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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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年立仁把金世尊专属的医生拉到病房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景象——
号称世纪第一帅哥坐在床头,伸着双手捣着脸,似乎是让自己不去看,偏又偷偷地从指缝间抬头去瞧电视屏幕……那上头正演着金世尊最不屑的鬼片。
「啊!」他细声尖叫,配合着电视里的剧情,身历其境的被鬼攫获,脸上的那个惊恐真是逼真。
这再度引起年立仁情绪崩溃,抢过遥控器把电视给关了,瞧他吓得连连喘息,不禁气愤的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明知道那是演假的,还吓成这样?」
他抬起头来,原本应是锐利逼人的眼眸竞如小鹿般楚楚可人,眨巴着朝他讨着可怜,让年立仁顿时感到一股恶寒从脚底窜起。
天哪!从小到大,这个金世尊就以他的主人自居,他也把金世尊当成是该奉献终生效忠的人,两人是主仆、是兄弟、是朋友,就怎么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主人变奴仆……不,变奴家,而他这个做属下的,却摇身一变成了**的公子。
简直荒谬。
不管金世尊怎么摆弄可怜的姿态,他把搞不清楚状况的医生拉到前头说:「张医生,把他催眠了,把我家少爷弄回来。」
已经年届五十的张医生挪正他脸上的眼镜,在一路狂彪到医院的路上,大略听到了年立仁说的经过,一场车祸的后遗症,让所谓天之骄子的金世尊性格分裂,目前显现的,则是一个来自明朝的男妓,真是很特殊的案例哪!
「请问……你怎么称呼?」张医生拉来一张椅子坐好,镇定又专业的询问着。
「奴家姓玉,名飞烟。」他低头怯怯的说着,双眼不时的抬起来偷瞄着犯怒的年立仁。
他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张医生轻咳了一下继续说:「我是问你的真名?」
真名??难过的感觉涌上,但是他习惯的压抑住,只是静静的轻吐:「奴家已经不记得了。」
自从被亲爹卖了后,他连真名都舍弃了,多年不去回忆,竞也真的把自己的名字都给忘了。忘了,忘了,把那些童稚的过去忘了,心也就不会那么的伤。
「请问你觉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深奥的问题,也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种事,细细思索,他是怎样的人呢??苦涩涌上,他是怎样的人由得他来选择吗?不过是个可怜人,渺小的存在,万事皆由人的人而已。
「老爷想我是怎样的人,我就是怎样的人。」
「你这样还算是个人吗?」年立仁忍不住低吼。
他瑟缩了一下,头低得更下了。
张医生摩挲着下巴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吗?」
看他细微的点点头,便出声鼓励道:「说说看,你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侯爷回府,大家都争着到大门口去迎接他,我本来想去厨房的,但府里的人把我拉到大门口,就在侯爷的马车要到达的时候,我不小心跌了出去……」
不知道到底是谁推他的,还是先说是自己不小心,免得到时候得罪了某位公于或夫人,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撞上了侯爷的马车后,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请问,你们是怎么把我搬到这个地方来的??」他讨好的抬起脸,向显然比较和蔼慈祥的张医生请教。
张医生含笑的要他躺好。
「别紧张,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很乐意把你送回去,但是你现在身体还伤着,先休养一阵子再说。来,闭上眼睛,听我的话,慢慢的放轻松。首先,先从脚指头开始,想着它放松,再来是你的脚踝、你的小腿……你的意识往下沉,感觉身体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放松。现在告诉我,你几岁??」
「十八岁。」
「好,现在我要你回到十五岁,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在提督大人的府里。」
「在做什么?」
「李大人昨天把我送给了提督大人,提督大人对我很满意,从昨天开始就不放过我,一直在房间里折腾我,到现在都还没消停。太阳已升到了窗口,他不是该出门去办公吗?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在房里折磨我?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兴头,为什么这些男人总是乐此不疲?好痛,他的动作直一是粗鲁,我想这次我大概得在床上躺好几天……希望这个提督大人不要生气把我送走,能留我久一点……」
「咳咳,好,现在回到十岁,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水印楼。」
「你现在在做什么?」
「楼主在教我怎么伺候男人,他说我这辈子只配躺在男人的身下,别想当个真正的男人,趁早死了娶妻生子的心。其实我早就不奢望了,打从被爹卖进了这里起,就知道我再也不可能是我自己。」
「打住,打住,我问你,金世尊在哪里?」
「他是谁呢??我没听过,也不认识.」
「好,现在我要你回到三岁,告诉我,你现在是谁?」
「我是宝儿,我是娘最爱的宝儿,可是娘病了,病得好厉害,爹请的每个大夫都摇头。呜……娘死了,娘死了,娘竟然什么都没说就死了,放我一个人在这世界上……我要娘,我要娘,我不要娘死。」
「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听我的命令,当我数到一的时候张开眼睛。十、九、八、七……三、二、一。」
玉飞烟睁开眼睛,瞧着眼前的两位爷怎么有些朦胧,伸手往脸上一抹,满是湿意,他哭了?
为什么哭?他已经很久没哭了,他已经不会为了自己的悲惨而哭了。
「我发生了什么事?」他小心翼翼的问,不记得为什么哭,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充塞着难过的情绪。
张医生抬头看着年立仁说:「不像是人格分裂。」
「不然是什么?」年立仁交抱着手臂没好气的说。
张医生没回他,站起来,用目光把整个房间搜遍,然后从另一头的小桌上拿了个小方镜过来,把它往玉飞烟的手里一塞。
「这是镜子,瞧瞧你自己,跟你记忆中的自己一样吗?」
玉飞烟听话的照作,愕然的发现镜子里的那张脸是完全的陌生,这张脸是他吗?
不是的,不可能是的,他的脸因为多日未食惨白如蜡,他的肌肤因为久不见日光柔嫩如棉,他的脸因为刻意的保养如女子般娇媚,可这方镜中的这张脸分明是个英气十足的男子,浓眉如剑般向发际斜飞出去,那紧抿的唇显示着坚毅的个性,只是这双眼的眼神熟悉,仍如以往柔弱认命。
眨了眨眼,镜子中的那双眼也眨了眨。
他放下镜子,深深的吐了一口气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以为是怎么回事?」张医生反问,对他的镇定倒是意外。
虽然从小在水印楼长大,后又辗转流离在权贵大户之间,甚至最后到了安远侯府,但是乡野间的怪谭轶事还是有听过的,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
「原先的我应该死了吧?不好意思占了这身体,增加了你们的困扰。」他很有礼貌的说,慢慢的支起身子,诚恳的声明:「我无意占据这个身体,你们这里应该找得到修行甚高的高僧吧?」
「要做什么呢?」
「请他们来施法把我驱走,这样身体原来的主人应该就能回来吧?」关于这一点,他不敢肯定,不过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那你怎么办?」
「我?我没关系的。」
他不介意魂归无处,或者灰飞烟灭,这人世多苦,走这一遭,就已经让他伤痕累累,无意再一世一世的轮回走下去了,只是听到有人关心的问他,心里还是觉得温馨,忍不住开口:「你真是个好人。」
张医生摸摸他的头,「你是个好孩子。」
眼眶里充满着酸酸的暖意,好久好久没人对他这么好了。
「现在到底是怎么样?」年立仁不耐烦的大吼。
张医生转身向他,「我想,这已经不是科学的方法可以解决的事了.」
「那要怎么解决?」
「你要问他。」张医生手指向天。
◇◇◇
两人对看无语,一个显得严肃,一个显得无辜。
就这么愁眼相对,任斜阳西窗渐渐的偏移,终至月上西山,星光微熹,咕噜噜的声音从肚子响起。

玉飞烟难堪的低头,拼命的叫肚子不要再响了,可这毕竟不是他的身体,肚子不听他的,一声响过一声。
「怎么不叫饿?」
叫饿就给吃?
「我饿。」
年立仁拿起话筒,吩咐这医院的厨房特别准备两份膳食过来,挂了电话,发觉他好奇的目光。
「奇怪,这是什么东西?」
他点点头,不明白他对着那奇怪的筒子吩咐,怎么就会有人照着送东西过来,不过自从他醒来后,新奇的事情一件件发生,就算天空现在在他眼前崩了,也不会太感讶异。
「这叫电话,照你们那时代的说法,就是可以千里传音的工具。」
这样说话真是别扭,竟然在科学昌明的二十一世纪,上演科幻小说的情节,照张医生的说法,这不只是借尸还魂,还加上了穿越时空。
张医生解释,现在科学家认为时空是不分先后,并行存在的。也就是说,在现在进行的同时,明朝的那个时代的事,也平行的跟着进行……什么『平行空间』理论,年立仁听不大懂,懂的只有一件事,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以前认识的少爷,而是一个处境堪怜的古代男妓,这叫他怎么接受?
老天爷真是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金家那个老太爷要是问起来,他又要怎么交代?想到那个严厉又严重偏私的老人,他的头就隐隐作痛,使他憎恶的瞪着眼前这个体格英武、骨于里头却是懦弱的男妓。
「你倒是随遇而安哪!」他嘲讽的说着。
想到这位叫做玉飞烟的少年看着镜子里俨然不是自己的脸庞时,竟能从容沉静的建议找个高僧把他给打发走,像是把这世界的大风大浪都瞧过了一般,不过又想到刚刚催眠他,溯及他的过往时,他从昏迷中吐露的往事,也不难理解为何他能如此冷静。
「公子谬赞了。」
「从今以后,在这个世界里,不许称人公子,在这里不流行那个称呼,明白吗?」
他点点头,听话一向是他的美德,更何况在这新的地方,他的确要学习很多。
「多谢指教,请问那该怎么称呼你?」
想到眼前这个身体跟自己的关系,也只能这样回答:「就叫我立仁,而你以后不准自称奴家或小的,既然占了这个身体,就把你的角色扮演好,从今往后,你就姓金,叫金世尊.」
「你确定不去找个高僧或道士?」他迟疑了。
哪需要他亲自寻找,虽然不怎么相信这一套,但还是派了人到世界各地去寻找道行高深的名师修行者,在真正的金世尊没回来之前,玉飞烟有那个责任和义务把金世尊这个角色扮演好,不过这些事,玉飞烟没那个必要知道。
「这你不用担心,只要把你的事做好就好。」
「喔!」
没太大抵抗。既然要他当金世尊,他也就只能当了,只是他当得了吗?毕竟他不是个真正的男子,而这副身体的主人显然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他做得来雄赳赳、气昂昂的金世尊吗?担忧。
可是,他没把这份担忧显露出来。
「如果你真是古代来的,关于现在,你要学的可多了。」
就在要开讲的时候有人敲门,推着餐车进来。
「在那之前,先把肚子填饱吧!」
◇◇◇
「首先,是现代史。」
说完,一堆书往他床上一搁,他愣愣的看着。
「再来,是生活常识。」
大量的杂志跟着摆上,他无言的瞧着。
「最后,是流行时尚。」
又是一迭精装的书籍迭上,那数量总共加起来岂止是多而已。
「这些书,你多久之内可以把它们看完?」他问。
玉飞烟打量着为数颇多的「功课」,评估着答案,但出口却是,「你希望我多久可以看完?」
「三天的时间给你,够不够?」
他故意为难,这些书量,就算是限期三个礼拜都嫌勉强,更何况是三天。
没料到他竟也不抗议,乖乖的点头说:「好,就三天。」
倒让年立仁惊异的睁眼,难道这小子有速读的能力不成?
本来想开口询问,只是看到他那双认命听话的眼眸,一股气就冒了上来,想要开口的话又硬生生的吞下,好,就让他看看,这小子是怎么做到三天内把这些书看完。
其实要做到的答案很简单,只要专注的、一心一意的、废寝忘贪的……直到昏倒。
「你是笨蛋,还是傻瓜?」年立仁忍不住对甫睁开眼睛的他低吼,「竟然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你以为你是神仙吗?」
抓来一碗浓汤就往他手里塞,再强迫他另一手握着汤匙。
「吃,你给我吃呀!」
饿得头眼昏花的他颤抖得连汤匙都拿不好,刚舀起一汤匙想要送进嘴里,就听得「当」一声,汤匙落地,心里直道「糟糕」,果然就听见他吼道:「连汤匙都拿不稳,你到底是在做什么?算了,张开口,我来喂你。」
就感到下巴被掐了一下,他被迫的张开口,浓郁的汤汁入嘴,还没察觉是什么味道就咽了下去,又是一口灌了进来,他没法想太多,只能一口又一口专心努力的吃下去。
差不多喝了快一碗,感觉力气慢慢的回到身上,视力也从花花世界逐渐的清晰,看清了年立仁是用多么狰狞的脸色喂他,也瞧见了他的手臂上满是鸡皮疙瘩。
喂他吃东西是这么恶心的事吗?
「我可以自己来。」他说.
拿过年立仁手上的汤匙和碗,注意到他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心里感觉真的很悲哀,他就这么惹人厌吗?即使换了一个身体,也不能让这位年先生对他这个「男妓」改观?
是呀!是呀!无论外表再怎么改,看起来再怎么有气概,骨子里头还是个小倌,套句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娘娘腔、同性恋零号,只是目前是个肌肉很发达的零号。
「我说……咳!咳!」见他没什么反应,年立仁再甩力的清了清喉咙,「我说世尊呀,世尊?世尊?」
连连呼唤了五声还是不见他有反应,一把火又立刻在年立仁胸口熊熊燃烧。
「喂!玉飞烟,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吗?」
他果然有反应,立刻抬头说:「什么?」
「你忘了你现在叫世尊吗?」
是,他是忘了。
「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金世尊是不会跟人说对下起的,就算他真的做错,他也不会道歉。」
年立仁忍不住吼着,就是看不惯他这么小心翼翼,一副主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畏畏缩缩的样子,他记忆中的金世尊哪里是个畏缩的人,他总是信心满满、面对任何挫折挑战,都是敞开胸襟,仰头迎上,对手越强,他就比对手更强。
「那不是强词夺理吗?做错了本来就应该道歉。」
玉飞烟小声的说着,不过果然还是不该说的,年立仁又变得狰狞了,如果不是他见过的人多,还真会被他吓着,但他再怎么狰狞,能比得上威远大将军那张名闻两国狰狞的丑脸吗?
「那又如何,就算做错了,金世尊也能把错的变成对的。」
「这么厉害?」他讶异的睁大眼说,「怎么做到的?」
「我要是知道,我就是金世尊了。」年立仁沉下脸。
也是,他又低下头不说话,让年立仁彻底大胆的放肆打量他,眼下这个情况能继续下去多久?
金世尊可以一时因病在家休养,但只能一时,不能是一辈子,而且也必须以原本金世尊的身分出现,不能变成了个变态,畏畏缩缩的重新登上舞台。想到要把一个柔弱的小倌训练成一位威仪自生的领导者,而且还要在短时间内做到,他的头就有越来越痛的趋势。
但无论怎样,这事是铁定得做,要快就不能慢,要好就得尽快。
「身体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疼吗?」
「不怎么疼,你放心好了。」他忍痛的功夫是第一流的。
他是很放心,反正那身子里头住着的并不是他认识的金世尊,明明浑身到处淤青,却还笑着说不疼,睁眼说瞎话,既然他爱疼怎样都不开口求救的话,就随便他好了,别怨他心狠手辣。
「那好,我们今天就办出院,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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