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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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歌在考虑再三之后,收下了鬼焰令,正式接管鬼焰门中日常内务,上至四堂八院的起居饮食,下至门人的吃穿用度,无一不安排的妥妥帖帖,有条不紊。黯夜由衷佩服,对着风舞感叹道:“你大师姐真是个人才!”风舞则道:“我大师姐还指不定是谁呢。义母没交待,就不能相认,我们也只好猜猜。”
两日后,骙炎、濯飏回山,黯夜将东、北二堂交还,身上担子减了不少。这一日得了空,黯夜终于提出要去纤书庭看看。
风舞斜了他一眼:“前儿我就说要去了,还非得等你有空一块儿去,白白又耽搁了两日。”
黯夜干笑两声,道:“纤书她也不是什么急病,就是身子弱些,时好时坏的,若要调理也不急于这两日。”
风舞冷笑道:“那也不用你跟着,还怕我下毒害她不成?”
“你这是什么话?”他终究是有些急了,“我还能不信你?还不是担心你受气!”
她微微一怔,想起了当日,她急火攻心,去鬼门关晃了一圈,从此以后,没有单独见过纤书,甚至连话也没说上过几句。一念及此就有百般委屈,嘴上道:“那次分明是你给我气受,与纤书何干?纤书是个好脾气的,不会给我难堪,倒是你去了,我才要受气呢!”
他陪笑道:“那次是我不好。”见她只是冷哼一声,爱理不理的模样,只好接着解释,“纤书倒也罢了,可是如今织画日日都在那儿照料,她脾气倔,恐怕说起话来又冲撞了你。”
风舞想想也是,织画一直与她势同水火,还不如纤书,至少还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她这次主动请缨替纤书治病,就是为了摆出冰释前嫌的姿态,她深知这世间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虽嫁了她们的丈夫,但无意争宠,一心只想过平淡安稳的日子,别无他求。因此,她绝不想再与纤书织画起冲突,也不要腹背受敌的生活。她的苦心,但愿她们能明白。
***
信步走到纤书庭,还未进屋就听到织画在里头大声呵斥:“……怎么服侍的?昨儿还好好的,能吃能睡,还能下床,今儿怎么反不见好了?”
黯夜脚步一顿,与风舞对视一眼,风舞亦是心惊——听口气,怎么纤书像是病的很重得样子。见黯夜提脚走了进去,忙也紧了几步跟上。只见屋里头织画正对着门站在中央,余下的丫鬟们,以抱玉为首,统统低垂着头,半围着织画默默站着。织画第一个看到来人,眼中一喜:“黯夜哥哥……”话音未落,见风舞跟在后头,笑脸明显僵了下来,视线游移在两人之间,满腹狐疑的问:“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黯夜低咳了一声,解释道:“听说纤书病了,我们来看看。”又见丫鬟脸上神色不对,提声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抱玉福了福,上前回道:“夫人昨儿刚好些,都能下床走动了,可今早起来精神反不济了,早上也没进什么吃食,一直昏睡到晌午,刚才织画夫人来了才醒。喂了些糯米粥,才刚躺下又全都吐了。”
黯夜蹙眉,转而问风舞:“怎会如此?”
风舞微微一笑,宽慰众人:“我先过去看看。”
抱玉忙引她进里屋,就连织画也没半点异议,想是见纤书病重,真着急了,也顾不得跟风舞的别扭了。
纤书的内室开阔明亮,装点着粉色的点缀,或桃花,或丝幔,或珠帘,处处可见小女儿情怀。只是如今弥漫着一股格格不入的药气,坏了整个氛围。
正守在床头的小丫环见人来,忙起身行礼。纤书本在假寐,听到了动静,也挣扎着要起床。
“别起来,”黯夜一个箭步上前拦住,“让你风舞姐姐来替你看看。”
纤书闻言,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看着风舞从黯夜身后闪了出来,坐到她的床沿,暖暖的笑着:“纤书妹妹,今儿感觉可好些了?我替你把把脉吧。”
“风舞……,姐姐,”低低唤了一声,话中居然带着哽咽,纤书扭头看向黯夜,见他对着她点头,这才迟疑的伸出了手。
粉嫩的柔荑从藕合色的宽大衣袖中缓缓探出,风舞的芊芊玉指覆于她腕间,感觉着脉搏的微微跳动,同时暗暗打量纤书的气色,面色如纸,全无血色,精神也恹恹的,看着像是失血之症。由脉象来看,也是气血两亏,又兼思虑过甚,息理阻滞,病势倒并不凶险,但将养起来,也要费些功夫,没个一两个月,恐怕也好不利索。只是,这病由何而起?
风舞心中疑惑,视线再一次移到了她脸上,突然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因纤书靠着床头坐着,在外侧的右手伸给风舞诊脉,而左手则靠里,原说也没什么不对,可是她的坐姿却是格外僵硬。按着常理,有旁人在,必然应该向外侧转些身子,一来宾主间可以正面相对,二来聊起话来也便当些。可如今,纤书却是僵着身子侧对着众人,宁可吃力的偏着头。风舞心念一动,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还请纤书妹妹将左手伸给我看看。”
纤书的身子一颤,风舞离的最近,自然没有错过,只是未来得及多想,纤书已应了一声,侧转了身将左手也伸到她面前。风舞本意是想看看她是否瞒着病情,如今见她转身自如,并不像行动不便的样子,也就放心了,可是视线才落下,却怔住了——左手手掌上赫然缠着一条白丝绢,包的紧紧地。
“怎么?受伤了?”一旁的黯夜也看得分明,问道。
织画也是惊讶万分:“昨儿还没见,哪来的伤?”
纤书浅浅一笑:“昨儿晚上削梨子,不小心割到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不疑有它,就连风舞也觉得自己多虑了,于是起身宽慰道:“纤书妹妹身子虚,倒是没什么大碍,我开两贴药补补也就好了。”
纤书的大眼睛扑闪了几下,笑中带甜:“那就有劳风舞姐姐了。”
黯夜上前两步,对着纤书柔声道:“你先歇着,我们去外间开药。”说罢扶着她躺下,再站起身时,只见着风舞跟在抱玉身后离开这间屋子的背影,忙提脚跟了上去。织画想留下作陪,却倒底放不下心,也跟着出去了。
才到外间,抱玉已招来小丫环浮香伺候笔墨,只待开方子了。可谁知风舞刚拿起笔蓄墨,门外庭院中传来一溜串的叫唤:“小姐,小姐!”人未到声先至,风舞认出是无尘的声音。果然转眼间她便急匆匆地奔进了屋,“小姐果然在这里!”
“哼,哪门子的小姐,这称呼也该换换了!”织画冷哼一声,语中带刺。
风舞不以为意,打定了主意不与她正面冲突,只问无尘:“何事?”
无尘停了停,见四下都是人,多有不便,因此上前两步凑到风舞耳边低声回报。
只见风舞猝然倒抽一口冷气,“啪嗒”一声,久悬于半空的笔尖滴出了一点墨,落在纸上缓缓化成了一朵墨花。
风舞扔下笔,飞快地走到黯夜面前:“出了点急事,我这会儿就要回去,这方子过后再补来。”
黯夜见她神色惶惶,不由问道:“怎么了?什么要紧事?”
风舞轻咬贝齿,不知该如何开口。
织画却一把拦住她,不依不饶:“什么事这么赶?纤书姐姐在里头还等着药呢!”看她神情,焦急之色也不是装的,知道她与纤书感情深厚,因此风舞不想与她计较,只是,这件事她却不能明说,就连粗枝大叶的无尘都知晓不能大肆宣扬的道理,她怎么能说?
见她沉吟不语,织画呲笑一声,出言讥讽:“既然是要紧事,说出来大家有个商量不是?风舞姐姐迟迟不出个声,倒是急坏我们了!”
风舞见她出言不逊,猛地调转视线逼视着她,咬牙道:“抚琴突然昏倒,眼下吉凶难料,织画妹妹觉得我该不该去救?”
***
她原不该说的,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无奈织画苦苦相逼,她又赶着去救抚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看着诸人张口结舌的模样,她心中更添了一丝恼意,也不待告辞,就疾步冲出了纤书庭。无尘自然跟了过来,一路上也不敢说话。风舞心中翻腾着刚才从她那儿听来的消息——抚琴突然倒地,一股鲜血从腿间涌出,止也止不住……,有经验的老嬷嬷说,像是滑胎!

可是抚琴还是未出嫁的女儿家,哪来的胎?!
她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到抚琴阁去,先让烟玉封锁消息,再仔细查个究竟。
这么想着,步子越走越快,稍没留神,脚下一个踉跄,眼见就要摔倒在地,只听身后的无尘惊呼一声:“小姐小心!”可是下一刻,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倒入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
风舞惊魂未定,靠着那具坚实的胸膛连连喘气。
“怎么这么不小心?已经倒了一个,你也要陪上不成?”怒意之下隐隐带着的是关切。她不用抬头确认来人,这声音,这气息,除了他再没旁人了。
她挣脱了他,抬头问:“你怎么来了?”这会儿,他该留在那儿多待一会儿陪陪他的娇妻不是么?
“我跟你一起去。”
风舞眉一皱,想着他一个大男人过去总是不便,再说抚琴这事如果是真的,那该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推脱道:“你不用过去了,那边正乱作一团呢,你去了有什么用?”
“如果没什么大碍,我看一眼就走。”他不容她拒绝,又道,“别忘了,抚琴也是南堂的人,南堂还是我说了算!”说着便拉起她的手,就要朝抚琴阁走去。风舞心中诧异:他也有如此霸道的时候!
“不行,你现在不能过去!”
许是因为情急,她几乎是喊出的这句话。黯夜身形猝然一顿,回首看了她良久,才松开了手:“风舞,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么?”
他的眼神格外认真,让她不由自主地怔住了。是啊,这么大的事,不找他还能找谁商量?再说,要封锁消息,还得由他出面。于是,思量再三,她终于开口了:“抚琴那病,说是小产之兆……”
他提了一口气,呆了片刻,才点头道:“这事……,耽搁不得,我们快些过去吧。”
风舞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死死地盯住他的表情止步不前:“你知道?”他的反应虽也有震惊,但却不及常人的三分,除了事先知情,再无旁的可能。
“你居然知道?!到底是谁?你告诉我她腹中的孩子是打哪儿来的?”她连声逼问。
黯夜轻叹一声,缓缓摇头:“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先别急,你先过去看看她,其余的事我会处理。”
***
抚琴依旧清醒着,眼睛睁的很大,只是眼神空洞,死气沉沉的望着床顶帷幔,焦距却不知在何处。自始至终,她没有哭喊过一句,就连眼泪都没有。这样的抚琴让风舞寒心,更不敢问这个孩子的父亲。
快三个月了,隐约成形,还是个男胎,如今却只是一团模糊的血肉。风舞只匆匆看了一眼,便交待烟玉亲自妥善的处理掉。回过头,看到抚琴的眼角处终于滑落第一行清泪。
整整折腾了两个时辰,血终于止住,抚琴体力不支,更在药力的作用下昏睡了过去。风舞悄悄站起身,提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出门。刚拉开门,入目的是一抹石青色身影,直愣愣的守在门口,痴痴凝望,有如一尊塑像。是濯飏。见她出来,塑像仿佛突然活过来一般,立刻扑上前,抓着她的衣袖:“她,她……”竟不能凭凑成一句完整的语句!
他的身后,黯夜正站在几步开外。视线转向他,他只是微微一颔首,风舞再无犹豫,一扬手,朝着濯飏脸上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静谧的午后,小小的院落中,这声脆响久久回荡,仿佛直直打到了心上。
黯夜只是动了动,想要阻止,却怎么来得及。濯飏合着眼,一付仍由发落的模样,风舞杏目怒瞪,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干的好事!这一下,是我替你那早夭的孩儿给你的。”
濯飏置若罔闻,只是越过她的肩,朝里探望:“她怎么样了?”
风舞冷笑道:“只要不见你,她就好得很!”
“让我进去看看她。”他几乎苦苦哀求。
风舞却毅然决然的回绝:“我不会让你踏进去半步,云堂主还是请回吧!”
“风舞,”黯夜看不过去,走上前劝道,“他在这儿也站了两个时辰了,你就让他去见一面吧,或许抚琴也正等着他呢?”
风舞只是冷哼:“你要是见着抚琴那生不如死的样子,就绝不会这么以为!”
濯飏颓然低垂着头,院外却传来一声铿然有力的呼唤:“风舞妹妹!”
三人视线齐刷刷转过去,院子门口婷婷站着闻歌曼妙的身姿,海蓝色长裙拽地,依旧是一丝不苟的装扮,精致绝伦的容颜上,看不出一丝慌乱。
“让我们进去。”平稳却不容回驳的语气,就连盛怒中的风舞也被震住了。
看着她一步步缓缓走来,面对着这个最可能是她大师姐的人,风舞也觉得无从反驳,只是勉强异议:“可是,我怕抚琴见了伤心,对病情不利……”
闻歌轻轻摇头:“有些心结必须要解开。”
“可她刚吃了药,已经睡了。”
“没关系,我们在里头等她醒来。”
风舞无话可说,稍稍侧身让出门口来,闻歌打头迈步进去,濯飏亦紧跟随后,两人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里屋。
待风舞回过神,院中只余她与黯夜两人。
“你说,他们进去没事吧?”她心中依然压不住地忐忑,轻声问道。
黯夜只是说:“看闻歌的样子,似乎胸有成竹,应该早就打算好了。”
风舞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该告诉我了吧?”
“我通知了濯飏之后,他赶来就一直守在这儿等你出来,别的什么也不肯说。”
“可你怎么知道是他?”
“你记得你回山那天么?你跟颙曦都说,你们在一天之内收了两份飞鸽传书才被催回来的。而比照字迹,你认出一封是闻歌写的,另一份出自抚琴之手。当时你猜抚琴的信是我送的,而闻歌的自然是濯飏送出的。其实恰恰相反,闻歌的信交给了我,所以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既然当时山上除了我只有濯飏能用信鸽传书,那抚琴的信必然是他送的,可是依照他们先前不往来的关系,抚琴怎会舍近求远从南堂跑到北堂去送信?我思忖了几日,就开始悄悄留意他们的举动,也曾警告过濯飏,只可惜为时已晚,错已铸成。”
风舞静静的听到此处,才恍然道:“那一日我去你书房,正撞见濯飏哥哥气冲冲的走出来,也是为了这事?”
黯夜点头道:“我劝他不要三心两意,可他反将我一军,说我娶了两个还要娶第三个。于是便不欢而散了。”
“何来三心二意一说?濯飏哥哥与闻歌姐姐断绝来往也近半年了。或许他如今心里头只有抚琴一个呢?再说,闻歌姐姐对他似乎也不在意。”风舞不解道。
黯夜无奈的笑道:“说来话长,而你却是一直被蒙在鼓里。闻歌那日跟濯飏断绝往来并非真心,而是为了你啊!”的d2
“我?与我又有何干?”风舞听得瞠目结舌,仿佛他说的是天方夜谭。
“那一日我亲见的,你在雨中昏倒,濯飏送你回去之后,闻歌便对他说,心疼风舞,不如自己争取,还让他给你幸福。而后更是将他一股脑往你那儿推,自己却对他不理不睬。濯飏也是伤心了好一阵子,但闻歌也并非无情,沈默不是没能接走你大师姐么?”
风舞犹如五雷轰顶,想起大师兄所说的话,大师姐之所以不愿回鹤墟山,只因为心愿未了。那个心愿是为了濯飏,还是为了她?!
居然是她,害了大师姐,害了濯飏,如今更害了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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