海岛比起来,极少有地方可称世外了,可她这许多年,竟然仍沉浸于仇恨中么?心本无生,那样的海岛,倘若日日于仇恨相对,便是地狱也不过如斯。
可是偏偏有一个企盼,心念犹能不灭。
裴迪看来,不好的只是,这心念,成了魔。
虽伏了外魔,只要这一点仇恨犹存,必将反噬心念呢。
裴迪看着她,心生怜悯:你想必知道,这一运功出手,怕是性命都难保了吧?或许她一直默默跟随不愿离开,也是为了这仇恨?
裴迪,你说得好简单,你自己呢。他自嘲。
还好,我行于海——心底一沉,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笑容一僵。
不再是了,终究,不再是了。
他以前航海时,夜间观星,有时也会自问,这海,到底是不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而现在,现在?……似乎已经了摆脱从前的问题——裴迪低着头,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眼下于我,她的仇恨也同样不是什么坏事。
风雨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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