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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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秀,如果说回明日盟之后你必须代替未濯成为皇帝,你还要回去吗?”旦离踌躇了许久,终于开始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旦离,今天黑轮说未濯不见了,未濯怎么了?”俊秀急切地问,但旦离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哀伤的目光看着他,这让俊秀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他小心翼翼地问:“未濯,也死了吗……”眼里已经开始汹涌着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未濯,连未濯也死了吗?
旦离只能抱住俊秀,他没有办法告诉他什么,他走之前看见了犹诺的阴冷,他不知道,在他走了之后,那个陌生的犹诺还会做出什么事情。俊秀,如果回去以后,发现未濯没有了,熏没有了,还有很多人都没有了,俊秀,那个时候的你怕是连哭泣都不能够了。旦离只能拍拍他的背,告诉他:“我走的时候未濯没事,只是不知道来这里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俊秀,如果害怕,我们逃跑吧。”
但是俊秀哪里肯逃,他心心念念地就是回明日盟去,他哭着说:“旦离,我害怕,可是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找未濯,黑轮说,未濯不见了。”
未濯,未濯,从一开始,俊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离开过“未濯”,俊秀,可是我在想的,是关于你的未来,关于我们的未来。旦离捧着俊秀的脸,郑重地问他:“未濯,就这么重要吗?“
“嗯”,俊秀点头道,“嗯!重要!”
“多重要?”旦离讷讷地问,有些黯然。
俊秀毫不迟疑地回答:“全世界,未濯最重要!”
最重要,全世界未濯最重要。早就知道这样的答案了,俊秀,其实我早就知道。俊秀,你的未濯也是一样的,所以回去以后,当你得知你的未濯为你做了什么,你会是怎样地悲伤。也许我没有办法守护你的笑容,因为我不能守护你最重要的,所以我注定要看着你哭泣却束手无策。旦离只能再一次提醒他:“你要听好了,俊秀,我是说,如果你回去以后要代替未濯成为明日盟新的君王,因为未濯已经没有力气再撑起一个国家了,他要把看顾明日盟的责任全部交给你,你还要回去吗?”
“我要回去!”
“俊秀,你想做皇帝吗?”
“我不知道”,俊秀颤抖着说,“但是如果正如你说的,未濯没有力气了,那么我就有责任承担起明日盟的一切。我很害怕,旦离,自我出生,从来没有人要我负担起什么责任,我是父皇最小的儿子,是皇兄最小的弟弟。但是我毕竟是皇子,虽然我从未肩负起什么责任,但我的责任,我是知道的。我是未濯的十七叔,是他现在唯一活着的叔王,如果未濯垮了,只有我能帮他,只会是我。未濯,在等我回去。”
旦离看着眼前这个深明大义的俊秀,那种陌生的感觉又涌上心头。犹诺是这样,俊秀也是这样,为什么你们为了未濯,都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是你们变了还是我自己没有看清楚,没有看清楚真正的你们,也许只有在未濯的世界里,你们才是你们本来的模样。金未濯,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可以像瘟疫一样,席卷一个旁人的人生。
俊秀,是一定要回去的,并且他清楚地知道他回去的意义,那么,俊秀,我们一起回去。旦离从行囊中掏出了一块沉重的东西放在了俊秀的手里,这东西被很随意地塞在包袱里,连块包裹的布巾都没有,俊秀一眼就看出,这是明日盟的玉玺,于是他更悲伤地哭泣。
“是未濯给你的吗?”
“我不知道,是龚静给我的,我临走的时候她约我去一个地方等,结果来的是龚静,说熏不能来,让她把这个交给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未濯的意思,但这东西既然被允许辗转到你的手里,多半就是未濯的意思。”可是既然连玉玺都送出来了,那么未濯,怕是凶多吉少了。
“旦离,我很害怕,很害怕,我要回去,为什么熏不能来,为什么未濯要把玉玺送出宫廷,无论如何,我要马上回明日盟去。”好害怕,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怕回到明日盟,见不到想念的人。
“好”,旦离说,“既然这样,我就带你回去。”
和犹诺一起在边关的时候,总觉得夜不是那么长,很容易,千百个寒暑就这样过去了。可是一样是在大漠里,一样守在喜欢的人的身边,为什么,夜变得这么不一样。
俊秀哭累了就睡了,旦离才得以抽出身来,洗去一路的风沙。沐浴过后的心情没有轻松很多,他没有办法睡,于是到外面去看一看,草原上最辽阔的星空。旦离不是占星的先知,他不知道星空的奥秘,他也不向往预知未来的能力。如果未来是光明,那么,即使不知道,也将投身到那明媚里去;如果未来是阴云,那么,何必让它提早笼罩了心。
可是,有的时候未来却会明摆在世人的眼前,即使他不是先知,却能预料到不久的未来,关于旁人,或者自己。可怜的俊秀,我看见,那么悲伤的未来等待着你。
公主雁华看着旦离孤独的背影,皇兄黑轮刚才说的话,又在他的耳边想起。
“信王俊秀才是明日盟未来的主子,我要把你许配给他,那么,我匈奴的长公主就是明日盟未来的皇后。”

雁华默默地接受了,匈奴刚刚进行了一场血腥的政权交替,目前人心不稳。若自己成为了明日盟的皇后,新的皇权才能够得到有效的巩固。而明日盟想必也会接受的吧,毕竟长久以来,他们的皇城之内刮着不可间断的血雨腥风,民心涣散。他们也希望用联姻来缓解边疆的局势吧。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由明日盟皇室送一位不受宠爱的公主下嫁匈奴,而是由匈奴的公主登堂入室,入主皇宫。
曾经,还是一位可汗的女儿的时候,遇到一位云游的僧人,他说,我从您的脸上看到了金蟾的倒影,您将来,是要成为身份尊贵的人的。正在向他布施的侍女笑着说,算你有眼力,这位可是匈奴的长公主,我们可汗的掌上明珠。僧人却说,您未来的尊贵何止于此,只是请您不要放弃了大好的前程,因为你为之放弃的,注定是你得不到的。
注定的,注定的。如果注定要嫁给明日盟未来的君王,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为什么是他来了?现在的公主雁华已经是一位可汗的妹妹,他终于明白了那云游诗人的预言。一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就在她准备接受命运稍稍之前,只一步的差距,让她的决定变得异常艰难。
是这个人吗,就是这个人吧,那个预言中不可得到的。公主望着那个人的背影,告诉自己,这个刚刚出现在今天的人,没有什么不能割舍的,即使是一见钟情。
旦离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他转过身去,只看到了黑暗中一个女人仓皇逃走时飞扬的裙裾。大概是哪个好奇的侍女吧,旦离这样想,没有太过在意。他当然不会知道匈奴的长公主在见他的第一眼便心生爱慕,但他即将知道,这个公主要嫁给他最珍视的人。
而且俊秀答应了。
俊秀就像早就获悉汗王黑轮的这个打算,安静地听完了他的话,然后从容地答应了。
“俊秀,你怎么能答应呢”,回到毡房旦离急切地说:“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你将是明日盟新的君王,明日盟的皇室是不会允许一个蛮国的公主成为他们的国母的!”
“未濯会允许的,俊秀想做的事情,未濯从来没有不允许过,只要有未濯的允许就可以了。我将要成为明日盟的皇帝,这也是经过未濯允许的。”
“俊秀,你知道吗?游牧民族有一个习俗,一生只洗三次澡----出生的时候,死去的时候,还有就是婚礼的时候。你没闻出来吗,他们的男人和女人的身上,有一股膻味,因为他们不洗澡……”
“那只是一个无理的笑话”,俊秀出忽意料地打断了旦离的话,把头撇向了一边,“我只知道,只有答应联姻,我们才能尽快回去,回到明日盟的宫廷,未濯在等我。”
旦离扶住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俊秀,告诉我,你喜欢他吗,那个叫雁华的公主?”俊秀缓缓地摇了摇头,旦离却接着说:“那么,你不能娶他,如果你不爱她却娶她,这也许会毁掉她的一生。”
“是匈奴的可汗把他送到我的面前的”,俊秀辩解着,“自古以来皇室婚姻的实质本来就是一桩桩的政治买卖,娶权臣的女儿也好,娶蛮国的公主也罢,为的只是巩固权力的中心。这是皇族的责任,相信那位匈奴的公主也深切地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当她站在万千子民面前的时候,她首先是个公主,其次才是女人。”
“俊秀,你变了”,旦离终于悲伤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不知道,这一成不变的草场或者黄沙可以这样彻底地改变一个人。”
“不是的,旦离,不是的”,俊秀怜悯地看着他,双手覆盖上他的脸颊,“我没有变,我从来都是这样,这是皇室的教条,在我还是一个皇子,这些都知道。只是没有想到会轮到我,我是父皇最小的儿子,是皇兄最小的弟弟,却要成为明日盟新的君王。所以你之前看到的只是一个假象,我的天真从来都是太平盛世的华丽装点,一旦皇权动摇,我就必须脱掉皇帝的新装,回归我本来的位置。旦离,我从来都不天真,或许连未濯也不知道我有一个不逊色于任何皇族的深沉内里,或许天真的只是你。”
俊秀的话让旦离更加惶恐,他不安地问:“俊秀,请你诚实地回答我,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吗?”
“我知道,所以允许你的亲近。”
“那么,你是否也对我有相同的感情?”
“你是说爱情?”俊秀轻轻地问。
“是的,爱情。”
俊秀摇摇头:“对不起,旦离,我没有办法去爱你。”
“也就是说,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吗?”旦离悲伤地说,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旦离不是也在利用我吗”,俊秀残忍地说,“旦离不是为了迫使自己放弃一个人接近我的吗?”
“你知道,原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是的,我什么都知道,我一直站在纷争之外,远远地观望,所谓旁观者清,很多事情我比你们更深刻地知道。”
旦离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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