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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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张伯英兵败潼关城求贤士三顾白鹿原
赵倜败退四百里,袁世凯惊恐不安,于是令北洋陆军第二镇王占元、第六镇第十二协周符麟部调集兵力三十多营,并配置野炮山炮三十多门,加上以前参战队伍共计八十营兵力,西向猛攻陕西革命军。
坚守潼关的张伯英面对清军的重点进攻,召开了战前军事会议,周密部署,划分防区,对清军的重兵进犯严镇以待。
城下的清军官兵疑心重重地远望着这座千年古关,古老的城池上,一点声音也没有,阴惨惨的,叫他们不敢掉以轻心。然而他们还是前进了,一步步地逼近,妄想叩开它。等到他们离城池仅有五十米之遥的护城河边时,城池上的指挥官说了声:
“打!”
一阵排山倒海的声音,夹杂着震耳欲聋的轰炸声。清兵中个别胆小的在后头观望着,心里一哆嗦,不知不觉地举起手来捂住耳朵。在军官的训斥声中,又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等硝烟略微散开,城墙下的阵地上横七竖八地仰面躺下一些清军尸体。围城的其他清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但在军官的喝斥和悬赏声中又只得向前。
清军的下一轮强攻是在大中午日头端的时候,子弹像冰雹似的打在古老的城墙上,碰到石头,可以听见子弹炸开落在护城河里的声音。接着又是震天动地的炮击,山炮声中夹杂着野炮的轰鸣,城池上浓烟滚滚,城墙千疮百空,发出一声声垂死的哀鸣。城头上的守军可能因枪弹有限,官兵不敢胡乱放枪,只在敌人靠近他们能够瞄准的时候才放。指挥官张伯英不时地看表。突然间,一颗炮弹呼啸着飞来,把他身后的八角城楼掀了顶,击了个粉碎,落在城内的民房院落。张伯英英俊的的脸庞剧烈痉孪,因痛苦而扭曲在一起,喃喃说道:
“快天黑了。我们可能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的确,这场猛烈的炮击渐渐地使这座古老的雄关摇晃了。不是城内的守军不堪一击,而是城外清军的炮火太猛烈了。直到战斗最后一刻,城头上的陕军时时刻刻冒着危险坚守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望着炮火中破败了的城池和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死难战友,他们伤心地流下痛苦的泪水。这一次恐怕又要完蛋啦,刚刚获得新生的古城人民又要遭到敌军的蹂躏了,烧杀抢劫,血洗一空,真的不敢想象。满脸灰土的士兵央求他们的主帅赶快撤出战斗,不能做无所谓的牺牲,留下来只能是同归于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然而一颗罪恶的流弹打得那个士兵没吭一声就一头栽倒在地,双眼圆睁,死不瞑目,他还想看看这座城池的最后一眼。
“我的好兄弟呀!”
张伯英突然大声叫喊,两行热泪淆然而下,为他的死难兄弟而落泪。他看到黑鸦鸦的清军汹涌而来,脚下的城池就要被茫茫黑夜吞噬掉。他的心头一阵悲哀,紧接着一阵子可怕的排枪扫射过来,像飓风似的掠过头顶。两名陕军士兵滚到地上,被嘘嘘而来的子弹射中。一个不再动弹,因为躺在那里很碍事,被他的战友们推到墙边;另一个弯着身子,央求别人结束他的生命,可是谁也不忍心伤害他,只见他竭尽全力,猛一纵身,竟一头扎入城下。
“天黑实了,”张伯英说,“趁着夜色撤退吧!”
这当儿,他身旁的一个参谋叫了一声。一颗流弹弹回来,擦过他的额头,流下一串热乎乎的鲜血,顿时绛红了他的面额。张伯英装子弹,提了手枪,周围的事情一概不管,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脚下的雄关。他发现城池已破了,城外的清军呼啸着蜂拥而入。这时的张伯英一点也不见慌乱,仔细地瞄准一个骑着战马冲锋在前的清军军官,一扣枪机,只见那清军军官一头载入马下,登时被身后不及回避的同伙们踩成了肉泥。
“走吧!”
张伯英重复道。他捡起一个被打死士兵遗留下来的步枪,挎上走下城头,边打边退,终于撕破一个缺口,冲出城池,向南撤退。
潼关失守后,张伯英率残部退入商洛山区。
东路节度使陈树藩也退往高陵一带,一时东路无兵把守,西安再度吃紧。
清军在占领潼关之后,受到来自三方面的困扰使得其不敢西进,首先是其受到沿河陕军游击队伍的骚扰;其次是河北的晋南地区不停地炮击,每日里都有隔三间五的**,好像在示威给清军敲敲警钟;最后是其后方受到豫西游击队伍的打击。
中华民国秦军政府急令西路援军回省,西路援军冒雨东开,火速抵达华阴前线,准备对敌作战。
外面的夜温和而晴朗。峨眉般的新月正朝着远处的大河落下去,一片朦胧的月光倾泻在这一望无际的八百里秦川的黄土地上,西岳的身影在这冬日的夜晚若隐若现,原上的枯草在呜呜的寒风中发出阵阵哀鸣。张伯英在商洛山区重整旗鼓之后,招收了能征善战的数千新兵,实力大涨,向潼关进发,井勿幕、陈树藩也列阵于黄河东西两岸,准备再次收复潼关,革命形势急剧好转。
升允兵逼咸阳,对陕西革命军的威胁极大。有人向张凤翙都督推荐了蓝田牛梦周先生,说这为牛先生上通天文,下懂地理,不出白鹿原便知满清灭亡而民国兴起,何年收成丰歉断得不差毫厘,如果请得牛先生出山,只凭口舌之劳就可退甘军数十万大军。张凤翙惊呼此人是三国孔明再世,胜过活神仙刘伯温。他准备好礼物,让人着了便装,再三叮咛不要惊了先生,便去了蓝田白鹿原拜谒牛先生,共商退升允之策。
这白鹿原名称的由来,当代文坛巨匠陈忠实先生在他的文学巨著《白鹿原》一书中说了,相传是因有白鹿出没而得名,牛先生的茅庐在白鹿原上骊山之南、灞水之北的小咸阳村。西安城里的来人刚进蓝田境内,忽然遇到三五个打马如飞的刀客,着短装挎土枪,扬言要来人留下买路钱。来人鸣枪警告,说是西安城里张都督的部下往白鹿原去访友。刀客于是抱拳请罪,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自称是蒲城西南乡人韩子芳投奔革命军,说完便挥手告别。
来人在白鹿原下,遥望原上有几个庄稼人荷锄于田间侍弄麦苗,吟唱山歌:
太阳当中似火烧,人人都说晒杀我。
哪知道,锄地人,晒得浑身汗淋淋。
汗淋淋,要锄完,打好粮食好换钱。
农家娃,读书难,拿钱教儿读书篇。
儿读书,若偷闲,想想爹娘锄地难。
西安方面来人中一个姓李的觉得奇怪,这几个庄稼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大冬天的唱什么烈日炎炎似火烧。
姓李的和同伴们下了马上远古问庄稼人:“此歌是什么人所作?”庄稼人笑着答道:“蓝田白鹿原上牛先生所作。”姓李的问:“牛先生现在何处?”庄稼人答:“白鹿原上小咸阳村土窑洞就是,四孔窑洞中西边的那孔是先生的住宅。”姓李的及同伴异常欢喜,谢过庄稼人,上了白鹿原,遥望小咸阳村,果然不同寻常,冬梅傲风雪而香不减,绕屋树披风而态依旧。

来人到了庄前,见了门楼上的门楣诗:函丈从容问且酬,展才死不至诸侯。可怜曾点惟鸣瑟,独对春风永不休。姓李的和同伴觉得稀奇,物非俗中物,人是人中龙。于是叩了门环,有人开了门,说是牛先生的学生。姓李的自报姓名:“前秦陇复汉军大统领、现任中华民国秦军政府大都督张凤翙差人前来拜访关中大儒牛梦周先生。”学生道:“那么长的名字我记不住。”来人中一个性情暴躁者忍不住了,骂骂咧咧的:“一个臭教书的竟然如此牛皮。”姓李的告诫同伴:“莫要无理,即使张都督亲自来,也要对牛先生礼让三分。”性情暴躁者给学生道歉:“娃娃,莫要和咱这当兵的一般见识,咱是直筒子脾气有啥说啥,见人说话不会拐弯,你就给牛先生说是西安城里的张凤翙差人拜见。”学生答:“真是不巧,先生前几天出了门去了兴平,走访同门的张果斋先生去了。”来人问:“先生几时回来?”学生道:“这个我也说不清,少则十前半个月,多则达三五个月,先生的朋友遍及省内外。”来人谢过学生,再三叮咛:“如果先生回来,就说西安城里的张都督差人来过。”
来人下了白鹿原往西安返回,路遇一怪异之人留长发着古服,便问:“先生可是白鹿原上牛梦周先生?”只见那人仰面大笑,攀谈中声若洪钟,口似悬河,天文地理,三教九流,滔滔而谈。姓李的和同伴大喜,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先生一定是牛先生无疑!”那异人抱拳示礼:“请问几位客官,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来人就细说了奉了张都督之命赴白鹿原拜访牛先生未果之事,异人道:“我不是牛梦周,先生是我的姐夫。”便扯谈了一番,话别说后会有期。
姓李的和同伴回到西安,向张都督回报了白鹿原之行未果,张都督传下话来:“牛先生是关学之泰斗,似姜太公再世,如今升允老贼进犯猖獗,充当说客平西先战事非牛先生莫属。”于是令人探听牛先生的消息。一天午后,探子回报:“牛梦周先生已回到小咸阳村书院。”张凤翙大喜,竟要亲自拜见先生。部下中有人不悦,说:“牛梦周不过是白鹿原上一乡儒,他有什么能耐值得都督如此小题大做,屈尊去见一个没有社会地位的读书人,还是差人请来算了。”张凤翙极其不悦,道:“各位想必一定知道三国里刘皇叔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的历史故事,况且牛先生乃当世大贤,在我关中地区名望甚高,升允老贼任陕甘总督时三番五次地恭请先生出山出任他的师爷,先生就是不肯,像这样的社会名流不请难道会自来吗?”部下心服口服,称自己眼拙。张凤翙正要动身赴白鹿原,有人来报:“富平刘允丞来了!”都督府参谋处主事兼管民政事务的郭希仁大为惊喜:“救星来了,燃眉之急可解了。”张凤翙问:“郭先生何出此言?”郭希仁达:“都督有所不知,这刘允丞曾求学于牛梦周、张果斋两位关学泰斗门下,是牛、张二先生的得意门生。”张凤翙喜出望外,吩咐:“这就好,快请允丞来见我。”
刘允丞向张都督汇报了此次渭北之行的成果,各州县响应共和,敢死队驰骋关中各地。郭希仁谈了赴白鹿原请牛先生出山说退甘军之事,刘允丞慷慨答应:“这事何须劳驾都督亲自出马,当今西线战事吃紧,升允老贼已打到家门口了,都督要独撑危局,有我与郭先生去就足够了。”于是,允丞与郭先生约好,次日即赴白鹿原。
第二天一大早,刘允丞与郭希仁辞别张都督,离开西安往白鹿原而去。到了小咸阳村,下马,叩庄门。开门的依旧是上次那个学生,郭希仁上次来见过这学生。刘允丞问:“先生今日可在?”学生答:“先生在东窑里读书。”郭希仁喜不自禁,于是就随刘允丞跟学生进去。学生说:“西边的四孔窑洞是先生的住宅,东边的三孔是先生读书之处。”只见窑洞的门楣上有联曰:陶复肇室家,后妥先灵听前事;**居避风雨,左藏农器右储书。希仁觉得一切都很奇怪,随口吟出:“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真乃神仙净土,世外之桃圆也。”见一学者模样的人在捻须读书,郭希仁放胆问:“先生可是蓝田牛梦周先生?”读书人放下书,哈哈一笑,答:“我不是牛梦周,是兴平张果斋也。”郭希仁才知是自己弄错了,埋怨刘允丞不早告诉,害得自己出了洋相。刘允丞向老师问了平安,张果斋说:“梦周去了韩城,拜谒汉太史司马迁祠墓去了。”郭希仁心焦,便问:“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张果斋一笑,道:“出门在外由事不由人,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天。”郭希仁说:“真是可惜,又要等候几天。郭某人久闻蓝田牛、兴平张二位先生是当代之圣贤,熟知韬略,孙吴兵法不知道读了多少遍了,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张果斋说:“那演义传说中的事不可信,我和梦周老弟仅仅是浪得虚名而已。”郭希仁摇了摇头,说:“先生真是虚怀若谷,托着胡子过河——牵须(谦虚)过渡(度)了。”张果斋笑郭希仁会说话,有几分幽默。刘允丞谈了张都督恳请牛、张二位先生出山说退升允甘军之事,张果斋答应等牛梦周赴太史祠归来后再作商议。刘、郭二人辞别张果斋,回望白鹿原,心有不甘,又只好作罢。
刘、郭二人回到西安,说了牛先生赴韩城拜谒太史祠未归之事,张凤翙道:“先生是旷世奇才,看来咱们真要上演一出刘皇叔三顾茅庐的典故,好吧,我张某人将亲自请牛、张二先生出山。”
一晃五日已过,刘允丞与郭希仁陪同张凤翙离了西安,快马如飞,去了白鹿原。三人到了庄前叩门,恰遇张果斋先生出门,说牛先生在书院上课。刘允丞说:“先生有所不知,张都督专程拜访您和牛老师。”张果斋吃惊:“乡村野夫何劳都督屈尊枉行?”张凤翙与张果斋握了手,说:“如今升允甘军侵犯猖獗,省城一日数惊,陕民遭此战火处于水深火热只中,我张凤翙日夜焦虑,寝食不安,请二位先生出山说退升允老贼。”张果斋点头称是,将竭尽全力救生灵于涂炭。
上完课的牛梦周,远望白鹿原上白雪皑皑,诗兴勃然大发,吟道: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裹雨如烟。
乡村四月闲人少,采了蚕桑又插田。
张果斋急急赶来,说:“梦周兄,西安城里来了张都督,已等候多时了。”梦周埋怨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快快与我见过。”二人相跟着去见张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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