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独自等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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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字为缓步地走下山去,相比以前,今天算得上特别地早了,脚步已经有些轻快。烟囱里袅袅的炊烟冉冉而起,偶有歪斜,但一瞬忽又直直地蹿了上去,四向散开,消逝于暮空当中,全无了踪影,惟有借助继续漂渺而起的烟云,方能想象出那已经溘然而去的炊烟走向了何方,然而只是大概一说。
四下里一时一片静寂,只有山风穿林过叶时偶尔发出的碰撞,沙沙地响着,一时又都连成一片海洋,那感觉有如看见了水面上层层的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开去,相互碰撞在一起,叠合到一块了,却又并不立即消失,两层涟漪从外到内,圈圈相交,外面的刚破成椭圆了,里面的那一圈小点的又膨胀了一下,接着相交在一起,并又是一个好看的椭圆。然而每一次相交时,里面的那一圈都要比外面的那一圈要小,直至波心相拥在一起,完全叠合了,显出一个平静的镜子来,随着水面轻微抖动,那是“波心荡,冷月无声”的佳境。然而上下一晃,才又稳住了,慢慢地,平面渐渐变宽变大,仿佛一个在水面上搭成的平台。于是那些无数的椭圆并又扩散开去,变圆了,也变大了,形成一层新的涟漪,继续向外荡漾着,并又与其它的层层扩散而来的涟漪相交混,如此相往,几乎所有的波心都叠合了,那水面始才恢复了平静,只有岸边仍有些许的微浪,留有椭圆的雏形。
四下里一时又是一片静寂,只有山风穿林过叶后留下的碰撞,沙沙地响着,并且消失而去。那感觉真是美妙极了,养耳又静心。
大黑听见了,倒以为来的是什么陌生人似的,一个劲地瞎吠。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一只手扒在窗口,粘满了油污。瞧了瞧,颇有几分惊奇。以一种尴尬的眼神和不恰当的方式伫望着,既陌生而且熟悉,但终于还是没有笑出来,才又是不安地缩回头去,流下一窗的昏暗的灯光,抖落在外面,斜淌了一地。
还是回家的感觉要好一些,想着以前的那些迎接自己归来的日子,到处都弥漫着惬意的温馨与快乐,顿觉鼻孔猛地一酸。门前的三株樟树努力地挺拔着,擎着一把如盖的绿冠,树杆上是绿色的生机,几棵繁盛的梨树荫蔽了大半个院落,在负重的枝头上,挂满着下个季节里梨子的味道,但即使是在没有成熟的时候,探头探脑的它们,依然散发出诱惑的香甜。
“妈,是我!”字为嚷着,伴着丝丝的歉意,愧疚地绽出久违的笑,静静地,站在栀子花树下,习惯地、以一种不再太熟练的姿势。
“啊?”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实在摸不准方向。“小声点,你姐正睡着呢。”望了望他,似乎觉得不妥,窝起油污的五指,用手背在鼻梁边擦着,遮上了大半个脸。
“快些进来吧,外面黑了。鸡要进窝咧,天黑了。”轻轻地,她扭过头去,接着锅碗瓢盆就热情满怀地喧闹在一起。其实,叮嘱的内涵应该是温暖的,除了烦琐的罗嗦。
“今晚做什么好吃的啊?我来帮个忙吧。”十分拘谨地问着,字为实在显示不出更多更自然的由衷表情,荡满了一脸的笑。却在心里诅咒着自己,感觉脸上皱巴巴的,皮像被什么拉扯住了,有撕裂而不得的痛苦。但他仍然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厨房里的一切,木头一般地伫立在门口,迟疑着。
妈刚好出来倒洗锅碗的潲水,字为赶紧迎上去,抢着接过来。斜着膀子,潲水桶称在右手中,左手高高的横着,略微地翘起、平衡着沉重的担负。打着一个趔趄,向院门急急地斜冲过去。“哗”地一声,一股酸腐而且湿臭的味道冲鼻而来,扭起脖子来,他赶紧撇过头去,感觉已经倒完了,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是一种极尽畅快的感觉,仿佛连同几日来的郁闷,也一起作了彻底的清除。
字为甚至觉得,即使是主动的等待,也仍然会形成空耗。对人,对己,对家,更是一种莫大的伤害。惧怕失去,不如重新点燃希望。就如夜行的人,似乎听到了身后隐约可怖的声响了,然而有人就身不由己的回转身去,但又没有足够的勇气直接面对,于是只能一**坍塌在地上,发抖的双腿再也没有站立起来的力量。或者有的人,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了,抡起双脚就是一头钻进前面的黑夜当中,顾不了那里面的未卜的吉凶,忘记来自身后的恐怖,单是向夜的更深处闯进,或许到了迎接旭日的那一刻,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并且可喜的是,自己却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嗯,那你就帮我往灶里塞两个草把子吧。”妈可能意识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些微变化,让她捉摸不定的,动作明显地变得笨拙了些。
“嗯……”字为抬起头来,兴奋地张望着,蓦然地发现了她苍老的脸上所掠过的一丝惊喜,甚至是不知所措了。她不安地抖抖锅盖的汽水,热气腾地冒出,直蹿上屋梁。
“为儿,你就帮我劈两根木柴吧。姐买了几斤肉,晚上就炖一些。多了一下子吃不完,天热又怕放坏了。我赶着抹些盐腌着,晚上怕猫子过来。现在光占着锅煮肉太慢了,还有些腌菜要炒一下,你姐就想吃。刚生着了炉子,现在就缺几根好火苗。”
字为第一回如此认真地听完了她的全部内容,却感觉不出有他讨厌中的那么罗嗦。只觉得是一种释然后的快慰,满心地欣喜着。
“嗯……去远点,打开路灯。去远点,你姐可能睡得正香咧。过点细啊,慢些来……”她继续补充着,像姥姥呵护着自己独生孙女的宝贝儿子。
字为站在外面,淡黄的灯光在暮色中显得弱不禁风,却将家门口点缀得格外温馨,那“幸福之家”的横联,在金黄色的瓷砖的映衬下,更是给人别有一番踏实的愉悦与享受。
像一头牛,劳动给了他更多的依靠与心安理得,累似乎起到了平衡的作用。不大一会儿,字为就已将好几抱的劈材送到了厨房里,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灶前,还使上了绣花的细致与耐心,迅速,而且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上菜的时候,字为就喊醒了姐姐。一屋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过节似的,有说有笑,吵吵闹闹地。只是都小心翼翼回避着某些问题,然而却并没有影响到这欢快的气氛。他专抠着姐姐问一些路上的趣闻,不时地逗得她不住地哈哈大笑。也就很快的冲淡了开始时的那些拘束,放开了许多。
电风扇被开关操纵着,呼呼啦啦地旋转在头顶,但不时地有几只大麻花蚊子掉下来,落在桌面上,挣扎着。甚至有的直接栽进菜汤里,半点动弹不得。字为突然想起了课本里的笑话,忍不住为外国人特有的幽默智慧而窃笑。姐好像意识到了,突然问他开什么心,愣愣地瞅着字为,盯住了,像要拦截他撒谎似的。
“唉呀,蚊虫,掉进汤里去了呢。”他故意嚷着。
“挑起来就是的了,热天虫多,难免的。”说着她就要伸筷子去拨。
“别,先看看吧。可能是今天晚上妈做的菜达到了国际体系认证的卫生标准了,不然它们怎么会下来洗澡呢?哈哈……”他变解着Waiter的语言,笑着解释道。
“呵呵……”姐也笑了。牙齿磕碰到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娘的个苕喔,嫌我脏,那你这十几年是么样过来的?喝水?那水还是我烧的呢。”妈也被逗乐了,一家人嘻嘻哈哈地,久违的坐到了一起,笑得更像一家人了。关起门来的温馨,简单得只须三言两语就行了。他却亏欠到现在,也几乎拖累了所有的人。
字为的身心有了一种无限扩张的**,并且不住地打着饱嗝。妈却还是一个劲地劝着,一会儿又往他碗里赶着。鱼啊肉的,一股脑儿的掀过来,盖满了他的碗。像是刚从沙漠里侥幸逃脱出来的狼,虽然对风暴的恐惧使他仍有余悸,但草原的舒坦,却给予了他足够的滋养。“咝咝哈哈”地吞咽着,老大一海碗,连沫带汤、全给灌了个精光。只剩下满头满脑的淋漓大汗,粘附于额前,搭在脸颊上,挂上颈脖,喘着粗气,望着她们傻笑。她们也看着字为,露出满意而欣慰的笑来。
“再来一碗吧?”妈试图接过碗去,想再添一碗给他。
“不了,你们自己吃吧。”字为放下碗筷,看了妈一眼。舒舒服服的,接连地打着饱嗝,左手垂在腿侧,右手摩挲着滚圆的肚皮。
“姐,你什么时候再下去啊?怎么这次回来得这么突然啊?”
“嗯。没事做了,又急着想回家来看看。至于么嘛再下去,这就得看具体情况了。怎么了?你想我什么时候走了?呵呵……”姐故意显出不信任的表情,防范地盯视着。
妈解下围裙,缓缓地收拾着桌上的残渣,好好地抹净了桌子。才将一摞碗一下了全抱走了,厨房里接着传来开门的声音。
“脚长在你身上,我能捆着不成吗?”
“脚是在身上长着,可是它还得受大脑的控制啦。什么时候想走就走吧,这就是具体问题了。你啊,却说捆脚,这不是偏说正题,赶我出门吗?嘻嘻、呵呵……”姐抹着嘴巴,轻轻地笑着。
“瞎说,哪个说大脑受具体问题控制?大脑又不是木头,长着是用来分析具体问题的。”字为故意耍着,纠正道。
“再说,回来一趟也不容易,能够多呆一天就不要只玩半天了。难得的事,就看自己如何把握了。留人得留心,但人留了心还得留下来;就是人家留了,还得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咧。是吧?”
一屋的笑声,四处漂荡着。妈进来了,手里拿着牙签。脸上也荡漾着轻松的笑容,磨磨蹭蹭地,才终于绕过来,又要去擦桌子。
“你有什么打算吗?”姐终于问到了该问的,但仍然显得有些顾忌。不时地朝字为的后面看一眼,妈就站在那儿,像是在向她询问着什么。
“亦书也打过电话来了的,就在你们上午回来之前。”字为小心翼翼地,本来没什么的,但总感觉必须得回避一些什么才好,至少能够使大家都好受,哪怕就那么一点点愿望。
“他要我跟他一起出去走走,到他表哥那儿去。”他复杂地补充着,想解释,却首先就打乱了自己,忐忑不安地说着。

“他表哥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在什么地方呢?”姐很平静地问着,不时地望望他的后面。
“很快就会知道的,亦书三两天之内,会再打电话过来的。”没有撒谎,却低下头去。瞧见灯光下的影子,长长地斜铺在地上,有变形的恐怖袭上心头,因而越发的浅薄了,一针穿透而已。复杂的心情,使他一时无措,僵僵地,一下全没了声音,都在等待着,却又都在尴尬中,想回避的问题,却回避不了正处于谨慎中的自己,到最后连回避的决心和勇气都没有了,一味地沉默,发出心和心磨擦时,尖锐刺耳的钝响。还是那影子,左扑右闪地,但活动起来,却显得比身体都要自在。他不禁想起了自己以前写过的一首小诗:
有时横亘眼前
有时拖在背后
或者如日正中天
便被脚揉作一团踩在地下
一世俯仰,影子折断在墙角,
或者扭结在峡谷,与风雨相随的日子
路是脚的记忆
“至于高考嘛,我还是有些担心,但也为事无补。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再作过多的纠缠,到时候再视具体情况说吧。上了肯定是好事,实在差点儿,就报了大专技校也不错的。”字为说得十分克制,尽量慢慢地道来。他不得不如此坦然了,尽管脑筋在为先前的骄傲及基于此基础上的替我骄傲而惭愧、绞痛、伤心。他醒悟了,在一个刻薄的现实面前,终于得承认,考试与生活无关,但分数却确实地在决定类似于命运的东西。考生与老师在卷面上陌生的邂逅,本来就没有千里马与伯乐的知遇那么扣人心弦,姜太公的前90年,廉颇的60岁后,酿就的只能是一场致命的误会。
说到这儿,字为已经无法把握自己了,显然要难受得多,妈和姐都只是沉默着。
“到时候再看情况吧,没关系啊,大不了走五批咧。嘿嘿……”多日来的郁闷和压抑,一直在心里堵塞着。说出来了,却有醉酒后呕吐时的那番少有的轻松和快感,不尽的舒畅。心底的苦,化作脸上勉强的笑。
“上五批?”姐也笑了,有点难以掩饰的心酸,“行!学校要的是人,没人不成学校。对吧?只是,你这‘出去走走’怕是有些说不过去啊。从未出过远门的,人又不认识,更不知道要去哪里,别说爸妈不肯,就是我也要有点不放心的。”
“是啊,我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但正是因为没有出过远门,至今如此,却已经这么大了。才更想出去走走,见见世面嘛。否则就永远都只能呆在这块田垄里地埂上了。飞不出去的燕子,越不了冬;做稳了的地头蛇,也得找个洞。再说,亦书还不是以前从未出去闯……闯过。你们又不是不认识他,人自然是相当可靠的。说归说,在家里也实在有些闷,只要他的电话一来,我可能就得走了。”最后的语气,软软的,字为却只是说得相当的坚定。
“也就是说,你现在就已经定了心,一意想要出去了?”姐在重复着他的意思,但没有半点犹豫,不再是任何征询的语气了。
她要的不是答案,而是在要求字为留下来,改变他原有的决心。字为沉默着,固执的,想要坚守,并且也在坚守着。
“是的吧?”妈也插进来了,眼神里布满着责任的信号,焦虑地,还有母亲的不舍与不放心。像是一种示威的决断,严肃地望着他。
“嗯。”字为仰起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写的纠心的“囚”字。多少年来的慈爱无私,多少年来的牵挂无怨,多少年来的执着无悔,有一种硬伤,是因为勇气、是因为生活、是因为成长,却将会砸出一条所谓的代沟!他感到绝望,感到恐惧,感到悲哀,为父母,为自己,为曾经,为现在,也为将来!
有一种愤怒,叫做恨铁不成钢,不是因为不成器,而是不听话,就是不能按照父母们所放心的那种原则去生活,尽管那种所谓的叛逆,是一个人真正成熟所必须经历的,但在开始不按照他们所放心的方式生活时,这种开始总是附着了太多的反叛色彩,搞得家不聊生的。十几年的融洽,会因为此时的一个脾气,而尽数崩解。但这于他们而言,不仅仅只是对十几年以来所形成的“父母思维”,造成了一种极大的挑战,更残酷的是,被爱者对一种心灵给予爱的拒绝与剥离!
“你们喝水吗?晚上好菜太多,有点咸了。”字为辞不达意地瞎辩着,站起来赶紧逃出,他害怕面对,尤其是这种沉默。哪怕是再多呆一刻,他都怕自己会支持不住,会崩溃,或者至少妥协。
在理解他人的基础上执行自己的意见,总是比一意孤行要犹豫和复杂得多。甚至在冲突的时候,被理解的人并没有获得这种被理解的欣慰,反而会多了恼怒,而理解的人却只能孤自承担所有的谴责与咒骂,承受内心的煎熬与困苦,对自己的惩罚,与折磨。离妥协之前,往往是最为累赘的时刻,理解的人不仅要反叛被理解的人,还须反叛自己,并且仍然得同自己的理解和被理解作困兽的苦斗。
或者重新复归到既有的生活状态中,重新拘囿在已然的心理成长里。作一个不再迷惘却永远封锁的梦,并且,不仅这梦本身,甚而就连这个梦的内容,乃至实质,都已既定!就像轮子,看起就数它转得最快,几乎所有的行程都是靠它来完成的,然而,方向盘和发动机却都是它之外的核心所在!在速度等因素既定的情况下,或者换一个大点的轮子,就能提前到达目的地;或者来一个更小的轮子,对于目的地来说,到达的日期就只能推迟了。但要是一如既往的使用同一副轮子,虽然也总会到达,但却无法同时间赛跑了,即使赢了,但仍然是输了,输掉了自己的计划,或者言之为理想。
“妈,要是亦书来电话,确定可以出去的话,我就先去干一段时间。两三个月的暑假,确实有些难熬的。”字为“咕咚咕咚”地大口吞下大半杯水,继续进行着艰难的说服工作。
已经很明了的事,干嘛还要再等呢?他的决心在此,即使是什么都不说,自己也是得走的。但对于她们来说,这毕竟不比一个人去上学,因为一个人外出工作而不放心,只是一个无所谓的借口,害怕失去才是永恒的母爱所固有的症结。在她们看来,孩子应该听话,并且能够呆在大人身边,那才是永恒的祖训,天伦之所乐,莫过于厮守,哪怕再苦再累。
大姐曾经反抗过,并且最终挣脱了这张网,在外面一个人奔波着,已经这么多年了。可她如今却怎么又回来了呢?并且是站在另外的一个起点上。“躬行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字为想到了一个民族的历史和轨迹。但她们所为自己付出的,却促使他背负了一个象征着五千年文化的老帐。
“算了吧,农忙即将开始。你一走,家里就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了,手就更不够用了,忙忙乱乱地。”
“我能干些什么?一不插秧,割稻子又慢,炒菜不行,洗衣服不过小事一件,这又用不着我。大热天的,帮不了忙不说,反倒还要你们时刻想着如何来伺候我,添置的只有对你们不必要的累赘!我看还是出去比较好一点,况且又不远,不过就武汉而已!”他甚至已经有些激动了。
“不行,你身体不行,瘦得像个猴子一样的,出去了也没人要。外边那苦你自然是吃不消的。”声音似乎是在哀求了,焦急地怒怨着。
“正是因为没有做过多少事,胃口才老是撬不开,吃不了多少。也就只有越发的饥瘦。兴许一出去,我还能长上几斤膘,发个胖呢。”
“出去干嘛啊,家里一不愁吃,二不缺穿。你一个人出去,身边又没个大人照料。谁都搁不稳这颗心,出去干嘛?听话,都已经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这点事都不懂咧。还是像一个孩子,一点都不懂大人的心!”
“不管你们怎么说吧,我都已经快二十了。对于我而言,有些事是得靠我自己来拿主意的了。再说,我也确实是不小的了啊,我自己已能够完全打算自己了。出门识字,脚下是路。我就不信会被拐走,即使是搞建筑,至少一桶灰都能拎得动吧?”字为已完全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越说火气越大。
他很坚决地说着,不依不饶地做出了那个斩钉截铁的决定。妈确实是生气了,愤愤地重又系上围裙。
“以后再也不管你的个儿生了!不听老娘的话,叫你呆在屋的不听话,出去出去,以为出去是去吃肉啊?出去就有你的个儿生好受的,管不了你还怕冒得人管?有人管时你才会晓得好歹的,叫你不听话!”
看着妈气得发抖的样子,字为的心都快碎了。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就因为几句话,和自己的一个决定,就暴露了那沟险壑?难道自己是她上个世纪的秋天,还未待收获,就已凝霜。一个人的成长,就得注定以这种方式脱产吗?未有归仓之粟,就已成他年之债,空怀夙愿!
本来一屋人可以和和气气的过完这个夏天的。但字为还是选择了现实,或者是在顽固地坚守中,不肯放弃他自己的执着。
长大了,更多的是对独立的一种近于苛刻的要求,并且首先是以暂且的不计后果为前提的,这也无后果可以计,包括预计。他在颤栗与憧憬中挣扎,乱得像一团麻,却首先是自己乱了。
“跟你爸说吧,我可管不了你!”满腔的受伤和愤怒,从厨房里捅进来这么一句威严的话,姐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坐在风扇前面。
彼此都沉默着,像两尊佛,谁都不知道谁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有烧香的人好像猜透了,苦苦地诉说着,跪倒在神龛前,将心中的苦,化作虔诚的祈愿。
字为决定了,就顾不了伤害与被伤害,以及这之间的代价。只有毫无意识的猪,才会拼了命的往外窥视,并且企图出去,不计代价的拱翻了天。却又不知道圈外的天地究竟如何,只是那么要命的诱惑着。他诅咒着自己,比猪还牲畜!
或许爸回来时自己就已经出去了,但心里究竟还是不安地忐忑着,七上入下的,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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