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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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墨睡得不沉,只眯了一小会儿就爬了起来。
早饭准备好后,天色已经大亮了。惜墨来不及吃饭,洗漱完毕后匆匆往少府赶去。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稀少,深秋的晨风和着微薄的阳光将这个普通的早晨吹得明快爽利。
惜墨想起了早晨出门时,师兄微墨灿烂无比的笑脸和轻松愉悦的问候声,一颗心就开始雀跃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和亲人们生活在一起更幸福的事情了。
虽然没有吃早饭,可惜墨却觉得自己今天走得特别快,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少府门前。
像往常一样,惜墨仍旧是来得最早的那一个。她把屋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坐下来翻看太医们做的病例记录。刚看了没有几页,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小太监闯了进来,口中直叫道:“华太医,华太医?”他满脸是汗,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惜墨一见,知道是宫中来人找太医令,急忙起身迎上去道:“华太医马上就到,不如公公先坐下来喝杯茶水歇歇吧。”边说边回身给他倒了一杯茶。
小太监接过茶杯咕咚一口灌了下去,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汗,也不坐下,只是在原地不停地踱步子,看起来是真的有急事。
平常这个时候,华太医也应该来了。
惜墨初进少府时,就知道华太医是个医德高尚的名医,整个太医院在他的管辖下医风纯良,运作井然有序,朝野上下口碑极佳。他本人也很温和谦虚,一点架子都没有。
尽管大多数太医都没有对惜墨的到来表示出太大的热情,但华太医却对惜墨青眼有加,经常在惜墨翻看医书时走过去和她聊上几句。
每天都是惜墨第一个来,华太医第二个来。可今天不知什么原因,小太监的第三杯茶水灌下去,华太医也没有来。
小太监把手中的茶杯往矮桌子上一放,看着惜墨道:“不能再等了,华太医没来,就麻烦您跑一趟吧!”
惜墨愣了一愣,她初来乍到的,有好多事情都没有弄明白。况且她只是个待诏,若没有经过太医令和太医丞的允许就私自接诊,恐怕要惹麻烦上身。更何况她还有个身份的大问题摆在眼前没有解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自作主张的好。
想到这里,惜墨低声对小太监道:“公公还是再等等吧,看时间华太医也该到了。”
小太监着急了:“你告诉我他马上就来,可我茶都喝了半天了,也不见他的人影。我们家主子从昨晚就不舒服了,现在正疼得直打滚呢,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们这些奴才可就没命了。”
他不由分说,拉了惜墨就往外走,惜墨挣也挣不脱,只得顺手从矮桌上把药箱拉过来。
在路上,惜墨才从小太监口中了解到:他是在宇铜宫当差的小黄门张全。宇铜宫的辛美人新近得宠,风头正旺,谁知昨夜突然不适,从黎明开始就腹痛不止。
宫中楼阁林立,殿宇之间甬道相通,惜墨跟着小黄门转了几圈之后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好不容易转到宇铜宫门前,尚未进门,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就已经传了出来。
辛美人面色惨白,正在榻上翻滚呻吟。她那原本美丽的五官已经扭曲变形,披散的长发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地黏在脸上,枕上、被上尽是一摊一摊的呕吐物。
惜墨不敢耽搁,让侍女上前去按住她。试脉确诊、施针止疼、开方煎药,等辛美人服下药安静地睡着时,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惜墨松了一口气,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张全却适时地凑了上来,双手奉上一杯茶,恭声问道:“还不知道太医您的高姓大名?”
待惜墨报上姓名时,张全惊喜地道:“您就是解了六王爷毒的顾大夫?医术真是神气!我们家主子有福气了,少受了许多罪!”
惜墨在心里叹了一声,看来自己现在也已经算是一个知名人物了。
张全接着道:“不知我们主子是生了什么病,怎么来得如此急?您同我说说吧。皇上这回正上早朝呢,下朝后要是过来问起了,奴才也好回话。”
惜墨倒是犹豫了,辛美人的病因真是不能随便说得的。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宫中的复杂关系,但惜墨却也知道有些事情万万不可随便泄露。
于是,她轻描淡写道:“也没有什么,大概是美人娘娘昨天吃错了什么东西导致胃肠不适。只要以后在饮食上多多注意,便无大碍。”
张全闻言大喜,千恩万谢地将惜墨送到宇铜宫门口,自己则迫不及待地溜回去伺候主子了。
在道路错综复杂的皇宫中,惜墨理所当然地迷路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地乱转时,恰好迎头遇上了刚下朝的大臣们。
六王爷段林风正被群臣如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走过来,他目光敏锐地发现了惜墨,就丢下朝臣们,径自走过去和惜墨打招呼。
段林风的这一举动马上引起了群臣们的注目。
朝野之中,急着巴结镇国王爷的大有人在。京城中甚至流行着这样的说法:在镇国王府门前等着送礼讨好六王爷的人都排成了长队,从早晨一直排到晚上都不散。当然,这种说法有些夸张,但却也真实地反映出段林风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如今,权倾朝野的镇国王爷竟然屈尊纡贵主动和别人打招呼,也难怪大臣们要吃惊了。
惜墨知道这是在宫中,又有一大群朝臣们在旁边盯着,无论如何都要给段林风行礼了。她刚把腰一弯,手臂就被段林风牢牢地扶住了。
惜墨抬头,看见段林风微笑的面庞,心里顿时象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这礼便再也没有行得下去。
段林风问明了惜墨进宫的缘由后,表示要送她回少府。
虽然惜墨心里一百个愿意,可嘴上却仍然忍不住要拒绝。不为别的,只那些朝臣们望向她的那种混杂着好奇、惊讶、艳羡、嫉妒的目光就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地放弃这次与段林风相处的机会。
段林风却毫不在意,他朝着惜墨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彬彬有礼地在前面为她带路。
惜墨无奈,只能乖乖地跟在他后面快步走去,巴望着能快点把群臣那一大片疑惑的目光抛得远远地。
段林风没有带惜墨走正路,却尽带她走了一些曲曲折折的幽径,估计走些路到少府要比走正路慢上小半个时辰。
段林风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来笑道:“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顾大夫大可以不用如此紧张。”
惜墨听他这么一说,也慢慢放松下来,边走边看周围的风景。
时至深秋,小径上已落满秋叶。微风吹过,就有弱不禁风的叶子地在高高的枝头飘摇两下,最终禁不住秋风的召唤,离开枝头上安稳的家,悠悠荡荡地飘落。只是,叶子不能跟随秋风浪迹天涯,却只能落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它自己的宿命。
惜墨正看到出神时,冷不丁听到段林风漫不经心的问话声:“在顾大夫看来,辛美人生了什么病?”
惜墨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停下脚步,注视着段林风的目光。
然后,惜墨就听见自己的声音,肯定得不带一丝犹豫:“不是生病,是中毒。”
段林风定定地望着惜墨,眼中有欣慰还有其他一些惜墨读不懂的复杂神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顾大夫这么信任本王?不怕本王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王爷不会!”惜墨应声答道。
“不会?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段林风带些玩味地望着惜墨,似乎很期待她的答案。
惜墨指了指头上的天:“天机!”
段林风不以为忤,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追问,只是继续带惜墨往前走。
在太医院门口,段林风停下来,笑望着惜墨道:“在宫中当差,做庸医要比做名医安全得多。不要轻易地相信别人,有些人会把陷阱挖好,专门等着你往下跳。”
“我能相信六王爷吗?”惜墨问他。
段林风指了指头上的天,但笑不语。
惜墨回到少府中时,太医们都已经到齐了,个个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可他们预期中的好戏并没有上演:华太医非但没有斥责惜墨,反而对她的举动大加赞赏,直夸她在紧急关头能够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惜墨对华太医充满了感激和崇敬之情。可就在这时,段林风的话却莫名其妙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不要轻易地相信别人……”
华太医温和谦逊,待人和蔼可亲,从惜墨一入少府后就一直对她照顾有加,怎么看也不像是挖好陷阱、专门等着她往里跳的那个人。
大概是刚刚才听了那一番话,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吧。惜墨在心里如此解释。
她还没有来得及继续想下去,就被华太医叫进了出去。
在太医院的后园里,华太医沉吟了片刻,问道:“辛美人得了什么病?”
“只是昨日吃坏东西,胃肠不适而已。”惜墨马上回答。
“顾尚方真是这么诊的?”
“学生医术庸劣,真是这么诊的。学生做好记录后就会把药方附上,一并交给老师过目,还望老师多多教诲。”
“哎!”华太医叹了一口气,“你初来乍到,宫中的规矩尚不清楚。后宫中嫔妃之间时有争斗,手段不一。我们做太医的,当差时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宫中的主子哪一个都不好得罪,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华太医顿了顿,继续道:“你是顶着成功救治了镇国王爷的名号进了少府太医院的,正因为如此,许多人都对你有成见。不过,这个你倒也不必挂心,有我在,不会有谁能难为你。”
他拍了拍惜墨的肩膀:“年轻人,我很欣赏你的好学和聪慧,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好好干吧!”
这一天,段林风的提醒和华太医的告诫让惜墨明白了一个道理:皇宫是一个凶险万分的地方,皇粮不是这么好吃的,一个身上带有致命秘密的人就更不适合待在这种地方了。
也就是在这天,惜墨产生了辞官的念头。
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就重新变成一个普通的百姓。
到那个时候,自己可以和师父师兄师姐一起离开京城,回到留步山再过上以前的那种逍遥日子,也不会有谁去拿“顾惜墨是男是女”这个事情做文章了。
因为心情不太好,惜墨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她索性向华太医告假提前离开了。
中午时,天色就已经阴暗了下来。惜墨走出少府后不久,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街道上摆摊的人都慌忙收摊,路人们也都行色匆匆,原本热闹的街道片刻后就冷清了下来。
惜墨加快脚步,想尽快赶回家。可是一道闪电划过,一记闷雷响过之后,雨势却越来越大。
渐渐地,天地间已经被雨帘连成了一片。
街道两边的屋檐下,能看见三三两两避雨的人。
惜墨今天偏偏不想避雨,任凭自己被淋得浑身透湿,只是低着头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一路狂奔。
一辆马车正从不远处疾驰过来。想必也是急着赶路,马车的速度非常快。
惜墨耳边尽是风声雨声,眼睛也看不清楚,根本没有听见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车轮声。
因为坏天气的缘故,赶车的车夫没能及早发现对面正跑过来一个人。当他看见惜墨时,再勒马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惜墨就要被踩在马蹄下,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道人影如箭一般从路旁射出,将惜墨拉到了路边。
惜墨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路边一幢民居的屋檐下。街道上,一辆马车正急速驰过,车轮发出的隆隆响声让惜墨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惜墨赶紧回头,准备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站在惜墨旁边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的衣衫尽湿,紧贴在身上,更显得身材精壮魁梧。
他没有束发,黑发披散着;皮肤微黑,深目高鼻;眉宇间有一股普通中原人身上不常见到的粗狂豪放之气。他的左耳上佩戴着一个小小的银耳环,经过雨水濯洗之后正在熠熠闪光,给他整个人增添了一种异样的美感。
惜墨能断定她的救命恩人不是个中原人士。
中原的成年男子都束发戴冠,更没有在耳上穿洞佩戴饰物的的传统。从这个人的打扮来看,他十之**是个北戎人。
自上次镇国王爷段林风大败北戎之后,北戎人便提出了议和的要求。据说朝臣中分成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两派正为此事在争论不休。这些都是惜墨在少府中从听太医们的闲谈中听来的。
休战期间,两国的关系也比较和缓。京城中的北戎人也多了起来,因此惜墨为北戎人所救还真算不上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想到这里,惜墨赶紧朝他一揖道:“多谢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惜墨本以为自己会听到生涩拗口的汉语,却没想到对方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
惜墨怀疑自己的判断错了,说不定人家本来就是中原人。想到这里,她口中便自然地问了出来。
那人的回答倒也干脆利落,丝毫也不拖泥带水。他说自己的确是个北戎人,在家中排行老二。他父亲向往中原文明,仿效汉家传统给他取名为达仲菩。他从小即随父亲到中原做买卖,十分熟悉中原的风土人情,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
此次两国休战,他到京城是要来考察一下情况,再做上几笔买卖。
惜墨一听他说要做买卖,心里一动,问他都做些什么生意。
“皮毛、土产、药材等等,这样的生意我们家做得很多。”
惜墨听到了“药材”两个字,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脸上并没有表示出来,只是说自己也对药材生意感兴趣,以后恐怕还要从他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况。
达仲菩满口答应,目光却紧盯着惜墨,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直盯得惜墨浑身不自在时,他才开口道:“我看你很眼熟,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惜墨笑笑道:“我本是外地人,新近才进京城投亲,怎么会同你见过?”
达仲菩却刨根问底:“你几时进的京?”
惜墨想了想,答道:“我记得是八月十五那天来的,还看了京城的祭月仪式。”
达仲菩若有所思,低声嘟囔了一句。
惜墨没有听清楚,再问他时,他却道:“想必是我认错人了。”
不多时,雨势渐渐小了下来,太阳也从厚厚的云层后露出了半边脸。一时间,下起了太阳雨。
在屋檐下躲雨的人都趁着雨小,开始赶路。街道上的行人也比先前多了许多。
惜墨原本要请达仲菩到酒楼里去坐坐,却被他推辞掉了。两人临别时两人互留了住址,相约日后再见。
微墨和点墨都不在家,惜墨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顾老头的踪影。
外面的雨仍在太阳低下不紧不慢地下着,惜墨百无聊赖,在屋里坐下来,望着门外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惜墨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师父顾老头。
她站起来,高兴地叫了声师父。顾老头朝他摆摆手,在榻上坐了下来。
惜墨见师父不像平日那般嬉皮笑脸,便知道他是有事要问自己,心里早有了谱儿,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昨天相见,惜墨曾经提到了师叔秦墨舞。自那时起,顾老头的脸上就没有再出现过笑容;今天找她,肯定也是为了此事。
果然,顾老头沉默了片刻后,低声问道:“她还好吗?”声音中透着一丝伤感。
惜墨从没有见过师父如此沉静伤怀,心里有些发酸,口中答道:“师叔一切都好,每日采集药草、研习医术,生活平静安适。”
“好,那就好。”顾老头说完这句话后,又开始了长长的沉默。
惜墨忍不住了,轻声道:“我原本邀请了师叔一起入京来……”她刚说了这一句,顾老头便猛地抬起头来,满面期待地等着她说下去。
惜墨不忍心看到师父失望的表情,可嘴里却不得不继续道:“师叔说师父的医术比她的高,如若师父都医不好六王爷,那她来了也无用。”
她说了一些,也省了一些。当时秦墨舞的那句“况且,我去见他,终究是……”,便让惜墨给省去了。那句话满含着秦墨舞的无尽悲辛,惜墨不想说出来让师父更伤心。
顾老头的脸上果然笼上了一层失望之色,他喃喃道:“师妹啊,师妹,你终究不肯来见我……”
惜墨怕师父难过,赶忙道:“师叔还是非常关心师父的。听说师父要进王府为王爷疗伤,师叔便把她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于我,要我助师父一臂之力。”
她一时着急,只想让顾老头别再伤心难过,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好了。
顾老头摆摆手,示意惜墨不必再讲下去了。
顾老头看着惜墨,轻声问道:“她都交了你什么?”
惜墨便把那几日自己在山谷中跟秦墨舞所学的东西一一告诉了顾老头。
顾老头点点头道:“原来她助你练成了秦家‘运气下针’的绝技,也难怪你对昏迷的六王爷施针,能取得与众不同的效果。”
他停了停,又接着问道:“六王爷到底中了什么毒,你又是如何解的?”
惜墨答道:“这毒的解法还是师叔教给我的。此毒名叫‘迷罗香’……”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顾老头的脸色就变了。
他脸上混杂着哀痛和绝望以及深深的遗憾,那种表情让惜墨看着都觉得心碎。
良久,顾老头才缓缓地道:“她还和你说过什么?”
惜墨想起了临别时秦墨舞在她身后大喊出来的话:“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妙手回春’秦松阳不是被他那个逆徒和不孝的女儿给气死的,他是为了救人力竭而死!”
顾老头在听完惜墨的讲述后,反倒平静了下来。他望着惜墨道:“二丫头,你可知道我们这次来京城是为了什么吗?”
惜墨一听师父这么问,倒有些奇怪了。不过,她仍然回答道:“发扬顾氏医术,完成祖师爷的夙愿。”
顾老头摇摇头道:“其实应该说要发扬秦氏医术、完成你祖师爷的遗愿。黄金良田、功名利禄对我一个孤老头子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他接着道:“你师叔想必也和你提到了她的往事。当年她同……你大师伯一起……出走时,曾经带走了半部医书。那部医书是秦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一直被视作传家之宝。你们的祖师爷为此深深自责,在一次为人下针时,分神岔了气,他为了救人坚持把治疗完成,不久就力竭而逝了。”
顾老头在讲述时,并没有对方元华用什么不敬的词语,只是用了“你大师伯”来称呼他;把秦墨舞同方元华私奔说成是“出走”;把秦墨舞偷书说成是“带走”。
可见在他对秦墨舞用情很深,哪怕是言语上不利于她的话都不愿意讲。
惜墨不由得在心里暗叹:情为何物,可以让一个人如此痴迷?可她又该如何劝说师父呢,难道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
顾老头深吸了一口气,语带沧桑地继续道:“你祖师爷离世前,曾经留下两个遗愿:一是要我替他把那丢失的半部医书找回来;二是要我照顾你师叔一辈子。眼看我也快入土了,可这两件事却一件都没有办成,我真是个不肖的徒弟!”
他说到这里,突然双手抱头,将身子伏在了地板上,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惜墨想要劝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叫了几声“师父”,便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过了片刻,顾老头方才平静下来。他直起身来,用手使劲地摸了几下已经红肿的双眼,继续道:“这几年,我人虽然在深山中,但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打听……你大师伯的下落。我早就得到消息,说他当年曾在京城附近活动过一段时间,可后来人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前一阵子我得到六王爷中毒的消息,决定趁此机会带你们上京,赌上它一把。我是想用秦家的独门药方来救治六王爷,无论是否有效,只要你大师伯还活着,就一定会知道是我来了。到时候,他定会出现向我索要那剩下的半部医书。只有见到他,我们才有机会想办法将在他身上的半部书拿到手,完成你祖师爷他老人家的遗愿。”
惜墨现在才明白了,为什么一向深居简出的顾老头死活非要到京城里来“扬名立万”,原来背后还隐藏着这样的故事。
顾老头抬眼望着惜墨道:“我万没有想到的是,机缘巧合,你先进了六王府,并用失传的秦家绝技和独门解毒秘方解了六王爷中的毒。这件事必定惊动了他,只等他沉不住气出现时,一切就该有个结果了。”
惜墨忍不住问道:“师父怎么敢肯定我大师伯一定会现身?”
顾老头苦笑道:“你师叔没有告诉你那迷罗香是如何来的吗?”
惜墨摇头:“师叔只说,迷罗香只在秦家的藏云山中才有,然后告诉了我解法,别的就什么也没有说。”
顾老头叹了一口气道:“迷罗香的确只有藏云山中才有。你师叔和你大师伯相好的时候,两人常到山中游荡。迷罗香便是他们一起发现一起研究命名的。”
“你师叔有一次同我闲聊时,不经意中提到了此事。她告诉我,他们正在比试看谁能先找到此毒的解法,并偷偷告诉我说她已经研制出了解法。几天之后,他们两个人便出走了……”
惜墨这才明白为什么师叔提到“迷罗香”的时候,神情古怪,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也不知道后来你师叔有没有将解法告诉你大师伯,但可以说,这世上能解得了迷罗香之毒的,最多两个人,一个是你师叔,一个便有可能是你大师伯。”
惜墨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若不是她被拐被劫,怎么会坠下山崖与师叔相见,又怎么能学会绝技和迷罗香的解法。
如果没有人能解得了迷罗香,那段林风岂不是要永远睡下去?
想到这里,惜墨在心里真诚地向那两个拐子和那群山贼道谢。
“能替六王爷解毒的人肯定与秦家有关系,你大师伯为了那半部医书,定然会现身的。”顾老头继续道,“而且你现在又在太医院中供职,完全可以利用这个便利条件打探消息。看来,你祖师爷这个遗愿的实现不会太远了。”
惜墨看着顾老头悲怆的神情,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应该怎么告诉师父她想辞官回山?难道自己不该为完成祖师爷的遗愿出力吗?
惜墨的心开始摇摆起来。
天擦黑的时候,微墨和点墨才从外面回来。点墨兴高采烈地告诉惜墨,段氏兄妹今天带他们逛了哪些地方,吃了什么好东西,玩了什么好玩意儿。
惜墨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只是敷衍地回应她两句。
于是,晚饭就在点墨兴奋的讲述中、惜墨勉强的敷衍中、顾老头反常的沉默中和微墨的若有所思中结束了。
夜色深沉,更鼓声隐隐传来。
惜墨脑中却仍是一片清明,她在榻上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
“安臣……”耳边传来师姐点墨的呓语。
惜墨转过身,看见了点墨脸上的甜蜜微笑。
师父想留在京城里继续探寻那半部医书的下落,师姐现在肯定也舍不得离开。而你呢,惜墨,你难道就舍得离开林风哥哥吗?
但是,如果不离开的话,不管是否在朝中为官,都意味着你以后要走一条荆棘丛生、陷阱遍布的险路。
是去,是留。惜墨啊,惜墨,你到底该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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