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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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濯的第一句话,让犹诺假设中明朗的未来又笼罩了重重的雾霭,但他还是说出了在他心里盘桓了半个夜晚的话:“未濯,一起离开这里,去到远离明日盟的宫廷的地方,再不回来。”
未濯愣在那里,半晌接不下话,却不是因为惊喜。
犹诺只当他是刚睡醒,一时不能反应,于是催促着他说:“未濯,说好的,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怕再迟疑下去,会失去这来之不易的烂漫热情,又掉进那个残酷的旋涡,再出不去。
“去哪里?”
“无论哪里。”
未濯微笑了:“犹诺,送俊秀走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说,远远地走,无论哪里,再不要回宫廷去。可是,犹诺,俊秀就要回来了。”
犹诺的心中的热量被一点点抽离,他明白未濯的意思,他在说他们都逃不出命运。原来未濯不是向自己妥协,而是向一切妥协了。放弃了挣扎的未濯,有一种别样的宁静,苍白而无望的美丽,犹诺抚摩着他消瘦的脸颊,轻声问他:“不再试一试了吗?”
未濯却自顾自地说:“俊秀就要回来了,带我回宫去。”
“未濯……”
“当初是旦离带他走,现在由旦离带他回来,一切都将回归原点,谁也逃不过去”,未濯不容置疑地看着犹诺:“其实你早就料到有这一天的,看你这一座又一座外宅,不是一天就可以造就的,你心思缜密又绸缪已久,这很多的事情不要说是你想不到的。犹诺,我只想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想要做皇帝的?”
犹诺被失望冷却了心,嘲笑自己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年纪,却还从一个被蛛网严密封锁的角落里硬挖出了那份天真。天真这种东西,本来就应该完全地丢弃。他换上凛冽的目光,坦然地说:“你被册封为太子的时候。”
“之前还是之后。”未濯淡淡地问,追溯着一个似乎并不重要的细节。但是这个问题却让犹诺纠结了心,未濯是在质问,关于他们的爱情。犹诺没有办法回答,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样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模糊不清,但那个时候开始的疼痛现在依然折磨着他,未濯,我总是这样,为了你的一句话,悔不当初。
未濯看着犹诺渐渐苍白的脸色,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却又扯回了另一个话题:“犹诺,你现在,还想当皇帝吗?”
“如果你回去,一切即将继续,为什么你这样问我,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到底有多少人想做皇帝!”
未濯却又抛弃了这个问题而言他:“犹诺,你喜欢项羽吗?”
“未濯,你想说什么?你是说,我将会是那样的下场吗?”
“我记得,项羽也是将军的后人。”
“未濯。”犹诺突然想听他所下去,想听听未濯,会说出怎样的话。未濯从他放弃的眼神里领会了他的默许,于是慢慢地说出了他要说的话。
“项羽用三年的时间灭了秦国自立为王,然短短五年之后,便是四面楚歌,霸王投江。
“有人说他实在是个旷世的将才,却没有统治一个国家的能力,也就是说,他只适合做将军,不适合做皇帝。他做将军的时候无往不利,做了皇帝之后却不得好死。
“但我说他最适合做一个诗人,虽然他一生只写过一首诗,在他最危险的时刻,写给他的女人。或者他写过其他的,但没有留下;或者连那一首他也没有写过,是后人杜撰的。但他实在是适合做一个诗人,他的一生都在做他想做的事情,执着而勇敢,不达目的永不放弃。还有他的爱情,在他最危险的时刻,他用他的未来他的生命重视着的,只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他全部的爱情。只是那个女人是为了不拖累他而死在了他的面前,而他明明可以不死的,却又戏剧性地投了乌江。
“他实在是个浪漫的人不是吗?刚才的犹诺让我突然想到他,刚才的犹诺有胜过他的浪漫,毕竟,未濯是个男人。而未濯又是何其有幸,获得了你全部的爱情。”
“未濯,你想说,我是霸王,你是虞姬。你是在预言,我们,都将不得好死吗?”

“不,我是在告戒你,顺便告戒我自己”,未濯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问:“犹诺,我们的脚下,堆积了多少尸骨,够不够,堆成一座江山。”
“未濯……”
“他也是一样的,用血肉堆砌了一座江山,做了五年的皇帝。
“可是他不知道,用血肉堆砌的江山是要不停地用血肉来浇灌的,他不可以停止杀戮,他没有办法休养生息,没有了新鲜的血肉,他的江山在腐烂成尸骨之后终将崩塌,也许五年的时间已经太长。
“后来野史说,项羽之所以如此勇猛彪悍,是因为他获得了来自上古先祖的力量。传说上古时期虞地的帝王舜,每只眼睛各有两个瞳孔,是个伟大的帝王。而项羽的每只眼睛也各有两个瞳孔,所以他是舜后代,灭秦称王都是理所当然。甚至他唯一深刻爱恋的女人也叫虞姬,提醒他古虞地是他的祖先称王时开垦过的土地。
“当然我们也知道这是喜欢他的后人编造的传说,一个人怎么可能有四个瞳孔呢?他们只想为他寻找一个立足于历史的根据,毕竟,能成为王者的人,若没有正统的血脉,终将不能得到历史的认可。即使他是一个贤明的皇帝,人们还是会说,他在成为帝王之前,首先是一个乱臣贼子!而像始皇帝这样的暴君,人们还是会说,虽然他暴虐,但他到底是统一了六国,还建造了长城,绝少人提起,长城的墙根下埋了多少死人或半死的人。因为他是帝王的后人,他是正统的血脉,他本来就是应该做皇帝的。
“可见,一个将军的后人想要坐上王座是怎样的艰难,坐上以后又是怎样的艰难。更何况这个将军的后人又是如此地多情,爱上了一个帝王的后人,犹诺,是你的野心不适时宜,还是你的爱情不适时宜。
“或者两样你都不该有,因为你是将军的儿子而我不是兵部尚书的女儿。”
“未濯,你已经放弃了吗?”
未濯无力地说:“可是,我想,至少我们可以守住一个,比如我们守住我们的爱情,或者各自固守我们的野心。但是最后我们到底守住什么?犹诺,你还爱我吗?”
“是的,未濯,我还在爱你,所以我们要一起坚守爱情,一起离开这里,不再回宫廷去。”犹诺握住未濯的手,旧话重提。
“如果我们决定坚守爱情,那么,由谁来放弃他的野心”,未濯睁开眼睛温柔地看着犹诺:“如果你可以放弃野心和我一起离去,那么,就请你放弃野心和我回宫廷去,也许我们可以回归我们本来的位置,我做皇帝,你做将军,甚至是宰相也可以。”
犹诺听了未濯的话豁然开朗,原来,又踏进了他的圈套里。犹诺无奈地笑了,再怎么心思缜密未雨绸缪,也还是敌不过你,谁叫我爱你。
“未濯,我不能让你做皇帝。”
“可是我已经是皇帝了。”
“信王要回来了,让他做皇帝吧”,犹诺无奈地说:“未濯,我们走吧。“
未濯却说:“俊秀要回来了,带我回宫廷去。”
于是话题又回到了未濯刚醒来的时候,犹诺却已经是另外一番心境。也许应该强行带他走的,只是我还是想得到他许可,听他对我说,他也想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看不见皇宫的角落。
犹诺,其实我也想和你一起离开这里,到人间去,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只是到了那个可以离开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到了时候?
对不起,犹诺,俊秀还没有回来,我不可以离开;俊秀若是回来,我更不可以离开。你说得对,觊觎皇位的人不止你一个,我们要是双双离去,那沈筱禀怕又是一个李显,而明日盟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浩劫。
所以,犹诺,我要留下,我要让筱禀成为俊秀的右手,永不逾越。有他和旦离的支持,俊秀才能安稳地坐在王座上,也许那个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走。就怕天冷了,路不好走;就怕人死了,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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