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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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帮着打开鬼屋的门阳子说,“小五可是要高考了,百忙之中来帮你的。”
“谢谢。”我说。阳子的话证实了我关于小五是高中生的猜测。
小五对我的感谢没听见般淡然。
阳子笑道:“怎么谢?你以身相许吧,小五还没尝过女人的味儿呢。至于我嘛,我希望那个女鬼漂亮点。”
“无聊。”小五说。不知指什么。
“是无聊,世上哪有鬼呀。不过这无聊的举动没准能让小疯子不再胡思乱想,从此就治好她的疯病呢。”阳子睇着我说,“就为这个也值得无聊一次啊。”
“真的有鬼呀。”我说。
两个人的表情都是厌于听而又不得不听下去痛苦。
“走吧。”小五说。
“抓紧时间,天要下雨了。”阳子也说。
我抬头看看天。天空本就阴晦,此时阵阵凉风推过一卷卷的黑压压的积雨云堆在城市的上空,真的要下雨了。
乌沉沉的天使得原本就黑的楼道里更黑了。小五开了手电筒我们才能勉强看见前面的一两级台阶。刚才走过我家门前时,阳子问:“哪个是你家?”我指指右手边的那扇门,一声也没出。楼道里实在是黑得阴森恐怖。我们三个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压低了呼吸声。忽然嘭地一声响,走在前面的阳子立即抬手捂头,吸着凉气低声咒骂。走在后面的小五就用手电筒向上照。手电光掠过破木箱,纸盒子,空缸,烂盆等罗得老高又堆满了楼道里的东西。这些东西在手电的微光的晃动下似乎蠕蠕地动了起来。我想象着那里面就要爬出像巨蛇那么大的百节虫,狗一样大的不可想象的潮虫来。我站住了。
“我知道没有鬼了。我们回去吧。”我说。
阳子回过头来。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芒看着我说:“你怕啦?”
“不……”我虚弱地说。
“有没有也得看清楚。我告诉你,就是让鬼掐死也不能让鬼吓死,知道吗?--我在你前面,你别怕。鬼要抓人也是先抓我。”阳子说着还轻轻笑一笑。他伸手拉住我继续向上走。他的手是凉的。
到了二楼,小五越过我和阳子,用手电照着开锁。我紧紧握住阳子的手,听着自己的心脏震耳欲聋地急速跳动着。
事后我想不起当时的电闪雷鸣,只记得我汗湿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脊背上的感觉。我一动不动看着门被小五打开。在那一瞬间,恐惧使我对时间的反应变得迟钝。我看着门从黑暗开向另一边的黑暗,预备着看到随着门一寸一寸地打开而相继出现的三个血淋淋的鬼。终于,门全打开了。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松了口气,耳朵里才听到雷声轰隆隆地滚过大楼的上空。小五站在门口向屋里照。阳子不耐烦地推开他,一步跨进去,伸手按下了门旁的电灯开关。立即,屋里被日光灯照得亮如白昼。阳子笑着看着我说:“这鬼都在哪呀?怎么不来迎接客人呢。”小五也走了进来。他和阳子四处走动,每走到一处就开一处的灯。不久室内就变得灯火通明。我紧跟着阳子走过了每一个房间。房间里的情形是我熟知的。血迹,碎玻璃,撕落一半的窗纱,和染血的蚊帐都在窗外闪电的弧光中明明暗暗地变幻着,似要活动起来。我的眼睛除了阳子不敢看任何地方。阳子的脸在看过了所有的房间之后,尽敛了笑谑的神情而变成若有所思的严肃。

“屋里的情形除了没有尸体,真和她梦里的一模一样啊。”小五站在阳子身侧轻声说。显然他也知道了我做梦的事。
“那能说明什么呢?你一定来过这里。”阳子面向我肯定地说。
“从来没有。自从案发的那天夜里直到今天上午我一直都没来过,连楼梯都没上过一阶。”我非常气愤阳子的口气。
“那你一定听说过别人的议论了吧?听了别人的议论就跟据这些议论里所提供的线索幻想出了凶杀的过程。(他抬手阻止了要说话的我)内疚和自责的压力又使你脆弱的神经发生了轻微的错乱,所以你才天天幻想着有鬼有声音。实际上什么都没有。你看见了,只是一间空屋子,没有鬼也没凶手。”
我一时哑口无言。阳子的话我没法辩驳。我的确听说过别人的议论。案发后的一段时间里以大楼里的人为媒介,很快地这件事就在城市里传播的沸沸扬扬。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它是安于枯燥生活的人们的兴奋点。人们议论着它,众口一词地把它说成一个第三者插足的情杀案。并由此衍生出死者中唯一的女人的绯闻故事和她因爱成恨而杀了她及她的家人的凶残情夫。后来警察的勘察没有找到第四者在案发现场的证据,人们的议论话题就成了凶残的丈夫知道了妻子的奸情而杀了妻子和独生子再自杀的改版。在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里凶杀案的现场是被传得惟妙惟肖的,仿佛每个人都亲邻现场看过了似的。要通过这些线索再幻想出那么一桩凶杀案是有可能的。但在我并没有神经错乱的大脑里,我知道我所梦所见所听到的一切都不是幻想。但要让阳子和小五相信我,我又是没有证据的。我不知道鬼们是一种什么东西,该他们出现的时候,他们却无迹可寻。莫非他们只让我一个人看见,为了惩罚我曾有过或许现在也存在着的懦弱胆怯和麻木吗?没有人相信我。那么以后我要么夜夜做着噩梦听着鬼声,再在白天里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即骗着别人又骗着自己麻木地生活下去。要么顶着疯子的头衔日日说着没人相信的真话。长时间被压抑的不被相信的愤怒和屈辱以及要说出真相的冲动像一经点燃便要爆炸的TNT一样,在我的体内点燃。我走到窗台边。干干净净的发着亮光的窗台上如我所料或是所知的那样有个圆圆的水渍印子。印子不远处就是那个直径有十五寸的填满了土的大花盆。盆里的植物已然枯萎,纵横的枯枝像炭笔随意划出的粗细不等的线条立体地交插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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