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妹妹建议中断联系,哥哥感恩社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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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个把星期,每天晚上都是全连大会。伙伴们说,已经一个月没有休息了
◇我这会儿写的,要过几年才能到你手里么?到那时也许就没有什么价值了
◇我想问一声,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了我,你会幸福吗?
◇我知道我们的爱是不平等的
◇进了夏天,从早到晚身上只有眼镜、田径裤、拖鞋。这一身皮任它日晒雨淋
◇为了进一步净化自己的灵魂而采取的磨练方法:集体面对着粪池吃饭
◇**对我的恩情如此之大,社会主义制度如此优越,我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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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省雉水县方亭公社方亭小学
吉如雪同志收
常熟县兴隆镇中心小学某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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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你好!
25号寄出的信收到了吗?也许,你的信此刻正在路上。不知道你们近几天怎么样,夏忙假开始了吗?
你能想得出我们这些天在干些什么吗?
接连个把星期,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全连大会。23号晚上是批判5•16反革命阴谋集团的“三个指向”,生产越是忙,阶级斗争不能忘;24号晚上是批判“离队思想”,我听女文书偷着告诉我,连队里要求回原籍插队的申请书都老厚老厚的一沓了;25号晚上是批判“懒汉懦夫思想”和“活命哲学”;26号下了一天的雨,本来安排在晚上的三夏大忙动员大会就移到下午,晚上以班为单位进行讨论;27号晚上是三夏大忙挑战、应战,表决心大会;昨天难得地空了一个晚上,除了各班自己的“红哨兵”(也就是晚回报)活动外没有安排其它的什么,一来也是因为劳动太紧张了;今天晚上又来了:批判原农场的走资派施德义大会,还要特别仔细地准备:五营的营首长要来参加,全营所有的连队都要派代表来列席,据说有的连队还准备了发言。我每天都要花两三个小时去准备会标横幅,也趁机稍稍喘一口气。田里的事情忙得像着了火,还要不断头地搞这些名堂,搞得人简直一秒钟的空都没有。就拿昨天说,早上四点就起来开早工,我们这个班在北4条靠大路的一头锄草、平整、夯实,做麦场。上午在北10条棉花田里,间苗、定苗、除株间草,一把下。回来吃了饭,一口气都没喘,苗不定了,又去打药水。南12条再不打药水,棉苗就要给虫子咬光了。马上肯定还要移苗补缺,就是明后天的事。打到下午四点回来,放下喷雾器和水桶,换了担绳就去挑麦,一直干到晚上八点半。先还有一弯如眉的新月蒙蒙胧胧地照着,到后来,走顶了面都看不见人,再加上挑着重担也顾不上,全凭咳哟嗬、咳哟嗬地一路喊着,才不至于撞到人。扣掉吃饭的时间,一天劳动了14个多小时。个个都说,忙得屁也没有工夫放了。
我是12号下午回队的。伙伴们都在抱怨说,自从进了五月份,这一个月就没有休息过。排长说31号让大家歇一天,我看他的话恐怕也难作数。我这会儿已经把会标横幅“批判三反分子、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施德义大会”搞好,挂上去了,正在宿舍里写批判稿,晚上要上台发言用的。同宿舍的人都到秧田里打除草剂去了。想来想去,这施德义也真没有什么好批的,一个什么事都那么一板一腔,认认真真的老头子。我们长征到了济南,他还派李老师给我们送去短大衣,怕冻着了我们。现在跟我们宣传队里拉二胡的程君进(也是我们十七班的)一起负责在稻田里放水,三天两头跟我们在一起干活。小戴说,他自己名义上是助理技术员,是他们俩的“直接领导”,但稻田里的事,一般还是听老施的。可是话虽这么说,批还是得批。这次就写到这里吧,我得赶快来把批判稿编出来。妹妹再见!
又:口琴的塑格被不慎踏坏,已经写信到上海口琴厂,请他们寄一只塑格过来,尚不知道价钱,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实在抱歉得很。
辰大5,29下午
如雪呵,如雪!
心里有事,什么都干不成,书也看不进。昨天锄草被别人割破了脚,拉了一条两寸多长的口子,还好,卫生员说不是很深。今天在家里休息。终于放弃了把心思压下去的念头,再打开昨晚收到的信。提起笔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批评”(虽则本来就算不上),妹妹受不了,是不可以的;又要避免“无病呻吟”。但妹妹的话也不错,无话可说,又硬要说,不是无病呻吟是什么?其实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话太多,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这会儿写的,是要过几年才能到你手里么?到那时也许就没有什么价值了。或者,正因为如此,索性拚着喉咙狂喊,让我叫出来吧。据说,狂呼乱叫是有减轻痛苦的作用的。反正等你听到时,已是几年以后的事情?
妹妹的态度对我的效果真比学习**著作还要立竿见影。接连几天十多个小时的高强度劳动,缺乏睡眠都不疼的头,今天早上眼睛一睁就感到了。头疼。剧烈的头疼。然而,我更心疼妹妹所身受的。疲倦,劳累,更厉害的还是这烦恼,精神上的折磨。这二者加在一起时,是足以摧垮一个无论怎样健康的身体的。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不管是看作生存的需要,还是作为一个“**战士”所必需具备的条件,体力劳动都是必须“能够”的呀!否则,……?呵,哥哥真心狠么?
想来想去,还是有点怀疑是不是真的需要如此“绝密”。感觉上好像是什么电影里美蒋匪帮派遣的一个特务,准备潜伏多少年似的。也不知跟妹妹看到我的上一封信后的不好的心情有无关系。不过,既然妹妹已经把话说到这一步,我也不敢违抗。你所处的环境对我来说是陌生的,也许你确实有你的道理。我以前从未想过,公费代课与民费代课有什么不同,代课教师转为正式教师需要什么手续。以后转正时的审查政历,了解社会关系什么的,倒没有什么大不了,处朋友也随时有可能吹嘛!但是校长的印象和意见确实是举足轻重,一言九鼎。你们的校长对我的情况了解到什么程度呢?幸亏他还不知道,那天晚上站在学校门口的就是我。更不知道你是目睹了周围什么样的“人事沉浮”,而使得你对我们之间的交往变得如此地胆战心惊。好吧,一切照你的意思办。我也应该用实际行动来实践我许下的诺言,否则又是“口是心非”。但这是不是意味着,即使我春节期间如果能回雉的话,也不能见到你吗?那就太残酷了。只是,我们会不会从此就失去联系?有没有这样的可能,两个人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各自原来的单位,然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好吧,不管怎么说,为了不可知的将来,我答应你。一直等到你通知我“解禁”的那一天。再会!
上帝呵!你对我太不公平!
1971年5月31日上午
不管这信将什么时候才会给你,该说的话还是先写在这里吧。
先替自己辩解一下,妹妹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看到二哥在写给你的信上说,做事情要在社会允许的条件下才能成功。人生道路上的任何选择都必须在社会允许的范围之内。而妹妹说:“我怀疑了,硬要做社会不许我做的事,我能成功吗?社会主义时代,无论在个人问题,还是在职业问题上,只能做社会同意,分给我的事吧!”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话理解成:我们之间的爱是社会不容许的,爱了就活不下去;社会分给你的教师也是非做不可的,不做也就活不下去。那么,我们的爱是社会不允许的吗?可能有阻力,有困难,但是只要我们彼此相爱,想来也不会有谁用法律的手段来禁止。做教师当然与种田不可相比,但也不是唯一可走的路。比如说,要是运气好,而且能通到关系的话,还有参军、上大学等路可以走。妹妹不是也曾希冀着参加部队的文工团,或者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的吗?在这里,我认为妹妹并没有正确地领会二哥的意思。我说,要正确地理解二哥的意思,在妹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并不是说,妹妹对我的爱是轻而易举的。上一封信建议妹妹再读一遍二哥的信,这次则要建议妹妹再读一遍我的信了。
其实,被误会并不是十分令人伤心的事。要消除误会是容易的。信在妹妹身边,只要翻出来看一看就可以明白我的原意。然而,妹妹愿意想一想吗,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的呢?特别是妹妹说的“我总是有点可怜自己”,这才是让我感到最难受的一句话。
我真的很疲倦。而且头疼。虽然没有参加劳动(在这样的大忙之中!),然而我找不到地方休息。我以前一直说我决不会做什么蠢事。可是,现在想来,这个世界当然并不在乎我,而我呢,似乎对这个世界也没有了什么希求。也许,我的存在真的是一件其实没有多少意义的事情?妹妹!我想问你一声,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了我,你会幸福吗?你说,会吗?
这么几句话,写了整整一个上午,将近四个小时。该吃饭了。但是妹妹呢,还疲倦地咬着牙在田间劳动。你们中午什么时候休息呢?我仍然不知道你们忙假中的作息时间。不过,知道了又怎么样?
不管怎么说,我知道妹妹对我的爱是真挚的,深沉的。为了神圣的爱,我对你作绝对的服从。纵然这被误会而没有机会解释是多么地令人难受。我也将永远忠实地履行我的诺言,无论你的决定是怎么样地让我不舒服,我也能够体谅你。我相信妹妹的本意是为了我们的共同利益。在感情上,任何时候,在任何境况下,都应该是缠绵的,然而,有一些事情,特别是有关观点、看法的事情,我却要向你认真地指出来。说重要也许不是很重要,但是,说不重要,也许还挺重要的呢。
我知道我们的爱是不平等的。也是因为这,我对妹妹才这样地温柔,百依百顺。应该说,我平时待人是比较冷淡、刻薄的。当然,这与我生活的条件、环境也有关系。一出娘胎就套在头上的“可教子女”帽子,二十多年来已经把我的脖颈压弯,我看人、处事的方式都已经畸形。但是,这一次,妹妹却以为我说,我们的爱是平等的,都是“轻而易举”的。于是,妹妹表示出吃惊与不满,并且要向我强调指出:我们的爱是不平等的。我自然对妹妹毫无怨言。但是我有责任提醒妹妹,若是一直有这样的想法,且如此强烈,那么,日后哥哥稍有不检点处,你会苦恼、伤心的。这一次幸好还是误会。若是真的我犯了错,那么妹妹会怎样地难过呵!“我为你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和付出,满足了你的幸福,而你却这样对待我!”我不止一次地要求妹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应该首先确信,哥哥是可以绝对信任的。即使不能同意他的某些想法、做法(这也不足为奇,一个人自己还会产生互相矛盾的思想呢,不用说两个人了),也要把他理解成好意。任何人都不及他之可以给予感情上的信赖和依托。而不应该怀疑“兄真心狠,他怎么了?”否则,幸福感会被挤跑的。从另一个侧面来看,别人替妹妹“可惜”,妹妹觉得自己“可怜”,那么,这日后会怎样发展,还很难设想呢。若是觉得自己为了爱付出了过多、过大的代价,那么这种爱能支持多少时间呢?付出了就会期望回报,当收入与支出不相符或不相称的时候,或者以为不相符或不相称的时候,我们的爱还会永远,还会热烈吗?我以为,在我们这样的条件下,必须确立,为了“爱”这个目的,可以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当然,这与我们必须力求避免可以避免的牺牲,力求争取可以争取到的物质条件并不矛盾)。若不能确立这一点,那前途尚不可知。不过,我已经说过不止一次,我永远为妹妹保留着可以在任何时候离开我而不受最轻微的责备的权力。你不会以为我这就是在责备你吧?

但是,妹妹也不要因为这次的误会而以后就小心谨慎,在我面前三思而言四思而行的。坦率、真诚与毫无顾忌是爱情的最起码的条件。这样即使有了误会也才能很快解决,而不至滞留胸中。在这一点上,我谢谢妹妹的毫无保留。
还有一些话就不说了。这信,我也收起来。从现在开始,断绝一切往来,等待妹妹认为可以放开生活和感情的闸门的那一天。我一定能经受住时间与不知情况的考验。虽然我已经看到今后一段时间的日子将会是如何的难过,但我将抱着“自作自受”的态度和信念而决不后悔。
你的辰大71,6,1于灯下
快有10天没有给你写一个字。苦撑苦熬,强压下心中的思念。终于撑不下去了。这一向的劳动是定苗,锄株间草。男生女生,跟去年,跟前年一样在地里蹲着、跪着、坐着、爬着。上千米长的条田。已经感到了熬煎的“年复一年”。锄草要用斜刀,间苗则用手拔更爽快,于是搞得手上满是粘粘的汁液,绿得发黑,然后再糊上泥污。小麦已经开镰,昨天割了一下午,今天一天则全是挑。然而,再累的劳动也压不下恼人的愁绪。午夜梦回,再也不能入睡,只得欠身又点起一支香烟,就着放在蚊帐里的油灯,抓起这支笔。听着外边远远近近的零星蛙鸣,想起就在一个月前,方亭小学后河边那喧天的蛙阵,不由人不苦涩地一笑。这蛙声去年还没有,今年已经遍布远近。但与方亭一比,则太不成规模。宿舍旁的河里,水草已开始缠脚。有几个小兄弟已经用铁丝、竹竿扎了“枪”,备了电筒去戳青蛙回来改善伙食,有人回报后,在全连大会上严令禁止。但严令禁止以后也仍然有人偷着干。毕竟,这对我们这些老是饿着肚子的兵团战士来说,是一种太强的诱惑。
妹妹在信中指斥我的“不卫生的习惯”。想来是看了上次我说的在秧田里滚得像个泥猴的感慨。我原也无可辩解。确实是不卫生的习惯。进了夏天以后,就几乎从早到晚身上只有三样东西:眼镜、田径裤、拖鞋。有时连拖鞋也不要。这一身皮任它日晒,任它雨淋。我不但不羞愧,相反还有点自豪,能吃得下这样的苦的人,在知青里也不多。至少,我可以省下一夏天的衣服。一天到晚整整齐齐的人也有,比如我们的班长大赵。他什么时候都是里边一件背心,外边是黑色的长袖工作服,长裤。出了宿舍门就极少有光膀子的时候。但是,小韩说他是有名在卯的5•16。我每天都在替他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揪出来,但到今天也还没有揪出来。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还是与曹华隆的事有关。小韩跟他们几个人在文革初期是两派,看来仇恨比我想象的要深。现在他当排长,是不是有可能在挟嫌报复?
我们农校的同学冯惠宁已经在连队小学当上了教师。有一次我们到二营那边去劳动,遇到他,说了不少话。走着走着,他忽然把我扔下,从旁边兜了个圈子。问他干什么,他说,人家在扬场,这边是下风,脏。我却没有觉得。他说,这是我们俩职业不同的缘故。留了心,才发现,我打着赤膊,他却是白衬衣,长裤,凉鞋。现在再听妹妹说我“不卫生的习惯”,想到我们俩现在也已“职业不同”。差距该是越拉越大了。于是想到,实际上恐怕是我离贫下中农更近了。然而,我离文明远了。那么,文明与贫下中农是个什么关系呢?一个问过自己多少遍的老问题又浮上水面:也许,我们俩迟早会不得不分开?**说,贫下中农脚上有牛屎,还是比知识分子更干净。他是提倡我们脚上都沾上牛屎么?也不知**他老人家脚上曾经沾过牛屎没有。
提到牛屎,又想起我们连队里的一件——什么呢?新生事物吧。反正这封信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到你手里,我想到哪说到哪,也不怕你斥责我“不卫生的习惯”了。何况也不是我的事。在学过伟大领袖的这一段教导以后,一排六班提出了一个建议。为了从思想感情上更加贫下中农化,为了进一步净化自己的灵魂,彻底改变世界观,要采取这样的磨练方法:每人一只饭盒子,把饭菜带到付业排的大粪池旁边去吃。他们是这样说的,也就这样做了。一班人团团围住粪坑,就好像是坐在豪华饭店的大圆桌旁。为了扩大影响,事先就做了宣传,旁边也有人去看的,也有其它班仿而效之的。大赵征求大家的意见,我们十七班要不要也这样来一回。大家都说再等一等,有这么五六个班这样做了以后,我们再行动。但倡议者中有人自己就恶心得咽不下去,还有吃了几口以后当场就全部吐了出来的。后来听说还有人要写土广播、小评论批判这个别人的资产阶级少爷小姐作风,但终于不曾再有下文。到现在也不晓得到底写了没写,批了没批。不了了之。我倒是在想,马克思主义的极乐世界是**社会,到那时候,“社会的物质财富极大地涌流”,“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社会的文明和富裕发展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我们现在到底在干些什么呢?我们是在向着文明进步靠拢呢,还是在向愚昧落后奋勇前进?到底是应该把全国的贫下中农改造成知识分子呢,还是应该把全国的知识分子改造成贫下中农?如果应该是后者,那么,我们能到达“物质财富极大地涌流”的**社会吗?
不管怎么说,我把我的肮脏和丑陋在妹妹面前暴露无遗了。但是,我想妹妹大概也知道,我又何尝不愿意穿得干干净净地看书写字。我也不喜欢那芦虱在颈子里爬动的感觉。当你在三大队七小队的大场上掼麦时,当你在水田里插秧时,你想不脏,你想没有尘土,能吗!
不写了。简直有点像在跟妹妹有意顶牛,唱对台戏了。窗外天空的颜色已经发淡,天大概快要亮了,就要开早工了。看能不能再躺一回。
毕于6月9日清晨
如雪!我的如雪呵!是在怎样焦急地等着我的信呢?
接到这意料之外但又苦盼已久的信时,我禁不住“呵”的一声,使周围的人齐刷刷地向我行注目礼了。然而,你相信吗,我连写信——给妹妹写信的工夫都没有。如此紧张的劳动,还要见缝插针地批“单纯军事观点”、“忆苦思甜”……,还在为迎接“七•一”编写文娱材料。我和你一样在计算着你们的夏忙假,计算着你们参加劳动的天数。至于我自己,倒是无所谓的。我想,只要世上有人能承受的苦,我就一定也能承受。知道你终于可以歇一歇,停下来喘口气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因劳动态度出色而回来写讲用稿!真心地为你高兴,也松了一口气——我的妹妹终于不用再“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了。但同时,心灵上的压力却又更加沉重……
先给妹妹提个意见。我觉得,你若是要决定什么重大的事情,至少应该跟我商量一下。比如这次的“断绝关系”。当然,我总是对你绝对服从的,但有些事情不怎么好处理呢。你看,如果地址有了变化怎么办?对我们都比较熟悉的朋友们如何“统一口径”?而且,在条件可能的情况下,又是这么强烈的感情,这样折磨自己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们毕竟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在爱的基础上,我们怎么会不能处理本可以处理好的事情呢?但是接到你这一纸禁令,我也就只有缄口噤言了。这一次是妹妹忍不住自己的感情(把这说成是为了爱惜我也一样,请不要以为我说是妹妹为了自己的需要而随心所欲,再生出什么误会来)写信给我,我才有机会把这些说出来,否则,真的要过若干年的话……,我很难设想,即使到那时都仍然遵守着自己的“诺言”,但是,还会有“爱”么?感情毕竟不是可以凝固起来的东西,它是有血有肉的呀!写了这么多,是在“批评”妹妹吗?我是在和妹妹谈心,我觉得你坐在我的身边,睁大着眼睛。
我这儿并不缺什么,妹妹用不着为我费什么心思。惭愧的是不能帮你什么忙。放在你那里的一点可怜的钱只不过是我怕自己手太松,一不在意就会又撒落光了。既然你正在准备买自行车,那就贴在里边吧。知道妹妹骑的车上有我贡献的几根钢丝,我会很高兴的。
至于对**的恩情,对**的无产阶级政策,我这样告诉自己:竖看历史,哪一朝哪一代不是“一人犯法,满门抄斩”?甚至还要“诛连九族”(真奇怪中国还是有这么多人口)。像我这样的出身,纵然我爸爸是遭人诬陷,但是,不但我仍然活在这世上,连他自己也仍然活在这世上。而且,我这个狗崽子竟能跟别人一样,拿每月23元的工资。连队里成份好的人多的是,他们只不过是精神上趾高气扬一点罢了。能参军、被推荐上大学、当了干部的,毕竟是凤毛麟角。何况,既然是阶级社会,就必然有压迫阶级和被压迫阶级,那么,我是应该算在今天的被压迫阶级里的。然而,跟解放前的被压迫阶级相比,比如拿我所身受的和黄世仁手下的杨白劳相比,这一点歧视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就是**对我的天大的恩情了。社会主义制度是如此地优越,我实在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再说,我纵然有点力气,能劳动;有点小聪明,能写写画画,但是,与**、彭德怀,老舍、傅雷他们则无法相比。他们是高山,我只是一粒微尘。那些人中凤凰下场不过如此,遑论我芸芸众生中不足道的一只蚂蚁。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倒也情愿默默无闻地在体力劳动中度过一生。只是无奈爱上了妹妹,又想得到你,又不愿让你也跟我一起受苦受累,于是才生出了这许多的烦恼。然而,也正是妹妹的爱,才是我仍在顽强地为了一线希望而努力不息的动力。天可怜见!
6月7号,我知道呀!我查了一下日记:“7日,晴到少云,上午定苗,6条田结束。下午全连4条割麦,我似乎看到雉水那人。”那天下午全连集中在一起割麦,我看到周芳半眯着眼,呲牙裂嘴地直起身来,一边在轻轻地捶腰那种累极了的样子,心早就飞到了二百里外。我的妹妹也在麦田里捶着腰吗?只是,我们连队的劳动量据说是全团最大的。新建队,白手起家,抓得又紧,别的连都不像我们这样苦——但也只是听说。周芳正在活动,想说服连队领导,在我们队里搞一个小卖部。我们到现在连买包香烟火柴也仍然要跑几里路,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如雪!你看过了我的信以后,有印象吗?总是这么长。但是还有那么多的话没有写。好吧,这次先到这里搁下,下次再谈吧。今天是入梅以来的第一个晴天。我午后花了一个小时,完成了要求我今天晚上交卷的任务——编文娱节目的朗诵词。然后就陪着妹妹的照片坐了一下午。我们班的伙伴们顶着那么毒的太阳,在潮湿稀软的棉田里打农药,就在我这屋后。我们这一排草棚是全连的最后一排宿舍,我只要把当“窗子”用的芦芭再推高一点,就能看到他们。为了防中毒,一个个全是长衣长裤,还带着口罩。他们只以为我在家编材料。嗯——似乎有点难为情了。搁笔。
紧紧地拥抱你。吻你。妹妹保重!
以前写的也一齐寄给你吧。小戴马上要请假回家,这封信我请他带到常熟去寄,对妹妹总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吧?
你的辰大6,17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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