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拉断琴弦被指捣蛋,表现好坏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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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在宣传队排练时拉断了一根A弦,有人在背后说我是有意捣蛋
◇知道你把我们的相处告诉了二哥,非常激动,有了回信一定寄给我看一看
◇实话实说,我在连队里印象不好。事实上表现也确实不好
◇为朋友们设计各种封面,从头到尾“默写”全部**诗词
◇你表现好,他们会说是伪装积极;你松了劲,他们就会说:狐狸精的尾巴露出来了
◇大学招生的消息尚未听说,“一打三反”运动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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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水县方亭公社三大队七小队
吉如雪同志收
建设兵团三十四团三十二连某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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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我的最亲爱的!
终于收到了妹妹的信。收到信的时候我简直想哭。又是爱又是恨。你觉得可笑吗?当然,说到底还是高兴,十分高兴。特别是看了信之后。
我没想到你的这个春节会这样度过。从正月初一开始,五天演了九场,从年前到年后十几天全都泡在乡下没有回城,在生产队的大场上“放场子”,每次下来都跳得大汗淋漓的,人不是太累了吗?何况,那么冷的天,不脱棉衣浑身是汗,脱了棉衣不是伤风就是感冒!不过,这也说明了你们这个宣传队还是受贫下中农欢迎的。这样演出名气来,当然就闲不下来了。但是,像现在这样经常要晚上到其它生产队去演出,黑灯瞎火地在乡下的灌溉渠上骑自行车,实在让人不放心。怪不得钱其芳说,到你家去了三次都没有遇到你。本以为,还没有出农历正月,多少总要在家里歇几天的。托她带给你的两样东西她说就只好放在家里,望你有空回城时到她家去拿一下。她跟家里讲了有人要去拿的。我们这儿连队里的宣传队呢,春节之前把我“逼”进去拉了几天小提琴,本来准备除夕前一天晚上在全连大会上“汇报演出”,结果,2月3号那天排练时拉断了A弦,只好歇手。小裘要我拉他的琴,我当然不能这样做。为这事搞得大家都很扫兴,连长还亲自过问了这件事。但是也确实不能怪我。我早就跟宣传队的队长,也就是我们三排的排长,说过好几次琴弦的事。还偏偏其它3根都有备用弦,唯有最容易断的A弦没有,也买不到。非得到上海去买不可。有人在背后说我是存心捣蛋,也只好让他说去。正月里,本来还安排了到营部会演、到其它连队去交流,但到最后,好象也只去了一趟营部。
知道你把我们的相处告诉了你二哥,非常激动。望能将寄给二哥的信和二哥的回信一同寄来——呵,我又在发傻了,你寄给二哥的信自然是在你二哥手上,他也断没有再寄回给你的道理,总不能要你再写一遍。全是说的废话。但是,你二哥有了回信一定得寄给我看一看,答应吗?不论他是支持还是反对。要记住的呀!
你说的那个王琪确是来过35队,在小钟那里跟他一起吃了一顿饭,另外还有两个人。但都不很熟,以前只是有所耳闻而已;小潘没到这边来,也没有去28队,那边现在是三营的地界。估计是到老场部那边十二队的陶莉那儿去了,这边的几个雉水女生只认识她妹妹,跟她也不太熟。但是,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到农场上来玩几天的呢?农场上的劳动量可能确实是大一点,但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可怕。我的身体虽不如以前,但跟同伴们比起来也算还说得过去,不必挂心。倒是望妹妹能多给我几封信,我就能一天到晚欢天喜地地过日子了。
告诉你我的近况。实话实说,在连队里的印象并不好。事实上,表现也确实不怎么好。萨连长在钱其芳、周芳她们面前对我的评价是:“积极分子里面找不到他,调皮捣蛋的里面也找不到。领导的话有时也听听,但自己总归有自己的一套。中间偏右,属统战对象。但统得过来统不过来,就要看他自己了。”在我面前讲的是:“苗辰大呀,你学的这些东西,要是能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为人民服务就好了。”好象我正在一心一意地为帝修反,为**服务似的。钟林锋和小周、小钱她们告诉我,萨连长在各种场合说过好多次,对我们宿舍里大年三十晚上的一顿年夜饭的印象极坏。说那百分之一百就是像座山雕的威虎厅。在这一点上,倒也跟我们自己的评价差不多。她们对我说,以后要离曹华隆远一点,不要一天到晚跟他搅在一起,不会有好处的。可是,有些事情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跟他住一个宿舍,编在一个班劳动,怎么才叫远一点?再说,他对我那么好,我的两个同学,他素不相识,来了就让我们坐在最靠近首席的地方,还不是给我的面子。我这里还在发愁欠下的人情没法还,又怎么能远一点?但是,她们有些话也说得不错。她们问我,曹是不是攻击过阿尔巴尼亚的革命领袖。于是我也想起,他确实是拿霍查、谢胡的名字开过涮。他说,阿尔巴尼亚人睡到半夜里,嘴巴干了,就一把抓过夜壶(谢胡),直起脖子对着壶嘴喝茶(霍查)。当时只听他说得有趣,并没有想到得罪了“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的“同志加兄弟”国家的革命领袖。还有更严重的,有人反映他说,现在对**是个人崇拜,说封建社会的皇帝才喊万岁万岁万万岁。知道有人已经将这些话都回报了上去,并且提到如此之高的纲上线上去认识,不由得心里一惊。我脑子里,阶级斗争的这根弦绷得还是不紧。可是,回来以后跟曹华隆讲了,叫他以后说话要小心一些,他却满不在乎地回出一大长篇的粗话来,说我过于谨小慎微,走路怕踩死蚂蚁。
到35队来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多从未搞过什么画画写写的事。我指的是在公开场合。私下里,在这儿有好些个新朋友对我写字画画的能力很欣赏。他们抄的歌本子,收集的剪报、文集,都喜欢来请我在封面上写几个美术字,有的就干脆要我给设计一个封面。为几个搞乐器的朋友各自的乐谱集子搞了几种不同的封面。其实说简单也简单,“器乐曲集”几个字是一样的,每一个字都有一笔横划画成五线谱的样子,都有一两笔转画成音符的样子,然后上面再画一只小提琴,或是二胡,或是扬琴,等等。那弓子上再迭上一句用线谱表示的他最喜爱的乐句,然后底下再用他们自己喜欢的美术字或字母写上主人的名字。搞好了以后,连自己都有点自我欣赏,爱不释手。他们更是一个个欢欢喜喜的,赞不绝口。随信也给妹妹寄上一张“方亭公社三大队**思想宣传队宣传材料集”的封面,你以后抄歌纸、编材料也可以用16K大小的纸,统一装订起来。可惜要放进信封就得折好几折,一折就不好看了,你拆开以后可以先压一压。要是喜欢,等回去以后再给你重新画一张。连队里的大批判专栏、黑板报、小评论什么的,这两个月也正在搞起来,但是没我什么事。连队里现在写标语都是小钟在干,不过,这也确实本来就是连队文书的职责。他的颜体字已经有点入门。这里面的情况似乎有点微妙。连队的领导好象是在有意地“晾”我。有一种“随你本事有多大,就是不用你”的味道。但是,我也犯不着去毛遂自荐,找事儿做。有一次,很冷的天,我在宿舍里看书,正好是在学《反杜林论》,新来的连长进来,停在门口盯着我看,我也没理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干活儿吗?我12岁就进厂上大夜班,从来不怕吃苦。何况,除了干活儿,我也有许多事要做。刚才说的设计封面是一件,还有就是最近在把你送给我的《鲁迅诗注》译成新诗。我嫌原来的译得不好。当然,也不一定就真的比原来的高明到哪里去。但这里的几个朋友都说比原来的好。我译好了,他们就拿去传抄。

还有一件事也很有趣。有好些人知道我用毛笔抄了大半年的《宋词选》,自己也填过一两首。于是有几个新朋友就常来找我谈词。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原则:开口只谈**诗词。关于唐宋词,则尽量一带而过,以免有“宣扬封、资、修的黑货”的嫌疑。就是这样,也有人惊异于我怎么能对34首**诗词,甚至连柳亚子的几首诗词都能倒背如流。前几天,我们的排长说他很喜欢我用钢笔写的隶体字,请我费点功夫用这种字体替他把**诗词抄到一本本子上。我花了一个晚上,头也不抬地全部写给了他。只把目录摊开,从头到尾一首一首地“默写”。他两个多小时没离我一步,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问了好几声,说:“没有错的?真的一点错的也没有吗?”其实他们不知道,我还是在进初中之前就已经读熟了《**诗词》,并且弄通了里面的所有典故。前两年,为了学仿毛体草书,还又把每一首都写了不知道多少遍。之所以在上初中之前就对**诗词有那么大的兴趣,还得归功于戚家庄农场的那些右派,他们也不光是教我唱黄色歌曲。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把那些人打成右派不但是天大的冤枉,而且是一种极大的损失。打住。写着写着又在放毒说黑话了,请妹妹批判。
如雪呵!如雪!这家庭出身的包袱实在是太沉重了。本来,我也可以早就不在这荒凉的32连了。即使还在这儿,也不会是现在这种样子。运输连的指导员(就是彭钦丽的对象)已跟我说过两三次,非常希望我到运输连去当文书,问我愿意不愿意。如果愿意的话,他就去跟萨连长说,萨连长原来就在运输连做装卸工。我当然不可能不愿意。但是后来又说,看样子大概不可能。近来几次见了面也就不再提了。最近遇到我们农校的班主任郑玉章老师,他跟我说,三十四团的教师缺口太大,要从知青里挑选一批人去充实教师队伍。原农校的几个老师异口同声地都提到我,名字已经报到团里去了,可是,最后也终于没有了下文。不知道是在哪个环节上被卡掉的。不用说,作梗的仍然是这可恶的成份。他说,要努力,不要灰心,表现要好一点,以后还有机会。农场的文教系统太小儿科,过于落后于形势。他们几个人在合适的时候还会再把我的名字提出来的。我自己当然要努力,为了我们的将来,但是,这人们的成见却实在是可怕。或者,不如说是社会上对家庭出身的成见。你恐怕很难理解这种处境。如果你表现好,遇到事情抢着干,他们会说:这个人是伪装积极,大家千万不要被他的假像所迷惑;如果你因长期的努力没有效果而松了劲,他们就会说:怎么样?没说错吧?你看,狐狸精的尾巴这不是露出来了吗?然后,有的人还会摇头摆尾,扬扬得意地加一句:这就是他们的本质,而本质,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于是,无论你流多少汗,出多少力,就全部都送到爪哇国里去了。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也许本来就讲不清楚。努力当然仍然要努力,但能否收到成效,也就只有托你的福了。我多么希望有机会能跟你谈谈呵,你为什么不肯到农场来玩一趟的呢?既然你不允许我到方亭或者你家里去,那么,你来呀!我的最亲爱的!趁现在农活不紧。听见吗?
应你的要求,把我们这儿前一阵子的文娱宣传材料整理了一部分,寄给你。其实也贫乏得很,有几个节目还是庆祝元旦时用的。具体的动作也没法说清楚——也说不清楚,因为我在宣传队里时总是在乐队里,即便是我自己编的材料,我也不太关心舞怎么跳,姿势怎么摆的事。真是抱歉得很,好在你是这一方面的行家里手,当不至于过分为难。你可以稍微留意一下每天的报纸,上面常有这一类的东西,也比较及时,只要改改编编就是。而且,现在都是提倡自编自演,反映身边的人和事,你这支“铁笔”也可以舞起来了,是不是?既然把这项工作确实挂在心上,以后我当在这一方面留心,发现有说得过去的节目就把材料收集起来寄给你。
来信说到大学招生的消息,此地尚未有所耳闻。但即使有,恐怕也是一件离我们相当遥远的事。我们实际上只是初中毕业的水平。这里正得势的所谓初中生们,其实只能算是小学毕业。此地此时大家更关注的,似乎是一场新的政治运动:一打三反。标语昨天刚刚上墙,今天晚上就要开全连职工的动员大会。打,是打击反革命分子的破坏活动,反,是反对铺张浪费、贪污盗窃、投机倒把。我跟反革命分子挂不上边,也无法铺张浪费,更谈不上投机倒把。曾经协同他人偷过几张长凳,但知道的人不多,况且已经充公,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有这么个成份背在背上,诸事也是防备着一点为妙。举手投足之间自会小心谨慎的,妹妹放心。
祝你快乐。望妹妹保重。
你的兄70,3,8
原来今天是三八妇女节。祝妹妹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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