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解决矛盾配钥开锁,文革只为打倒刘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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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矛盾有几种处理方法:解决它,解决不了就跳过它,跳不过就等一等,实在没法只好举手投降
◇我们的爱情面对的最主要的矛盾是我的家庭出身。只有举手投降
◇关于农村中看不到尽头的体力劳动。这就需要等一等了
◇至于你的家庭对我们这件事的态度,我一厢情愿地觉得只能跳过去
◇关于两地相隔的矛盾我以为并不难解决
◇文化大革命的目的原来只是打倒**
◇他们研究的重点是九大的中央委员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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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水县方亭公社三大队七小队
吉如雪同志收
滨江农场35队苗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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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你好。
来信收到了。
关于矛盾,我想,也许妹妹的看法有的地方要修正一下。当然,世界是矛盾构成的。可是,人们找出矛盾的目的是什么呢?我想,当然是为了解决它。事情是这样的:在解决矛盾的过程之中,又产生了新的矛盾。旧的矛盾解决了,新的矛盾产生了,于是,世界进步了。在这个意义上说,世界是矛盾构成的。如果确实遇到了“我们没有力量去解决的矛盾”,那就只有跳过去,绕着走。看一看,能不能另辟蹊径,有没有其它的路可走。如果又没有能力解决它,又躲不开,则还有第三条路,就是先等一等,或者说是放一放。等什么?等过一段时间以后,双方的力量,周围的情况、条件是不是会发生什么变化。很可能,原来无法解决的矛盾经过一段时间以后,会变得不成为其矛盾了。也有可能我们会想出办法来,或者我们会增长了力量,终于有一天能去解决它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要清醒地估量,它是不是我们非得解决不可的矛盾。常常有这样的情况,我们本来以为,有一只老虎拦在路当中。可是等绕过去以后,从它背后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一只猫,而且,还是用纸扎成的。我们长征去北京之前,大家都认为,在红卫兵袖章的内侧一定要盖上学校或农场的公章。否则,到了外边会不被人家承认,寸步难行。结果,出去跑了几个月,才知道,有时以为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其实是个狗屁。当然,要是真的又无法解决它,又绕不开,又等不及,那么,除了举手投降以外,大概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路可走。一头撞过去,头破血流,甚至于光荣牺牲,壮烈当然是壮烈的,但算一算帐,大概总是划不来的多。然而,若是发现了(或者是制造出)矛盾而不去解决它,却用玻璃罩装起来以供欣赏,并使得一切因此而处于一种不尴不尬的情形下,这才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矛盾。到底是什么力量(中?还是终?如今只能让这个问号站在这儿了)止了我们的爱?是什么使你不能践你的誓言,换言之,这个矛盾是如何产生的,我仍然没有搞清楚。
好妹妹,你不要流泪,坐下来听我说。
我们的爱情面对着的是什么样的矛盾呢?
最主要的矛盾是因为我的家庭出身引起的。这是改变不了的。但是**有一条政策,叫做“重在表现”。所以,说是“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所以,把出身不好的人都叫作“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是真的,还是假的呢?你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这是党的政策。从上到下,万口一词。你说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从上到下,谁都知道这是句场面上的话。但是,是不是绝对地假呢?那倒也不。如果绝对地假,假得斩钉截铁,那就不会有人再说了——谁也不会愿意让自己变成笑料。所以,有一些遭罪的小官儿,有一些需要做实事但又没有油水的位子,还是有几个“已经教育好了的子女”在坐着的。当然,他们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思想改造”,要时时刻刻**了尾巴做人。与你们出身好的人相比,无非是这样一种情况:如果把人的努力程度分为十分,把经过努力所能达到的效果也分为十分的话,出身好的人只要花二分努力就能得到八分效果,而且到了手的好处一般来说不会再失去;而出身不好的人呢,则需要花八分努力才能得到二分效果,而且到了手的好处一般来说一不小心就会撒个精光。如果要想重头再来,那么,花八分努力就只能得到一分效果了。还有就是,出身不好的人哪怕就是花十分努力,也只能得到三分、四分的效果,永远也不要指望到五分、六分上去。但是(这个但是很重要),毕竟还是有一点效果的。只不过是不要梦想着什么“平等”之类的字眼而已。遇罗克之所以被关到牢里去,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想争这两个字。“可以教育好”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不一定能教育好”。而想跟无产阶级子女去争“平等”这两个字的,就属于“永远也教育不好”之列了。这就是以我二十岁的年龄所能体会到的党的“重在表现”政策。毕竟,我们应当庆幸的是,像北京大兴县那样的“黑五类屠宰场”,并不是遍地开花的;像1966年八、九月份的“红色恐怖”的风暴,也不是纵贯古今的。
对这一个矛盾,解决不了,绕不过去,等也无用。唯一的办法是举手投降,承认现实。人生下来就是不平等的。我“先天不足”。所能做的,只有在政策许可的范围内作最大的努力,用十分的奋斗去争取三分的效果。但,只限于我。如果不愿意,你无须受这样的约束。
还有一个矛盾,则是农村中艰苦的、看不到尽头的劳动。这就需要等一等了。我们不可能让农业劳动变得轻松起来。就目前来说,我们也无法不面对这艰苦的劳动。但是,我希望你相信,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我想,**不至于想把中国的七八亿人全部变成农民。即使他想把所有的中国人都变成农民,农村里也还需要记工员、会计、各级干部。赤脚医生、民办教师也总得要这么几个。熬过这一段,你的成份好,这个矛盾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至于我,我并不惧怕体力劳动,甚而至于,我有的时候还喜欢出点力,流点汗。当然,说到“我们”,我就又要迟疑了。但是,你反复说你“只想一个人过一辈子”。既然有这样的念头,等个三年五载的,会不会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如雪!你真的是“只想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至于你的家庭对我们这件事的态度这个矛盾,我想,一是等,二是在等的过程中想办法说服他们。到了不想再等的时候,要是还说服不了,也就只有跳过去了。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关于两地相隔的矛盾我以为并不难解决。我不知道,雉水农村里对阶级路线抓得有多紧。具体地说,你所在的公社,大队小队,抓得很紧吗?我父亲那里,因为他年纪大了,一用力就吐血屙血的,也只好让他就这样混着。好在“天天读”时念个报纸,有任务布置下来时写个标语口号,一边看场一边替队干部写两篇批判稿子,打个报告,写个总结,这些事他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而且,因为队里以前没有这样的人,有时还有不便之感,现在有了他,队干部们还觉得有些事方便了些,所以倒也不太为难他。我弟弟那里呢,他到底还小,有点懵懂,除了农活比较苦,要自己烧饭,口粮不够吃,没有荤腥,连素菜也没有——他们到底不是农民——这些生活上的困难以外,对于政治上的、感情上的什么事他也不怎么在意,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我想,如果你愿意到农场来,这边是不会拒绝的——你的各方面的条件那么好。如果实在不行,我想我到你那里去也可以,只当初中毕业就在雉水插了队。说到天亮,不就是干活晒太阳,面朝黄土背朝天嘛。我已经说过,我什么样的苦也不怕。总不会又不肯你到我这边来,又不让我到你那边去吧?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吗?
几种不同的矛盾,几种不同的处理方法。都在这儿了吧?
来信说到你们大队贫宣队的几个任务:深挖阶级敌人,整党建党,整顿领导班子,似懂非懂的。贫下中农宣传队,是**派了去管理农村里的学校的,为什么农村里的大队里又有什么贫下中农宣传队?又管党又管政,还管阶级敌人,那党和政管什么?想来,就相当于**著作里说的“贫协”吧?不过,不管怎么说,你能参加在里面,哪怕就只是开开会,做做记录,也是好的。按你说的情况,反正目前这是个当地的最高权力机构,这就是在为你自己今后的前途和出路打基础。不说别的,以后入党也容易些。向你表示热烈的祝贺。
来跟你说点我周围的情况。这一次来的几百个常州知青基本上全是市十三中的,有初中生,有高中生,有保派的,有冲派的。情况还相当复杂。我们的西隔壁住进了四五个初中生,东隔壁则住进了四五个高中生。已经成了点头之交。其中有一个叫裘铁军,也有一把小提琴。听小徐告诉我,这班常州知青相当厉害,喜欢动手的不少。就在我离场的这几天,他们常州人里边已经打过两次群架。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还有一次是集体出去打架:有人来报信,说是中心队那边,常州知青跟苏州知青打起来了,要这边赶快去支援。呼拉一声冲出去上百号人,35队到中心队**里路,他们一路冲过去,就一路折了树棍子当武器,把能掰动的枝枝丫丫差不多都掰光了。到了中心队打得不可开交,两边都伤了不少人,驻在场部的解放军宣传队出动了几十个人,也没有能把事情平息下来,到最后,把农场人武部的枪拿出来,朝天开枪,抓了二十几个,才勉强把事情摁下来了。以后跟他们打交道还真得要小心一点。
这几天这里已经在组织学习林副主席的九大政治报告。人民日报人手一张,新党章人手一本。文化大革命以来,全国不知道多用多少纸。但所谓学习也只是走走过场而已。我粗粗地看了看,基本上全是说的文化大革命。这是一场“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是完全必要的,是非常及时的。”我现在愈加觉得,整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主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打倒**。你看,报告的一开头就说,文化大革命取得了伟大的胜利。什么胜利?摧毁了以**为首的司令部,揭露了以**为总代表的当权派,粉碎了**复辟资本主义的阴谋。摧毁了……揭露了……粉碎了……,就好像回到了初中的语文课堂上,听褚老师在归纳课文的中心思想。“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准备”是因为有**在捣蛋,“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过程”是打倒**的过程。终于,全面胜利了。但是,苏修、美帝亡我之心不死,国内外的阶级敌人还要捣乱,台湾还没有解放。所以,要准备打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还要继续搞下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还有些事没有做完,现在还要继续做,譬如讲斗、批、改。”所以,要“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不但这一次还没完,就是完了,再过一两年,还要再搞。搞就搞吧。以前,盼着什么时候早点搞完了,好学点业务知识。现在反正也大家都“毕业”了,农校也不存在了,随便搞到什么时候也无所谓了。**说得清清楚楚:“建立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大批判,清理阶级队伍,整党,精简机构,改革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下放科室人员。”我的理解就是要把所有的坏人都揪出来,能上山下乡的全部上山下乡。但是,老的坏人揪出来了,还会有新的坏人出现。看来,这场文化大革命是要一直搞下去了。以前那种希望快点搞完了干别的事的想法,不但是非常幼稚的,而且,简直是有点反动的了。
这一次的新党章里,说**是**的亲密战友,明确地规定了他是**的接班人。听他们几个干部在说,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情。也许,这就是上百个党章修改小组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几易其稿的结果吧?还有,这一次一下子出来了多少最高指示呵!横一条竖一条的。幸亏没有一条一条地出来,否则,不知道要欢呼、庆祝,游行多少回。这样也好,一下子就全部庆祝了,老是游行也麻烦,是不是?
我们东隔壁的几个常州高中生也在认真地讨论、探究什么,但我听他们研究的重点似乎是放在九大的名单上。好几次都听见他们在说谁谁谁上去了,谁谁谁没有了,好像还在统计什么,百分之几,百分之几的。在家里,隔着一层板,邻居地上掉根针都听得清清楚楚;在这里,隔着一层芦席,放个屁臭味都能传几间宿舍。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我国庆节还是要去一趟上海,这次去没有买到琴实在是一件让人懊恼的事。
我在想,你不肯写信给我,除了上面已经说的几个“矛盾”之外,是不是还有其它原因?
还有下一封信吗?什么时候能到呢?我们也能“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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