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月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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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Monica
01
[你手中握着童年的风车,在夏天的光线里风散了记忆。]
没有悬念的热,从走廊末端一直延伸到出口。
拥挤的楼道里,少年的汗水湿透了衣襟,女生不耐烦地把不住下滑的书包肩带往上扯。校园里每到这个时刻就像煮沸的水,喧闹声和着灼热的空气,在本就狭小的空间中沸腾起来,冒着透明的水泡。噗一下,碎掉,又接连地涌上来。这样的过程大概持续十分钟之久。十分钟后,整栋楼都会平息下来,像一座废弃的游乐园打烊之后的冷落。
—“夏若,听说浅年喜欢你。”
像是从深深的胡同尽头传来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夏若抬起头,顺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离墨微歪着脸,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她。
—“季小米不是也喜欢他吗?”
夏若低下头,索性不去答理她。铅笔在稿纸上刷刷地划开来,混淆了听觉。却还是无比清晰地听见了那句“嘁,你和季小米不是好朋友吗”。紧接着是女生轻快的脚步声。
夏若抬头看了眼离墨微的背影,倏忽消失在教室的前门,一闪而过的白。
莫名其妙的人。夏若想。然后开始收拾书包。
窗外是七月泛滥的白光,聒噪的蝉鸣从树缝间扩散,像湖面激起的波纹,一圈一圈在耳道内漾开。伫立在路旁的洋紫荆,树干被热气蒸得干裂,仿佛接触到水就会咝地一下冒出白气来。夏若走在去往车站的路上,觉得每走一步鞋底都有被熔化的可能。一步、两步、三步,一棵、两棵、三棵。数到第四棵的时候,夏若被一只细长的胳膊勾住,猛地一使劲,身体的重心整个往后倒去。
“哎呀呀,干吗啊。每次都这样。”站稳后夏若向下扯了扯校服下摆,转过头。
季小米啪嗒啪嗒地绕过夏若走到前面,“谁让你放了学自己一个人溜走。”
“我哪有。”夏若整理了一下书包肩带。“被几道数学题困住,想做完了再回去,以为你早走了,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嘟囔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我就说嘛。刚才体育课,回班级的时候看到离墨微她们,她还和我说你刚走呢。”
“谁?离墨微?”夏若听到这里,放慢了脚步。
“是啊。不知道在说什么,见我进来就突然停住了。”
“哦,这样。”夏若低下头,想起刚才的那句“听说浅年喜欢你”,心中氤氲的疑问,接连不断地向上涌,一下就顶住了嗓子眼。
—夏若。
—啊?
—周六要去浅年的画室,你陪我吧。
—我?
—是啊是啊。
—去干吗,又不熟,话都没讲过几句。
夏若抬头瞥了眼季小米。
“讨论一下美术组的事情,顺便……”说罢一把勾过夏若的脖子,往自己身上揽去。“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可以长时间和浅年接触呐。”
“哼,就知道是为了自己。没—空。”夏若恨恨说了句,挣脱了季小米。
日光浸透了天穹,为浮云镶上了金色的边,饱满地向更远的天边流去。女孩在人行道上推来搡去,穿着纯白校服的背影着了色。
—哎呀,车来了快点啊。
说完季小米拽着夏若的袖口一路狂奔。
风开始动起来了,掀起了女孩柔软的刘海,光洁额头裸露在阳光下。惹得密密渗出的汗珠快要闪出光来。灼热空气中风动的叶片,成群结队沙沙地磨擦彼此,在头顶交织成沙哑的音节,混在夏天浮躁气息里把心都软化掉。女生的背面,白衬衣被风添塞着鼓起,跟着膨胀起来的,还有心里纠结的疑团。
会有那么一天,那些青葱的面容将不复当年,脱落下原本年轻的轮廓。再回头看当时的片段,两个女孩在熙攘街边嬉闹的背影,泪水会不会夺眶而出,抑或是用已在时光消耗后所剩无几的感动挤出嘴角久别的笑容。
02
[那封署名青春的信笺,在多少次盲目投递中寄往未知的远方。]
早晨的公交车格外拥挤。夏若被卡在车厢中间,好几次被涌上的人挤到门边,险些踩空。又一站快到了,夏若往前看去,差点没把眼珠瞪出来。远远看到站牌下还站着十来个和自己一样穿着白色校服的人。这不存心要挤死人吗。来不及想下去,手机在裤子口袋里嗡嗡地震动起来,伴着“嘀嘀嘀嘀”刺耳的铃声。隔着一层棉布蹭得她大腿痒痒的。
“该死的季小米。”说完松开一只扶着把手的手,刚要往口袋里伸,司机突然急刹车,夏若没扶稳,身体就跟着往右倒去。
“哎呀。”紧接着一阵肥皂水的味道扑来,夏若斜斜靠到一个人怀里。
“你没事吧。”男生扶好夏若,用手摘掉左耳的耳麦。阳光透过车窗玻璃闪耀,在耳边柔软发际打下一圈光晕。
“没,没事。”夏若理了下衣领,抬头对男生微笑,耳根还在微微发烫。
“电话响很久了,不接吗?”
“哦。”
“知道了知道了。就说你生病了。以前不都这么说。在车上呢,挤得很,到了学校再挂给你吧。”说完匆忙挂了电话。
“季小米吗?”男生问,眼睛扫过夏若头顶,看向车窗外。
“噢,是啊。”
“她翘课一直是你帮她撒谎?”
夏若没再说什么,抬头看了眼男生,男生恰巧也看向她。
好像是机械重复的鼓点,突然漏了一拍,节奏全乱了套。拥挤的车厢,空气中短暂的窒息,男生的分明轮廓。像拓在女生心壁的纹路,一毫一厘地深刻下去。夏若急忙收回目光,在男生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很要好?”
“啊?”
“知道了,我在这站下,真够挤的啊。”
说完转身,肥皂水的味道又一次扑来,“周六会和季小米一起来我画室吧。”
似乎是征求意见的问话,但却偏偏没等到回答就用句号收尾,一下断在空气里。等夏若反应过来,转头想告诉男生周六不行的时候,后车门已经砰地关上了。回过头的时候夏若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离墨微正站在车厢后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吓死人了。夏若想,急忙把目光从离墨微身上移开。总有什么似乎不对劲,究竟是什么,夏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大多时候,感觉奇怪是很难描述清楚的感觉。
时间是缠在链条里的齿轮,缓慢运转时咔嚓一下打了滑,既而飞快地旋转起来。—自己就是在这样紧凑的光阴里虚度了所谓的美好年纪呐。每每夏若这样想,就会莫名地难受起来。
比如地理课的时候一直在想昨天看到的那件想买却买不起的新款T恤,放学路过时忍不住看向橱窗却记不起地理课上究竟讲了什么;比如开学初曾奋笔疾书的新学期计划,如今成了墙上虚设的废纸,用手指弹一弹也能弹出灰来;比如考试前一直嚷着要补齐的各科笔记,结果考完之后笔记本仍旧是一片空白;再比如是初三那年看到的好看的男生,千方百计弄到对方的电话号码,却在“哎呀,再等等吧”这样的拖延声中结束了中考而还是没能开口,最后在毕业典礼上看到男生牵着另个女生的手往自己身边经过……
好像一只有力的手硬生生掏空了心脏,身体被难以言状的疼痛控制,流泪也是徒劳。
但这些,都是保存在我们记忆里的信笺。在无数个黑暗的夜晚里,用年轻书写下的珍贵。
夏若定了定,捋过前额的刘海,窗外的风景在车子行驶过程中节节后退。回想起刚才男生的话,竟开始犹豫起来。
—去,还是不去呢?
03
[那些汇集在我心头的音符,绵延成一首最悲伤的旋律。]
就这样跳过几天。直到周六的阳光照得夏若头皮发烫。
时间像没有拧紧的龙头,空洞的水声溅落起透明的水花。—滴答—滴答,不住地流失。
夏若站在水池旁边,光线穿过窗沿折射到她睫毛末端,打下一小圈阴影。
“夏若。”季小米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嗯?”
“怎么还没上去?”女生走过来,勾过自己的手。
“在等你啊。”
周六的学校像没着色的图画,少了打篮球的少年,和旁边尖叫的女生,空有头顶一片寂寞的苍穹,连刮一阵风都能吹出哀伤的味道。安静的楼道里,女生清晰的脚步声,错落有致地在空间里回荡。一级、两级,跟着抬升起的还有节拍紊乱的心跳。当季小米的手推开六楼画室的门,吱呀的响声惊动了专心的少年。他回过头,阳光打在背面,洁白的衬衣和麦色的皮肤,像暂停的影片,深刻地雕镂进夏若的双瞳。
“来了。”跟着声音的还有嘴角轻微上扬的弧度。“季小米说你今天有课,以为你不会来。”浅年放下画笔,走到女生跟前。
“后来又说是没课了。”季小米用胳膊肘捅了捅夏若,夏若急忙点了点头。
“是啊,上课的老师说临时有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夏若从脸颊到脖子根都飞速地涨红起来,好像撒了一个盛大的谎言。只有自己知道,为了能来浅年的画室,整整忐忑了一个星期,最后还是通过请假的方式成功逃掉了周末的补习班。当夏若把假条交到老师手上时,心脏像出了故障的机器,每一拍都轻重不一。那么,为什么宁可逃掉补习课也不愿意错失来浅年画室的机会。
好像被女巫咒语开启的石门,女生心里的秘密开始浮现,从隐晦的角落逐渐曝光在烈日底下。
人的意愿是很难违背初衷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季小米给夏若搬来了张凳子,紧接着自己就和浅年在一旁为美术组的事情讨论开了。女生细软的语调,配合着明亮的笑声,把耳廓的毛边柔软掉。夏若先是不满地坐着,想起季小米当初是如何拉着自己来现在又把自己撂一边,心里的怨气一点一点升上来。但是,这样漾着一脸幸福的季小米,夏若还是第一次看到。
可是,以前的季小米是什么样子呢?
夏若还记得自己在读初中的时候,鼓足勇气向隔壁班的一个男生表白,结果男生第一句话就是:“你配吗?”惹得夏若伤心了好久。当季小米知道这件事后,跑到隔壁班上二话不说就给了那男生一巴掌,硬拖着他到夏若面前给夏若道歉。这件事后,再没男生敢惹夏若,用季小米的话说就是“谁敢惹我们夏若伤心,老娘就和他拼了”。还有就是高一的时候,好几个男生向季小米表白,季小米却指着夏若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夏若知道后没好气地责怪她:“你要是不想嫁倒好,这样说连我也嫁不出去怎么办?”季小米就在一旁笑岔了气,说:“那最好啊,以后我不嫁人,赖你一辈子。”
—以后我不嫁人,赖你一辈子。
每当夏若想起这句话,就算在冰天雪地里心也能倏地一下暖起来。
夏若静静看着季小米被阳光照着的侧脸,浅年会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吧。想着想着,突然忐忑起来。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有这样一段青涩却又深刻,附丽着时间而成长起来的恋情,在记忆中充当友情所不能替代的成分。
至于后来季小米和浅年的谈话是如何结束的,夏若已记不清了。只记得临走前,季小米指着角落唯一一幅用布蒙着的画问:“是什么,可以看看吗。”
浅年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是重要的东西。”
“哦。”季小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美术组的作业吗?”
“不是,是个人。”
“人?”
“嗯,是个重要的人。打算画好了再送出去。”男生一改以往淡然的语气,叙述中不经意流露了暖意,背光的轮廓也变得柔软。
—是个重要的人呐。
—会是谁呢。
心脏像被剖开了一道口子,呼呼地灌进风来。
三个人都安静着,怀揣着各自的心事,没有人戳破,亦没有人坦白。只有待续的情节,在夏天滚烫气流中逐渐熔化开来。
04
[你的身影在我无数浅眠的夜晚里反复,直到眼泪湿透转身的画面。]
“是喜欢的人吧。”在回去的路上,季小米拉着夏若的手猜测。
“也许吧。”
“真想看看呢,夏若,我们趁浅年不在的时候去看好不好。”季小米突然停下,夏若也跟着止住了脚步。
“什么?你是说偷看。”夏若怀疑自己耳闭,声音提高了八度。
“小声点,我是说,我能找美术组组长拿到画室的钥匙。”
“不行,都说了不能看了。这和小偷有什么区别。”夏若甩开季小米的手,愤愤地往前走。
季小米连忙追上来,“只看一眼,真的,我只是好奇。”
“那也不行,说什么都不答应。”
“夏若。”季小米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我只是想看看,就算浅年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也只是想知道谁对他来说那么重要。”
眼泪把视线里的画面糊了边,季小米抬头的时候看不清夏若的表情,只感觉夏若的手轻轻还住自己的肩膀,“你,真的那么喜欢浅年?”
“嗯。”女生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我陪你去。”
仿佛电影里荒诞的剧情,女生许下的承诺,一点,一点,延续了下文。
好像生命中必经的过程,在很多年以后,一定会为年轻的莽撞所付出的惨烈代价而叹息。
而当下的一秒,却还在悲恸与执拗间坚定一个自毁的选择。
于是,情节就这样展开了。
当夕阳熹微的光线映出两个女生修长的轮廓,时光定格在一个星期后的傍晚。夏若和季小米站在空荡的学校里,好像伫立在一座巨大的遗迹中央,只有轻微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像是所有故事应有的开场白,夏若转头看了眼季小米,“紧张吗?”

女生没有回答,握着钥匙的手紧了紧。
“上去吧。”夏若还过季小米的肩膀,两人的背影一起消失在昏暗的楼梯口。
黄昏的天边,云朵像被着了色,泛黄泛黄的,无论怎么看也总能看出悲伤的感觉来。
楼道里没有开灯,空间中仅有一点微光,从外头苍白的天穹注入进来。夏若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气氛安静得只剩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而每一声都无一例外地压得很低。迈过六楼的最后一层阶梯,夏若回头看了眼上来的楼道,已经被浓得化不开的灰暗包裹,从里到外结结实实,压迫着胸口。季小米走在前面,像隔了一层薄纱,拢住朦胧不清的影廓,不可触摸的真实。
“夏若,快点。”女生回过头,挥手示意她。
“哦。”夏若快步跟上去。这样活生生的对话,却是无法言喻的存在感。
两个人在画室门前停下,季小米拿起钥匙在黑暗中摸索着锁孔。好像经过了漫长的时间,突然——咔的一下,锁头在沉闷的响声中被开启。
“开了。”季小米屏住了呼吸,轻轻推了进去。
黑暗淹没了明亮的线条,沉重的呼吸声中还有女生起伏上下的扑扑的心跳。在夜晚里,一切都不同于白天。夜神微笑着,轻轻旋转着手指,指到哪里,哪里就被上了黑色。那些纯白的石膏像体,好像被下了诅咒,在黑夜里低沉着轮廓,闪烁不出光芒。季小米摸到门边,按下了开关。啪,昏黄的光线充斥了不大的房间,夏若站在灯泡底下,视觉还处在没能适应光亮的麻痹中。
“在那。”季小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看吧,快点。”夏若揉了揉眼睛,绕过摆满颜料盘的长凳,站到季小米身后。
女生拿起画板,伸手揭开了布的一角,像在揭密内心的好奇,而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下一秒归零,爱或不爱,都会成为历史,时光却不能逆走从前。
“你们在干什么!”像是空气里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硬挤进两个人的空间里,突兀在意料之外。男生站在画室门口,一只手还扶在门把上,光线从头顶打下来,表情凝重。
“浅年,我只是想……”
“够了!”男生没有表情地说,“给我走。”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滚!”简单而明了,丝毫不留余地的对白。季小米的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只是看看,用得着这么凶吗。”夏若说完用手伸向季小米手中的画板,“还你就是了。”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或者是从一开始就作了错误的决定。命运将人**于股掌,却不给予人反击的机会。当夏若想把画从季小米手中拿出的时候,却阴差阳错地只抽掉了蒙在板上的画布。所有的情节仿佛在那一刻定了格,然后被划入那个名为悲剧的类别。季小米呆呆拿着手中的画板,画面上的女生站在一片深绿色的绿荫下,脸上流露着恬静的笑容,右下角有一排其他男生所不能及的娟秀字体,干净而整齐地记录着:2006。7。11。给夏若。
好像一下与所有场景脱了节。季小米突然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声。而站在身后的夏若穿过季小米肩膀看到画页下清晰的字体,心里的什么地方突然塌陷下去,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地疼痛。沉默中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像童年玩过的木头人游戏,三个被拉长的的影子像在等待着谁先来打破规则。谁都想赢。
“走吧。”夏若突然开口,伸手想要拉住季小米的胳膊。也就一秒的停顿,下一秒,就能突破山洪爆发前的安静。
“放开。”愤怒中季小米甩开夏若的手,画板砰地掉到地面,扑腾起一片厚重的尘埃,跟着还有打翻的颜料盘,弄花了画页,画面上女孩的笑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绝望。
男生听到响声,快步走上来,没有看季小米亦没看夏若,只是径自蹲下来,随手拿了块画布开始清理起被弄花的画页。
—滴答—滴答,墙上的秒针一刻也不停,好似女生滴落在地上的眼泪。
“为什么是你。”季小米望着夏若,眼神悲伤却又坚定。
夏若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不去看她。为什么,为什么是自己,我又怎么愿意呢?夏若一直没有抬起头,因为看到季小米难过的样子,心就会狠狠揪起来。只是,她不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女孩等的就是从她嘴里肯定的那句否定。
还是没人说话,男生开始平静地整理残局,声音却在夜晚的寂静里显得刺耳。没有哭声,没有愤怒,没有解释。
仿佛上帝突然一声叹息,女生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夏若转身想追上去,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抓住。回头时对上男生深色的瞳孔。
“夏若,别追,她迟早也是会知道的。”语气里没有犹豫。
“放手。”夏若冷冷地说。
空间里没有回声,男生也没有回答。
“我叫你放手。”再次强调,却是一字一顿的坚决。男生的手指突然松开,无力地垂到衣摆,愤怒里夏若读不清男生低垂眼睑下的内容。
“我不能没有季小米,所以也不可能接受你。她有多难受,我就有多恨我自己。”走到门边,夏若没有回头,一字一句地讲完这句话,泪水已经堵住了喉咙。
仿佛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漫长到已无法用时间去统计情节。
像是戏谑的结局,少年站立在房间中央,好像没上发条的玩偶,丧失哭笑与行动的能力。
夏若跑出房间,却忽略楼道的另一侧,季小米躲在门边的角落,捂着嘴却哭不出声来。
—她有多难受,我就有多恨我自己。
女孩想要得到答案,却听到这样的独白。
在很久以后,会是多久,我们才能真正从幼稚的猜忌中脱离出来,然后坦诚地写下抱歉?
05
[旧照片放在相框,框住了回忆却怎么也框不住我的悲伤。]
再次见到季小米的时候,是星期一的下午。夏若站在车站的站牌底下,阳光强烈到连眼睛都睁不开。季小米远远地从人行道走来,身边还站着几个女生。
一点一点,逐渐逼近,一点一点,剥开了记忆。
等到走近了,夏若才看清季小米身边站着的人,中间有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就像沙子进了眼睛,流泪或是揉搓一定都会难受。
女生在自己身边停下,视线始终没有转向夏若。
“哎哟,这是谁啊,难怪大白天的就闻到股骚味。”身边的女生突然对着夏若尖声叫起来。美好的脸庞,却有着说不出的恶心。
像是所有烂俗小说里出现的坏女人,她们挑拨离间,无恶不做。夏若低下头,不去理会她,心里想着怎样和季小米说话才好。
“我看是早就设计好的,和自己的好朋友抢,真不要脸。”
“我早说过了,那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米,你千万不要再相信她了。”
“嘁,以后得离那**远点,省得脏了自己。”
一声一声刺痛了女生的耳朵。
夏若皱了皱眉头,“够了!你们有完没完啊。”
“你说谁呢,大声嚷嚷什么啊!”不知道是谁突然伸手推了夏若一把,夏若没站稳,一个踉跄就跌倒在地上。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夏若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啪。像是没有预料到的剧情,一个耳光重重落在夏若脸上,离墨微站在夏若跟前,仰着下巴,狠狠瞪着她。夏若的耳道内开始嗡嗡地鸣响起来。
“不要因为浅年喜欢你你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早和季小米说过你勾引浅年的事,要不是她不信我才不会这么便宜你。”
夏若瞥过脸不去看她,忍着脸上火烧似的痛,伸手抓住季小米的手腕。
女生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想抽出手腕,但反被夏若抓得更紧了。
“你,难道也不信我吗?”夏若看着季小米,已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怎么想。只剩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喊,季小米你快说你相信我啊,别人怎么想我无所谓,只要你相信我,只要你相信我就够了。
沉默了一会,所有人像沉浸在自己设计的剧情,女生突然把手腕从夏若手中抽出。
“算了,我们去前面的站点等车好了。”内容不是针对自己,笑容也跟着转向一边。
像是缓冲的电影画面,每段场景都在播放过程中卡壳。夏若突然僵住了。回过脸的季小米表情漠然,像是一个从未认识的陌生人,站在夏若的面前,语气平静地听不出一点波澜。
心里被猝不及防地插进一把刀,越是想挣脱它就扎得越深,嘴里却叫不出痛来。夏若看着季小米和离墨微她们离开的背影,越走越远,倏一下消失在七月的白光里。耳边还有周围人议论的声音,但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季小米,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不远的人行道上,少年的洁白衬衫仿佛能耀花所有人的眼。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背影突然微微**了一下。天空突然一声惊雷,像是瞬间变了脸,从喜悦转为愤怒,眼看就要洒下雨来。周围的行人开始四处躲闪,只有两个身影,一个在远处,一个在近处,唯一相同的是都被巨大的悲伤笼罩住了。
06
[或许再也没有人,能陪我走过一年又一年洋紫荆开落的季节。]
回忆停了闸,像迟钝的机器,一旦放置久了便很难运作起来。
但有些事情,并不会随人们的意愿而改变结果。比如女生之间的关系。在无数偶然之中埋下温暖的种子,既而以飞快的速度萌芽,长成参天大树,足以庇荫却常常忽略庞大根茎下的暗流。夏若和季小米就是如此。情节在最初就迅速地展开,以至于在而后的日子里,随时间无限放大的隔阂也开始穿插进来,一点一点裸露在日光之下,直到到达一定的程度,人们无法承载的边缘就会整个垮掉。好像那些相片中的脸孔,会跟着时间的摩挲随纸片泛黄而不再有往日的光泽。谁又能说,岁月记载的那些感动不会随现实而失真。
夏若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被处于七月尾巴的阳光拉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已烂熟于心的线路,却在此时无比漫长。好像完整的画面被人撕碎,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别扭。这样没有季小米陪伴的路程,夏若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突然,前面的胡同口出现一抹熟悉的白色。
夏若往后退了退。
少年穿着一如以往的白衬衫,染成海棠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浅浅的红光。由于侧着身子,所以未发现夏若。女生平息已久的心跳被瞬间扰乱,记忆一下被打开。夏若的眼睛突然就痛起来,转过身想绕开男生。
“浅年。”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猝不及防地钻进夏若的耳朵,她反过身。季小米一脸笑容地出现在夏若视线里。“在这里干吗?”
男生抬起头,“你看到夏若了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没有。”女生脸上的笑容消失,好像被一只手扯去了表情。“难道只会为了夏若才和我说话?”
男生低下头,不去看季小米的表情。
“夏若,是不会喜欢你的。”女生走了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补充了一句。
男生抬起头,转向季小米,女生粲然一笑,“夏若她,知道我喜欢你。”
“是吗?”男生直了直身子,走到季小米跟前。“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喜欢夏若的对吧?”
“你……胡说什么。”季小米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脚跟抵住墙角。
不远处,夏若躲在一堵墙后,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情开始变得惴惴不安。
“你一直知道我喜欢夏若,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男生突然像变了个人,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我……我没有。”季小米结结巴巴地说完,咬住嘴唇。
“你撒谎!”男生不紧不慢地说,“你早就知道画上的人是夏若,却还要偷偷带她去画室。”
“你,凭什么这么说。”季小米红了眼眶,嘴唇被咬出几道深深浅浅的齿纹。
“其实在你带夏若来的那天晚上你已经偷偷来过画室了,既然知道夏若就是画上的人,为什么还要带她再去一次?”
“你没有证据,怎么知道我去过?”
“我把一份作业忘在画室,回去拿的时候看到你进了画室。”
女生不再反驳,听着男生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早就知道夏若是画上的人吧。”男生的声音突然变低,“那天晚上我会回画室也是因为收到美术组的通知说晚上要来赶期末作业,其实那也是你撒的谎吧。因为想让夏若更内疚,就把我也一起骗来。”
沉默中,季小米挂着眼泪的脸突然笑了。“对,你说的没错!我早就知道你喜欢夏若,但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明明我这么喜欢你,可夏若却什么都没做,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当季小米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夏若已经倒回到路口,背影模糊而毛糙。风刮起的发丝被脸上的泪水紧紧黏住。像是断在空气的对白,像是失了声的电影画面,让人忽然就悲伤起来。
可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剧情,往往脱离我们的揣测而存在,最终形成回忆里不能被人触动的禁区。夏若开始忍不住抽泣起来,伴随着胸口剧烈起伏的喘息声,被路边人流的嘈杂压住了。
而泪水的另一端,季小米牵着自己的手,绕过路边一棵又一棵洋紫荆。
这些记忆,都深刻地被框入七月柔软的边缘,无穷无尽,一直延伸到生命里层,在夏天里盛放了紫红色花瓣。而头顶七月的光线里,是十七岁美好而残忍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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