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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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轮原本阴沉的表情更加严峻,他猛地站起来甚至有意无意地掀翻了他面前的茶几,茶碗掉到铺着毛毡的地上没有碎,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正如此刻这个高大的肇事者的心情。
就这么想回去吗!就这么想回去吗?黑轮在心里几乎呐喊着,口里却是如方才那个茶碗落地时不甚明朗的声音,他冷冷地说:“可是,尊贵的信王殿下,您要知道,今天的明日盟已经不是你离去之时的明日盟了。”
俊秀也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即使今天的明日盟成了一片灰烬,明日盟还是明日盟!”
旦离看着俊秀的侧脸,心里有一个角落泛起了些许的凉意,俊秀脸上有一种得以与皇族匹配的庄严表情,说明现在的他说的决不是一时意气用事脱口而出的话。这样的俊秀旦离不曾见过,他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看着这个突然陌生的俊秀,心里冒出了这样的话:皇族终究还是皇族,即使他和他身边的人都极力地守护着他的单纯,但皇族终究还是皇族。
俊秀,我在千里之外起程之时,也没未曾觉得我和你,有此刻这般遥远的距离。
旦离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很懊恼,为什么会这样想,俊秀还是俊秀。即使俊秀是个孩子,但他身在异国,皇族的血统让他有作为皇族应有的自觉,他这样的反应,也是应该的。身在异国的皇族有责任维护本国的尊严,国家国家,皇族本来就是应该以国为家的。为什么要期望俊秀永远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这样不是很好吗?旦离嘲笑着自己,是太怕失去了吧。
因为太怕失去,所以希望俊秀一直是个离不开人的孩子,所以对俊秀的一句话有这样陌生的感觉。旦离这样告诉自己,但再看一眼俊秀,却还是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朴旦离,你是这世界上最软弱的人,所以你才会为了一句话,动摇了你全部的心境。又或许,你是这世界上最烂情的人,一旦爱上了,马上泛滥成灾,轻易地让那个人成了你的全世界。
俊秀和黑轮沉默地对峙着,旦离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夏夜凉爽的草原里升腾起凝重的心事,三人之间的空气就要冻结了。
“听说今天来的客人是镇北军的朴副将军”,婉转的嗓音打破了毡房里的尴尬,一名身长玉立的蒙古少女已经进入了匈奴汗王的客厅,端庄地站在了他的身旁:“如此尊贵的客人皇兄怎么没有告诉我们,不过雁华已经准备了酒宴,为贵客洗尘。”目光直直地投向今天的贵客,明日盟镇北军的朴副将军,这个除郑犹诺之外令父兄有所顾忌的角色。
“蒙公主抬爱,不过如今旦离已经是路人一枚,不再是镇北军的副将了。”原来是匈奴的长公主雁华,旦离迎上了公主坦然的目光,她有一种属于草原才有的淳厚奔放的美丽,优雅爽朗的气质,草原上的公主和深宫里的公主,是这样的截然不同,旦离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富有生命力的女人,如此富有生命力的公主。旦离在明日盟见到的公主,大都是在重大的国宴上被允许出席的公主。这些公主,自然都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她们大都高傲地坐在仅次于太子的位置上,把眼光投向遥远的地方,努力地保持着一个明日盟皇室的公主该有的尊贵仪容,却从未在她们的脸上看到过如眼前这位蛮国的公主一般健康的气色。
“那么就在草原住下吧。”公主雁华出乎意料地说出了这亦真亦假的话,虽然旦离完全没有从她的眼里看出一丝的挑衅或者恶意,但他的心里还是被撞击了一下。看样子真的很难回去了。
“旦离此来是寻人,寻到人便走。”
“哦?那是寻什么人呢?不知道雁华是不是可以帮上忙。”
旦离站起来把俊秀轻轻按回到座位上,看着他回答道:“明日盟的信王俊秀。”公主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旦离不由地猜测,莫非她还不知道俊秀的身份。
果然,公主顺着旦离的目光看向俊秀:“信王俊秀,你是说这个少年就是……”
“没错”,旦离抬头看着依然神色冷峻的汗王黑轮:“他就是明日盟皇帝的叔王俊秀!”
公主雁华也看着他的皇兄,她本是知道这中原来的少年气质非凡,又受皇兄的重视,必定非富即贵,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传说中明日盟近几代皇帝最宠爱的信王俊秀。怪不得,问起皇兄他的来历,他总是不说。莫非朴旦离是为了寻找信王才辞去了官职,毕竟信王在匈奴是个连她这个公主都不知道的秘密,如果以镇北军副将身份前来,恐怕两国又要大动干戈了。皇兄带信王回匈奴是要作为人质吗?凭皇兄的城府,他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更何况是绑架明日盟的信王这样严肃的事情。虽然不知道皇兄的用意,但是既然他把信王带来了,那么朴旦离要带走信王的话,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

公主并没有表现过多的惊讶,而是把他的皇兄请回到座位上,吩咐摆下宴席:“原来我们还有另外一位更加尊贵的客人,那么,今天绝对是个值得喝一杯的日子。”
无论多么复杂的事情都留到明天吧,犹诺,我好累,我要睡了。只有你可以让我得意休憩,只有你。未濯就这样安然酣睡在犹诺的注视里,暂且把一切的苦恼都放在他身上,一夜,只一夜。
于是犹诺担负着两个人的悲痛,熬了一夜。我在做什么?亲人正在死去,留守在宰相府的手下们一个也没能回来,但是已经不想去理会这些了,那些死了的就死了吧。现在的犹诺,只要未濯,只要有未濯,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想去管了。在这个充满怨恨的夜晚,他带着未濯又到了另一座更加隐蔽的山庄,甚至还有心情找来一个大夫给未濯看病。未濯带着疲惫的表情任他摆布着,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关心。这样的未濯,是在表示他已经准备宣布投降了吗?
大夫说未濯是积郁成疾,要好好调养,于是犹诺把大夫暂时留下了。大夫没有表示任何异议,甚至没有表露出一丝为难的神情,似乎早就做好了要留在这里的准备。看样子他也是个聪明的人,明白自己的处境,深知只有留下才是唯一的活路,因为他大概知道了他们是谁,并且知道他们身在哪里?犹诺提醒自己,这个大夫需要留意。
未濯,我给你找到一位聪明的大夫,我很高兴。未濯,你一直都在勉强自己,努力地承受着,抵抗着,而我却还是一步步把你逼到了非死不可的境地。但愿现在我们还来得及,其实我们可以谁都不做皇帝。记得我们最美好的时光里,我和你,谁也不是皇帝,我和你,谁也没说要做皇帝。未濯,也许我们可以一直躲在这里,或者去更加幽深的山林隐居,旦离去带信王回来了,我也已经派人去匈奴报信,让黑轮放信王回朝。未濯,把明日盟交给你的叔王俊秀吧,你一直没有要他担负的,不一定是他做不到的,也不一定是他不想做的。其实你早就准备把王位让给信王了不是吗,王的印信怕是已经在他那里了不是吗?
未濯,如果我们都不再追求王座,即使那是你父皇的遗愿,即使这是我暗藏多年的野心,如果我们一起放弃,是不是可以回到从前。从前的时光,我们已经回不去,但是至少我们可以重拾少年时的心境。少年时,我不是将军你也不是皇帝。
经过了漫长的夜,天亮的时候,相信筱禀依然还在执行灭郑氏一族的皇令。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在夺回自己的府邸后还是没有再见未濯的踪影,于是他向那一簇烟花的方向寻去,等寻到那座山庄已是天亮时分,而这座他苦心寻觅而来的山庄却是空无一人。未濯,终于还是又落到了郑犹诺的手里!
筱禀内心的愤恨没有办法阻止,于是杀戮也没有办法停止,从天黑到天亮,天亮后继续。郑犹诺,你带走我最重要的人,那么我就带走你一切的族人,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你的根基!对了,一直没有找到郑犹诺的夫人龚静,还有他们的女儿逍芹!她们,究竟在哪里呢?难道郑犹诺已经事先把她们藏起来了,还是她们自己藏匿在某个最安全的地方,就像李显逼宫那会儿,就躲在皇宫里!
想到这里,筱禀立刻带人直奔皇宫。横竖现在未濯和犹诺都没有现身,那么此刻的明日盟,就是我沈筱禀的囊中之物!
而犹诺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那些因为他而无辜惨死的族人,他的心里充满了一种不适时宜的浪漫,等待着他的情人醒来,好向他说出那个关于私奔的提议。
未濯,我们一起远离吧,远离明日盟的宫廷!
可是那个睡醒的情人睁开眼后的第一句话却是:“犹诺,带我回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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