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广场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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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霞几乎敢肯定家伦是在找她,可她拿不定主意,是否该让他看到她自己。那天在录像厅里她就看清并记住了他,后来,她又从那辆缓缓驰过的小车的车窗里认出了那张脸,再往后,她便经常看到他在海天广场上瞎逛。他明摆着是富家公子哥儿,既不该在录像厅也不该经常在广场上出现。
可是,他为什么要找她呢?她无法理解他的举动。进录像厅,可以解释为一时的好奇,可找她呢?她不敢相信他是出于爱情。实际上,她一向不相信爱情。男女之间,除了肮脏的**还有什么呢?在作家们的笔下确实存在那种理想主义的东东,而在现实生活中,她妈妈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对她说,只有伪装成爱情的**、和男人对女人的背弃。
在满三岁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爸爸了。问妈妈,妈妈一会说那个狗杂种死了,一会说那个贱种跑了,不要她了。她一直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可她渐渐从妈妈那些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中明白了,爱情并不存在。她还毫不自觉地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她是贱种——一个注定了要自生自灭的贱种。但是,即便是贱种也该存在解脱的可能吧?进初中后,她越来越迷信佛教。佛曰:众生平等,这一教义给了她挣扎的力量。她发了疯似地读书,目的只有一个:将来能考入某所宗教院校。当时她还没想到要做尼姑,因为她必须报答妈妈。父亲让她自生自灭,是妈妈抚养了她,这份恩情必须回报,否则,它将成为她修行的障碍。
那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修行了。她在地摊上买到了一本《金刚经》,最初只敢背着同学和老师读。后来,她觉着她把一切都看穿了——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便再无顾忌。每天早晨一醒来,她就跪在床上,打着手电小声地念佛经;到了晚上,其他同学躲在被窝里温习功课,她也窝在被窝里,拿着佛经一段一段地背。她很快就把《金刚经》背熟了,又开始从网络上搜寻其它佛典。她相信,除了考文化课,宗教学校一定还会搞佛教知识面试。此外,即便考不上宗教学校,她也应该坚持自修。现在提倡终身学习,这没错,可一般知识是为别人学的,而修行呢?是唯一对自己有用的东西。至于饭碗嘛?倘能即性成佛,她还用得着饭碗吗?
可惜的是她未能得偿所愿,进初二后她妈妈就病了。医院说是癔症,邻居们说是春草癫:一发起病来就满街乱跑,站在广场上发表淫秽的演说,说到慷慨激昂时就脱裤子,还把阴部掰开,展示给遇到的男人看,问人家要不要。她恨她,可她也理解她。她认定那不是病,而是前世的孽。她时不时地尝试为妈妈消孽。但她的功力显然还太浅了。因此,她必须去挣钱为妈妈买药。
她百般无奈地放弃了读宗教学校的理想,缀了学。对这一点,她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把它看作大不了的事。贱种,就该受比常人更多的苦。可是,她该干什么来养活自己和妈妈呢?她为自己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擦皮鞋,后来,擦鞋业竞争加剧,她不得不捡了一段时间垃圾。她感觉捡垃圾更合她的胃口,因为和擦皮鞋比较,捡垃圾不必看人的脸色。但是,捡垃圾也有一样不好,那就是很容易受到小流氓的欺侮。于是,她就听朋友的劝,做起了挤奶工。
第一次进录像厅的时候,她的感觉和家伦的一样,只是多了一份慌乱和羞耻。随后,在工作正式开始之后,她就时时被**的冲动困扰着。一边看着男女交媾的戏,一边**着男人的**,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每次收工回家,她都要洗澡,重点是手部和阴部。她极其厌恶那种粘乎乎的感觉。要是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再回过头去捡垃圾。可她不能选择,因为两份工作的收入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捡垃圾,只能供到母女两人的嘴,挤牛奶,还能供到妈妈的药;吃了药,妈妈就能安安静静坐在家里,不再到外面去唱戏了。

她意识到自己也染上了可怕的疵性。她开始在工作时默念佛经。渐渐地,她感到那种恶心的感觉慢慢地消失了。其实,哪里有脏与不脏的分别呢?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界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知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皈依般若波罗密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渐渐地,冷霞感觉自己只剩下了一种挂念:金钱。要是有了足够多的金钱,她就可以放下一切,究竟涅磐了。后来,她还干过其它一些事,譬如做宾馆服务员之类。可每次都没干多久,她就又回到了录像厅.
冷霞终于下决心让自己出现在家伦面前。佛曰:须菩提,忍辱波罗蜜,如来说非忍辱波罗蜜……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家伦可能给她带来什么呢?**?羞辱?痛苦?死亡?至少可以肯定,他将给她带来她所需要的金钱。可是,她该以何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呢?
于是,她生活中出现了她一心要摒弃的颠倒梦想。有时,她感觉以她的本来面目出现更受欢迎;家伦要找的,不就是一个挤奶工吗?她就给他一个挤奶工。有时,她又觉得她应该展示她的处女风采;她虽然已经做了一名卑贱的挤奶工,可她仍然保住了她的处女膜,而有钱人呢?肯定对处女膜感兴趣。有时,她又觉着她该表现得更像一个宗教信徒;一个出现在录像厅那种场所并接受那种服务的公子哥儿实质上就是一个需要拯救的病人,而病人肯定更喜欢医生一些,换言之,可能更倾向于谈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
可是,她还没有选定自己的角色,就意外地和家伦撞上了。
那天傍晚,在忙完家务后她稍稍地打扮一下自己,就出了门。她没带手提袋。一场大雪盖住了所有的房屋和街道上的花坛,马路上积满了雪水,中间部分被汽车辗出了深深的辙痕,雪还在飘飘洒洒地下着。这种天气,录像厅里是不会有生意的,她只想去外面走一走。在她的生活里,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录像厅,除了黑暗与肮脏还是黑暗与肮脏,而她现在需要呼吸更多的纯净气息。她信步踱出敞旧的橡胶厂宿舍区,踏上宽阔的城市主干道。七彩的霓虹灯亮了,商店橱窗里闪烁着迷人的色彩,映照着纷纷扬扬的飞雪和晶莹剔透的积雪;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汽车碾着积雪从身边驰过,很安稳。冷霞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异乎寻常的宁静而清虚,而她就在这个宁静而清虚的世界里了无牵挂地游荡着。冰雪,也许就是佛的化身,在冬季向世人展示着自身的存在吧。
冷霞一边走一边沉思默想着。在靠近海天广场时,一个男人猛地向她撞过来,随后,她就闻到了浓烈的酒臭。她本能地往旁边闪了闪,紧接着,她就看到家伦跌倒地雪地里。她屏住呼吸站在旁边看着。家伦像一只笨拙的鸭子在地上扑腾,明显想爬起来,可两次都没成功。她迟疑了一会,弯腰把他扶了起来。家伦剧烈地喘息着,在冷霞本能地甩动长发的那一瞬间突然看清了她的脸。他瞪大眼睛怀疑地看着她,半晌,他霍地伸手紧紧地抱住她,不由自主地啜泣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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