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长乐未央 第一八三章 青花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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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羡林是个相当懂得拿捏分寸的人,他懂得怎样一刀切在稍微靠近你底线的地方,占尽了便宜却不至于让你狗急跳墙。他在我这里得到了粉饰太平的温顺与伏贴,也很自然地慷慨施舍了仁慈:我不经意地提起东阳鉴宝楼的白玉挂件,他就顺口把奉剑打发了出去。
东阳城离着芙蓉镇七百多里,鉴宝楼的首饰历来只能订制,师傅赶工也要花费些时日,奉剑这一去没有半个月肯定回不来。男人和女人不同,醋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青羡林没转身就追着奉剑的行踪派杀手,我揣测等半个月之后,青羡林也该琢磨出为了细枝末节杀了左膀右臂不划算。再者,我如此伏低做小是为了什么,他心里也该有数,既然打发了奉剑出去,自然也是允诺我不会再计较此事。
奉剑离开之后,青羡林每天都会到我这里来。从前他还忌讳我会厌恶,那天恬不知耻地宣告了自己的意图之后,我又异常狗腿地索要了鉴宝楼的挂件,他便再不避讳任何,只要有空就会往我这里走。大部分时候我都在睡觉,听见他来了,也会撑着惺忪睡眼陪陪他,倒是他过意不去,总是静静坐着,安抚我继续睡下去。
他不在的时候,照顾我的是两个小姑娘。一个七岁的姑娘叫如宝,一个八岁的姑娘叫如珠。如宝有些胖乎乎的,总是咯咯地笑,如珠下巴有些尖,笑起来眼睛像弯月。只是不怎么爱出声。两个小姑娘宛如一对壁人,玲珑漂亮得让人惊叹。
我整天躺在床上休息,有力气就会起身把自己洗一洗。两个小丫头这样稚嫩的年纪,能指望她们做什么事?端碗药都惟恐将她们烫着了。不过,两个孩子喜欢替我洗头,总是拖着我躺在盥洗室的竹椅上,一个用银屏灌水,一个用梳子清理我地长发小小的手指揉按在头皮上,真有一种心都快融化的感觉。----每次看见她们,我都不会不自主地想起从前和绯妆紫靥一起在雾山的日子。
“殷姐姐。你想吃这个么?”如宝从荷包里抓出一把核桃,认真地看着我。
休养了这么多天,身体似乎也真的逐渐好了起来。先前没日没夜地昏睡着,逐渐昏睡八个时辰,清醒四个时辰,再后来精神养足了,身体也渐渐有了力气,靠着软枕坐起来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也不是特别疲惫……当我发现这一切之后,很自然就隐瞒了自己的病情。依然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实则重新修炼无我诀。
当日在寒云关遇见那个叫桑七的怪物时,他爪上的剧毒就曾经撕破过我的内玄。那时候是无可奈何,只能经脉逆行修习无我诀。在紫靥替我清除剧毒之后,就重新修回了天真剑。这时候散功虽然比从前惨烈了不少,从头再来也不是不可能。或许,别地人没办法捡回失去的武功,作为姑姑嫡传弟子的我。总归还是有些心得的:当年姑姑自废武功断的是经脉,我不过服药散功,情况比她好太多了。
重修无我诀的过程中也有许多麻烦事,近一年来,先是坠崖,继而与叶叔叔、曲叔叔交手,桑七那一爪也很厉害,体内还有小把戏这种奇怪的毒……从前有极寒真力护体,尚且不觉得什么。一旦散功之后,身体就肆无忌惮地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那种感觉很讨厌,手不是自己的手,脚不是自己的脚,连头发根儿似乎都不再听话了。
我缩在被窝里有点郁闷地摇了摇头,装虚弱不肯答话。这小姑娘和绯妆一样贪嘴爱吃。脾气也相似得很。见我摇头不要,顿时喜滋滋地抽回手。那神气……幸亏我没点头,否则转身就能蹲墙边不舍得哭起来。

躺平了顺了顺气,我决定再接再厉,继续研究无我诀。别地事情我或许不懂,也可以不懂,连武功都背叛我的话,那我一辈子辛苦追逐的东西还有什么意义?这十多年活着又有什么价值?殷丹可以不是雾山少主,却不可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妇人。
“阿宝,有人。”如珠软软细细地声音突然响起。那边正在用小锤子敲核桃的如宝立即就站了起来,还不忘将刚刚拨出来的核桃肉塞进小嘴,一边嚼着一边飞快地往如珠身边躲,警惕地看着四周:“哪里?”
我虽然散了功,判断力还是比两个小姑娘强些,已经看见了门外花径深处的那道人影。
是奉剑回来了。我微微笑了笑,松开了掐在被窝里的指诀。
如珠如宝也发现了奉剑地行踪,两个小姑娘粉嫩的小脸居然绷得紧紧的,如宝还悄悄往如珠的身边躲得更深些,小声嘀咕道:“右护法怎么会来这里?”接下来就是真倒霉、好讨厌之类的句子。不过,真正等奉剑踏上门外的台阶时,嘀咕声顿时就消失了,两个小姑娘屏息凝神看着那个大步往屋内走的身影,眼睛里多少有些紧张、恐惧与厌恶。
奉剑从第一次出现就是那么一身布褂子搭着小披风,动作太大时,甚至连略微婴儿肥的小肚皮上的肚脐都会露出来,活脱脱一个大小孩。这时候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很昂贵又灰扑扑没有被认真对待地锦盒,阴着脸走进来,一副被惹毛的表情。
不过,在看见角落里的两个小姑娘时,他的眼神瞬间就变得温柔起来。----八成是想起他和萧慈的小粉团了吧?我尽量不惹人注意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将自己放在软枕上,等着奉剑过来说话。
那边奉剑似乎正在酝酿情绪,打算给两个小姑娘一个笑脸,如珠如宝已经两股战战,唇齿哆嗦了。下一刻,如珠悄无声息地夺门而出,失去掩护的如宝啊了一声,挥舞着敲核桃地小锤子,跟着一溜烟逃之夭夭,留下错愕不解地奉剑,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似乎像奉剑这样的杀手,在魔教也不怎么受欢迎?我有点不解地想。
奉剑已经把手里灰扑扑地锦盒送到了我的面前。不是我讲究,这玩意儿上面得有八两灰吧?我看了他一眼,他也识相,把盒子拎回去,当着我的面咚咚咚拍了起来。那尘土飞扬的阵仗……我默默用袖子捂住了嘴。终于,被抖去了灰尘的锦盒在我面前被打开了。
盒子里安静地呈放着一套羊脂白玉莲花挂件,我顺手捡起中间那一枚并蒂莲白玉带钩,那栩栩如生的莲花恬静绽放着,入手只剩下莹润无比的触感。我看了奉剑一眼,问:“青公子让你带回来的?”我要的并不是这个。
奉剑无辜地点了点头,双手抱剑走远,突然坐在了窗台上。
我将带钩放回锦盒里,缓缓将盖子合上。就在这个时候,奉剑突然扬了扬手,一抹温润的玉色倏忽闪过,恰好落在我跟前的锦被上。青花菀兰!我轻快地用手遮住锦被上那一抹玉色,再次望向奉剑。他看着窗外的远景,略有些不愿地说:“掌柜让我带这个给你。”
握在手心的玉佩让我重新恢复了一些生气,我也是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何谓雀跃。
“公子会杀了我的。”奉剑突然说。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毫无征兆地回头,突然笑了笑。
我还想再说一句话,他已经翻到了窗外,草草将长剑背负身后,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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