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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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她大睁的眼睛那是看见了死亡的绝望而悲愤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把我吓醒的。每天都是。那门是凶手走时开的。不是像后来人们推测的是钱婶临死前开的,不是。
我抽啜了几下,擦擦脸,又继续说:“我在每天醒来以后,都能听见楼上发出和案发那天晚上所发出的一模一样的声音。我想是那三个人死的太惨太悲愤了才变成了鬼,又弄出声音来让人替他们报仇。我忍不住了,把我的梦,也就是真相讲给人听。听的人都说我精神失常了,说我吓疯了才幻想出那些事……我想钱婶在受伤到死亡的漫长的时间里,一定盼望着缓救,盼望着哪怕有人出来看一看。可是没有人,连偷偷打电话报警的人都没有一个。要有,钱婶就不会死,凶手也不会逍遥法外。”
我涕不成声。阳子不说话,皱着眉头看着我哭。他的神情明显地表明他不信我所说的一切。他也像别人一样认为我的梦和鬼的事不过是一个疯子的臆想。可他没像别人一样在我讲叙时粗暴地打断我。对此我已是感激不尽了。等我平静下来,阳子说:“用我送你回家吗?”我听得出来他的话里是不带任何诚意的,只是赶我走的比较温和的说法。或许是他在我讲叙时没有打断我的做法,也或许不因为什么,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愿望,我想我或许可以请求他的帮助。我说:“我不回家。求求你让我在你家里呆到两点钟行吗?就呆在两点,两点已后就没有鬼了。求求你了。”
阳子显然是不愿意的。他皱着眉头看了我很久,似乎拿不定主意是把我赶出去还是客气地请我走。我想我还是在他赶我之前走吧,等他赶我我就更无地自容了。可一想到我又将不得不拖着酸疼的双腿在黑夜里提心吊胆地走下去,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滚下面颊。我起身向外走的时候,听见阳子说:“你坐着吧。说好只能呆到两点。”
那天我在阳子家里坐到两点然后回了家。第二天夜里在我走得精疲力竭时我又敲开了阳子的家门。阳子皱着眉给我开了门。从那以后我不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走了。阳子的家成了我的避难所。阳子对我的打扰是很厌烦的,可他还是每天都给我开门。他接纳我像接纳一只避雨的街头流浪狗,开门放进来就连看都不看一眼。这让我分外难受,让我想起我奇怪的头痛和呕吐。我绝望地意识到我不可能像一个正常的女人那样生活了,即使我作为女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和阳子默认了一种奇特而和谐的相处方式。他在把我放进屋里之后自去做他想做的事,我在客厅里发呆或是走来走去。直到有一天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才使我们结束了这种陌生人般的相处方式,变成了朋友。那一天我刚进门不久阳子就无视于我的存在,神情古怪地从坐着的我的膝前走了过去,直接打开门离开了。在那当口儿,我的身体在他的漠视中忽然化成了一股空气四散着消失在周围的空间里了。阳子走后很久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我开始活动。我小心地避开那些制作精美的却又落满灰尘的红木家具在铺着地毯的宽敞的客厅里走来走去。事实上我想避开灰尘是徒劳的。灰尘已布满了室内的每一寸空间。走着我忽然想到主人不在家我可以在不为主人所知的情况下稍微放纵一下。接着我就想到我应该到楼上去看看。阳子的家是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楼下的客厅和饭厅是我已经熟悉了的。令我奇怪的是,我熟悉的这些环境表明阳子是一个人独居,而且是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屋里找不出曾有第二个人的迹象。阳子是应该有家人的。父母和孩子,在我十七岁的思想观念里早已形成了这种家庭的结构模式。阳子的情形让我对他和他的家庭充满了朦胧的好奇心。正是这种好奇心使然,我才想到楼上去看看的。

从客厅地面延着楼梯一直到楼上都铺着厚厚的黑黄色的地毯。估计地毯的颜色本来不是这样的,只因积了太多的灰尘,原来的颜色已看不出来了。我每落下一步,都觉得有一逢尘土像原子弹炸开时散开的蘑菇云一样在我脚的四周腾起。这让我的行动分外小心。楼上共有三个房间。其中两间房的门钮上都落满了灰尘。我没敢碰它们。我拉开了门钮上没有灰尘的那扇门。男孩子的房间我只见过亮亮的。亮亮是我唯一的又是同龄的朋友。我曾想过长大后要和他结婚。我们经常在一起玩,他的房间我常去。亮亮的房间里有书、飞机模型、拳击手套、滑板、旱冰鞋……男孩子喜欢的东西一应俱全。阳子的房间里没有这些。有的只是丢在地上、床上、椅子上的各种款式的衣服。也有书。书架上的一些书也满是灰尘。我想我或许可以拿本看看以打发漫漫长夜的难熬时光。我走过去抽出几本翻了翻,全是古今中外的名政治家的传记。我不爱看。床头柜上,衣服堆里隐着的几本书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拿起来看看,全是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我看不懂就把它放回原处。我因想着阳子随时会回来而决定赶快离开的时候就发现了地毯上的那两片纸。在我模糊的印象里地毯上原本没有这两片纸的。纸就在书架的下方,大概是我顺手翻书时从书里掉下来的。我拾起它打算把它重新夹到书中免得阳子发现我**了他的领地。拿在手中我才发现这两片硬纸是一张从中撕开的照片。照片上一个少妇抱着个孩子。撕开的裂口正好把少妇和孩子分开了。照片的右上角写着“小儿百日留影”的字样。这张照片实在是一张普通的家庭生活照。然而在照片上只能看见孩子憨态可掬的小脸。少妇的一半上划满了乱糟糟的刮痕而看不清她的脸。像是有人想把照片上的少妇划去,在划过之后犹嫌不足才撕开照片的。我拿着照片思维里闪过一个朦胧的念头:既然把照片撕开了为什么又没有扔?我试着推测这张照片是谁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划破撕毁的。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断续而粗鲁的碰撞声。我把照片顺手塞到一本书里,就跑下楼。楼下阳子正软软地从门外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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