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贺情人离田去代课,叹妹妹纸里难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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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贺你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为贫下中农掌握文权
◇知道你父亲拆了我的信,默然良久,无话可说
◇我们成天价割稻、捆稻、挑稻、堆稻,起早带晚开夜工,连轴转
◇试着用**的哲学思想来分析一下我们的爱情
◇还有几个“实际问题”在前面不远处等着我们,或者说准确一点,等着你
◇所有的压力都是你那柔弱的肩膀在承受着,我很无奈
◇纸里面包不住火,让他们知道了也好。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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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水县方亭公社建新小学
吉如雪同志收
建设兵团三十四团三十二连某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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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你好!
信收到了。23号早上到的。
首先向你表示最热烈的祝贺,光荣的人民教师,为贫下中农掌文权,重任在肩。四年级的孩子也就十一、二岁吧?
知道你家里拆了我的信,默然良久,无话可说。很长的一封,应当就是有五六张纸,正反面都写的那一封了。那大概是这一次回雉来场后的第一封,还是9月中旬寄的。我此刻也已想不起写了些什么,只记得那信先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寄,写了一半以后,收到你的信,于是又回,所以写长了。上面有关于**提出的四个第一的解释的。偏偏刚发出的一封信还又是寄到你家的,还堂而皇之地写着从建设兵团寄出。那肯定也难逃你父亲的手了。以后的信寄到你刚到的这个学校,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近来怎么样呢?近来在收稻。19日展览会正式对外开放,当天下午就扛了被子回队,回来时全连的稻子已经割了一半。20号就参加劳动,也不提什么补休的事了。这几天一阵晴一阵雨,天气又闷又热。成天价割稻、捆稻、挑稻、堆稻,起早带晚开夜工。连轴转。头痛,目眩,腿酸,失眠。劳累之极,却无法入睡。昨天夜里12点起来,到地里跟着拖拉机,把稻把子往车上扔。觉睡不成,一个个还挺开心:到底比用肩膀挑要舒服得多。拖拉机一走,立刻全体就地在稻把上躺倒。对着漆黑、深邃的夜空中若有若无的几颗星星,脑子里翻江倒海,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想。想,又能怎么样?
10,25
不知道是第几次提起笔来给你写这封信了。这么难写的一封信。然而,总不能一直这样搁着呀!早就知道要生病了,昨天终于躺倒。到医务室去打了一针退烧。今天似乎好了一点。
以前,我总是满头大汗地忙着把各种各样的事实搬到你面前,让你抉择。然后,我以为可以换上星期日的衣裳,坐在树荫下休息休息了。看来不行。还是得穿上这工作服。如雪!我的好妹妹。你听我说:
以前不多见的疑问号与省略号,使妹妹焦虑不安的心情跃然纸上。但我却以为事情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复杂,没有抓拿。我说,妹妹的悲观与无奈都是大可不必的。问题并不是昨天刚刚发生。
现在到处在提倡学哲学,用哲学,用**的哲学思想来分析一切事物。那么,我试着把我们的爱情来分析一下,讲给妹妹听。我们的爱已经走过了一个艰辛的历程。从开始到现在,我们遇到了许许多多的矛盾。但这里面主要矛盾只有一对。是什么?发自内心的、近于疯狂的互相倾心与社会现实中的客观阻力是一对十分尖锐的主要矛盾。别的一切都服从于这一对矛盾。在这里,什么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呢?事实上说明了,感情和爱是这一对矛盾的主要方面。妹妹说的“政治、经济条件好就能决定一切吗?我的心……”就是最好的注释。这也就是事情的本质。当然,无须否认,本质是可以变化的。但是,至少在目前,我还看不出有什么可能使它产生变化的条件。
妹妹“最担心的”是政治问题。是的,在政治上,我们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就眼下来说,这种差异还在进一步扩大。你参加了县积代会,又被选拔进了教师队伍。再怎么是“缺额代课”,但通知书毕竟是通过县里发下来的。而我呢,不说是原地踏步吧,至少没有任何可以值得一提的进展。而且,在某些观念上也不完全一致,“兄在考虑的问题我并不在考虑”。但这里并不是质的不同,也短时期内也不会引起事情发生质的变化。因为,我已经说过,我愿意努力奋发向上,争取能跟你在政治地位上接近一些,而且,在观念上,我愿意作适应妹妹的发展变化的任何变化。
这种差异是怎么产生的呢?由于政治地位的不同。说白了,就是成份不一样。在世界观方面,我们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否则,也用不着写什么信,谈什么爱情不爱情了。试想一下,如果我积极地改造自己的世界观,倾注我的全力于“工作和事业”,忘记个人,把自己溶入革命、建设的洪流中去,真正地做一个“老三篇”里的人,也就是说,要求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那么,在现在就应当表现为积极劳动,埋头苦干,不计较政治待遇,不计较经济待遇,立志为改变农村的面貌毫无怨言、毫无难色地在体力劳动中贡献出我的一生。这就是眼下最时髦的“党和人民对我的要求,时代在我身上寄托的厚望”。但是(!)这难道是“妹妹心中对兄的希望”么?若果真如此,那么,这一点是能够做到的。虽然比戒烟又要难一点。然而,如雪!你能爱这样的一个人么?特别是,在我这样的政治地位上?无须回答,答案我是清楚的。我们都知道,所有的这些豪言壮语都不过是写在公路边上的“长征队坐车,可耻”。是为了让傻瓜们变得更傻。妹妹毫不忌讳地承认过,这里面没有任何能吸引你的东西。如果我滔滔不绝地对你大谈农场的棉花、水稻、钉钯、锄头,谈我们“农垦兵团战士”对祖国、对世界革命的贡献,你也会对我深情地睁大那双美丽的眼睛吗?不!那算什么兄长!
再说这件事的反面。我的社会关系、亲戚中,承蒙上帝保佑,在政治方面还没有什么与人民为敌的、十恶不赦的坏蛋。相反,我们党的依靠对象倒是有许多。但是既然他们耻于以我为亲戚,不屑理睬我,我当然也犯不着跟在他们后边唱喏磕头,用热脸去亲他们的冷**。我的世界观的基本观点及对政治问题的看法,妹妹是知道的,从来也没有打算对你隐瞒过。对工作的忽冷忽热表现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惭愧!我其实不配玷辱了这个词)对革命的动摇性,但基本倾向还是要革命的。基于这些,再加上我从小的体力劳动培养成的不怕苦的习惯,以及知道自己“先天不足”因而谨小慎微的习惯,决定了我“在政治上”不会“出问题”,不会达到质变,也就是成为反革命的程度。但是,话也不能说绝了。因为,现在成为一个反革命似乎也太容易了一点。我一天到晚写标语,说不定那一天发了昏,写错一两个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你可以相信,我决不会有意跟自己开这样的玩笑。
其实,妹妹信中所要求的“政治观念”(对我的希望)仅仅是一种表象。妹妹心中所想的,实际上是上面所说到的“政治地位”。使妹妹感到苦恼的,不能解决的矛盾也就是这。“这政治问题可怎么说呢?一切事实都向我证明……”证明什么?证明了,没有政治地位就没有一切。妹妹已经模模糊糊地感到了这一点,只是还没有形成概念。出身好的人,比如你,只要增强“政治观念”,表现好,阶级斗争意识强,政治地位就能很快提高。而我的致命的弱点却就在这里。也就是因为这,才产生了上面所说的主要矛盾的另一个方面:客观阻力。而且我为让妹妹也驮上了你本来不需要驮的政治包袱,从而感到“沉重、难受”,在别人对你的个人问题表示关心时“无言以对”而十二分地痛心。

妹妹理想的爱人是什么样子我是很清楚的。然而……我的力量达不到。更难堪的是,我甚至不能像别的出身不好的人一样,有较好的经济条件。从小我就知道家里的极度贫困。没有政治条件,使我们不能过有意义的生活——把个人的兴趣爱好与广大人民的利益结合起来;没有经济条件使我们不能过有意思的生活——完全按照个人的兴趣爱好去按排、布置自己的生活。现在,我还在努力,向着那一线希望,力求哪怕能稍微改变一点这处境也好。但是,即使有所改变,也不大可能会达到和妹妹的政治地位相称的地步。这才是“永远不能解决的矛盾”。若不把我们的感情和目前已取得的作为“条件”的话,那么,往最坏处着想,我们有可能再也不会创造出什么“条件”来了。把话说得如此坦白简直有点过于残酷。但这正是坦白的高贵之处。否则,它又算什么美德?又哪里谈得上什么纯洁、高尚?
一切都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清楚。我的好老师!向最好处努力,这是无止境的;而往最坏处准备,这是有底的。所恃者,如此而已。
如雪!我的最亲爱的!你,和你给我的一切在我的眼中都是极其神圣的。愿为你捧出我的一切是我再三表达的心愿。即使你离我而去,我也只会对着你的背影作虔诚的祝福。从我们的爱一开始,我就不厌其烦地把我的弱点反复告诉妹妹。我知道,你为了爱我正在承受苦难。家庭、社会、亲戚、朋友,还有你自己的前途,这一切都构成了巨大的压力,其反面则都是诱惑。你制服不了自己的感情而又清醒地看到将来。于是,痛苦。然而,我还是应该告诉你,还有几个“实际问题”在前面不远处等着我们,或者说准确一点,等着你。它们都不是什么让人快活的事情。但是我相信,把这些深思熟虑过以后,你能够更清醒地知道你应该做什么。所谓“快刀斩乱麻”,不过就是一咬牙、一挥手的事。如果仍然坚持下去,那么,我们的爱也许会达到一个更高、更完美的境界。
我们必须考虑到结合。永远异地相望,“更加遥远了,过下去吧”是不切实际的。即使不考虑社会压力,这样做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为了追求幸福而忍受痛苦,但是我们决不追求痛苦。那么,
1、你必须作好众叛亲离的准备;
2、就算你能争取到相当的地位和待遇,但和我的结合有可能会把你连累;
3、在日后的生活中如有穷困窘迫,除了用爱情去战胜外,别无他法。不宜向外伸出求援的手,甚至父母面前也不宜诉苦,因为当初你违背了他们的意志,把自己的一切交到了一个他们不认可的人手上;
4、在兄弟姐妹面前,因了经济上的差别,很可能会有一些让人难堪的事;
5、在过去的女友面前,政治上、经济上也是肯定要有比较的。如果稍有心动,势必会影响感情;
6、……
还可以举出一些来。如果没有雄厚、坚强的爱情基础,是不可能战胜这么多的来自各个方面的反面的力量的。如果现在不认真地考虑这些,将来感觉到了则会加倍地痛苦。而这痛苦发生了,则会是终身的。如雪!你认真地考虑一下,你能承担这些吗?你能不能从我这儿得到承担这些的力量?对我们来说,爱情能不能战胜这些?我并不是“对妹妹有丝毫的疑心”。我希望我们之间是永远、热烈的爱。我希望我们永远像“一个人”。否则,如雪,这是一辈子的事呵!如果在婚后,爱情会因了这些而褪色,支撑我们生活的大厅的唯一的柱子会被蛀蚀,那么,我们就永远不会有幸福了。而这些,无论你考虑不考虑,它们都将会一件一件地站到你面前来。
感情能不能战胜这一切?我以为是能够的。这并不是唯心的观点。因为,感情不是凭空产生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在讲哲学)。它是通过长期的生活,或者说是实践,培养出来的。这就是我们平常说的精神产生于物质,又对物质形成巨大的反作用,它甚至能达到不受物质条件限制的境界——为了爱情、为了信仰、为了理想,都曾有人献身。问题是能不能达到这么深而已。当然,具体到我们来讲,我绝不应该,也没有资格对妹妹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因为,我说的都是现成话,所有的压力都是你那柔弱的肩膀在承受着,实在是无奈。但是,我相信,我也希望妹妹相信,如果需要我承受什么,我一定会承受下来。我决不会自杀,决不会死缠烂打,决不会神经失常,更不会做任何让妹妹不愉快的事情。
其实,说了这么多,正如开始时就说的,这些只不过是矛盾的次要方面而已。其主要方面,使我们的心连在一起,不能分开的力量是更加强大的。对吗?从我们认识开始,到锺情,到相爱,从慎重的选择到战胜各方面的强压与诱惑,无一不是这种力量的显示。我不想在这一方面多说什么,夸耀自己是件让人难为情的事。我的优点还是让妹妹去评价吧。虽然这里面有的其实是缺点,仅仅是由于妹妹的错爱也成了胜过别人的地方了。
你的父亲拆了我的信,很让人气恼。可是他是你的父亲。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是我后来又想,这件事迟早要让他们知道,以前就想过应当用什么方式向他们作点透露。只是没有想到是这么一种方式。如雪,纸里面包不住火,让他们知道了也好。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风浪总是要有的,你说呢?只是压力都在你一个人身上,真没意思。
要么不写,一写就是这一大长篇。像做报告似的。我这会儿忽然有个奇怪的感觉:我们是在谈恋爱吗?就这样吧。不写了。
鲁迅的《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全文及注释、讲解都找到,并且抄录,可能有的地方字迹太潦草一些。这是练仿毛体草书的副产品。其实,这件事你可以去找褚老师,要方便、快捷得多。他自从参加“井冈山”的静坐示威,写了那首《妈妈,请不要拉住我》吃了大亏之后,这两年一直在研究鲁迅。但是,妹妹不要误会我是嫌烦。如果你需要,哪怕再抄十遍八遍,“就是再挨三万六千皮鞭,我自己也心甘”。
再见。
辰大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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