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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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无兆而至。
先是抚琴,婷婷袅袅的站在水岸边,笑对着她:“风舞,别哭,我没事。”她要上前,却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到她身边。
“风舞,我真的不痛,你看,”她抬起她那芊芊玉指,掌心包扎的精致丝绢无故散落,晃悠悠飘落在地。“你看。”她又说。
掌心之中,赫然爬着一条丑陋的疤痕,雪白之上的一缕暗红,贯穿全掌,触目惊心。可是刚才还是已经结痂的血痕,转眼间又涌出了鲜血,汩汩冒出,源源不断。
“你干什么,快包上,快止血!”她依然不能靠近,只能隔了老远歇斯底里的喊叫。
“止不住了,”她轻轻地摇头,笑容却很恍惚,“不过我真的不疼了。”
血滴入溪水中,一滴,两滴,终于染红了一片。风舞骇然低头,发觉衣服的下摆也染成了血红,而她正是站在溪水中央!脚踝冰凉一片,脸上也濡湿起来,泪水还是冷汗?
“抚琴?!”再抬头时,她已不见,而溪水完全变成浓重的红,还哪来的水,分明都是血!
抚琴?抚琴!这都是你的血吗?而你又在哪里?
她疯狂的在血水中疾奔,世界却陷入一片死寂。她听不见水流汩汩的声音,听不到自己的喊叫,也听不到抚琴任何的回音。眼前只有血红,一片血色,她的衣还是白的,却溅上点点艳红,如雪中红梅盛开,妖娆妩媚。
就在她绝望之时,天边那水流的源头处飘来一叶绿色,似有婴孩的啼哭,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是一片荷叶,托着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漂浮而来。她伸手要抱,手臂却是虚无,竟能穿透婴孩的身体。荷叶漂远了,风舞回身一看,满目的红色不知何时早已退去,背后是青山绿水,而岸边站着她的夫君,以及小鸟依人般的纤书,他们在微笑,并非对她,而是冲着那个婴孩。眼看着纤书抱起那个孩子,笑得更加甜蜜,她的心就像被刀剜了一块。刹那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孩子是她的,谁都不能夺走!
她朝他们跑去,他们却转身就走,仿佛根本没看到她似的。他,她的夫君,手臂揽着纤书单薄的肩,逗弄着她怀中的孩子,好一幅其乐融融的天伦图。是啊,她怎么忘了,他也是纤书的夫君啊!那这个孩子又是谁的?!
“把孩子还给我,求求你们还给我!”她绝望的哭出声来,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盈盈的笑语之声弃她而去,直至完全消失。
“不要,不要抢我的孩子……”她哭喊着,双腿再也无力支撑,身子蜷缩在地,印着血点的白衣铺散开来,如掉落在雪地中的红梅,陪着她哀泣。
“风舞,风舞……”谁在叫她?是他的声音!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肯回来看她一眼了么?只是,她为何没有力气抬头确认一眼?
“风舞,你醒醒!不过是个噩梦!”回来便回来,他为何要这般摇晃她的身体,她好累,经不起这般折腾。
周围好暖和,刚才那刺骨的寒冷不知所踪,她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温暖的源头缩了缩身子,力量终于源源不断的回来了。脸上痒痒的,温热而又濡湿,挣扎了两下,终于清醒了过来。
入目的是一片黑暗,窗外遥遥可见半月高悬于空,原来,只是个梦。
“醒了?”耳边响起低沉的磁性嗓音。她没有多少吃惊,因为梦里就在他的怀抱里,这个感觉她好贪恋。
“好了,别哭了,噩梦都过去了。”
她在哭?下意识的抬手抚上脸颊,果然依然湿漉。她并不是哭,只是心在痛,眼泪便止不住。一想起梦中他与纤书相携离去,那锥心之痛便紧随而来。
他并没有点灯,只是就着依稀的月色,看到她脸上晶亮的泪水,于是便哄她:“怎么越发哭得厉害了?说说梦到了什么。”
她能感受他语气中浓浓的宠溺,心中一酸,一开口竟带着鼻音:“我梦到……,抚琴,婴孩,纤书,还有你!”
他的胸膛下传来低低的笑,震动她的耳膜,只听他打趣道:“就凭我们几个也能把你吓的哭成这样?”
被他这么一茬,眼泪终于停了,她坐直身子,草草擦去泪痕,摆着脸色问:“几更天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差不多三更天。我又为何不能在这里?”他无赖的反问。
“时候不早了,黯夜哥哥快请回吧!”她毫不给面子,说着便将他往外推。可是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他翻身朝里床倒去,把她也顺带压回了床上。
她惊叫一声,质问道:“你干什么?!”想坐起来,他的胳膊却死死的压住她的腰,由不得她起身,只能侧躺着同他面对面。
“今晚我睡这儿了。”他说的异常轻松,似乎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她继续挣扎:“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没忘,只是……,俄,我那儿床坏了,在这儿借宿一晚。”
“你骗人,床怎么会坏?”
“床脚突然断了,许是被蚁虫蛀空了吧。”
“就算是这样,难道这世上就我这一张床不成?”
他停了一会儿,突然轻叹一声:“风舞,我累了,难得能这么早歇……”声音低了下去,风舞却被敲中了软肋。她自然知道,他没日没夜地忙活了半个月,这两天才刚轻松下来,但也不见得闲多少。不论他的借口是真是假,她都不能忍心大半夜的赶他出去。
“那,那……”她不死心的考虑着折中的办法,想赶他去外屋的榻上睡,可又担心他不习惯睡不好。踌躇之间,却被他蜻蜓点水的轻吻打断了思路。他仅是在她额上飞快的浅酌一口,然后心满意足的说了句:“就这样很好,睡吧。”
风舞忍了忍,终于只是说:“那你手放开!”待他提起胳膊,她便朝里面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没想到他立马蹭了过来,继续用手环住她的腰,只是,提空了些,并没有压着她,但他的气息却紧紧地围了上来。风舞浑身一僵,感觉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虽隔着层层中衣,依旧能感受他的体温,又是梦中她贪恋的那般感受,让她不舍推却。她更怕,离了他的怀抱,会再次坠入可怕的梦魇。
想起了那个梦境,她幽幽开口:“抚琴的孩子,是她自己不要的……”
“嗯,我猜到了。”黯夜的声音听着也是很无奈。
“你说,闻歌姐姐会怎么处理?”
“还用说么?她一个人先离开了抚琴阁,把濯飏留给了抚琴。”
“可是,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么?”
他环着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别多想了,你奔波了一天,也累坏了,早些睡吧。”
***
一夜香甜,醒来时候他已起身,见她睁开眼,第一句便问:“睡得可好?可有再做噩梦?”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以为他昨夜是担心她再次迷失于梦魇中而执意留下的,但当她顺着他直愣愣的视线,看到自己领口滑落,香肩半露的情形之时,又不禁勃然大怒。一个枕头砸了过去,他一手轻易接过,随手搁在了一旁,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扬长而去。

黯夜刚迈出门,就见离魂与巧玉迎上前来,显然是等候良久的样子。巧玉低头掩过暧昧的笑,扫了他一眼,便转身进屋,去服侍风舞起身。离魂则不发一语的跟着他下楼。刚走了几步,黯夜突然停住脚步,回首低声吩咐:“去把我那床的床脚砍了。”
离魂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几分,追问:“砍哪个?”
实在不怪离魂,他为人老实忠厚,此言没别的意思,而纯粹是谨慎惯了,做事之前都得问个明白。只是黯夜听着就多了些揶揄的意味,只见他嘴角微不可察的**了一下,答:“这个,随意!”
而另一头,看着风舞故作镇定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神色,巧玉强压着笑,硬是忍得眉眼抽搐,表情异常生动。只是趁着铺床的时机悄悄寻觅却又什么都没找着的时候,嘴角这才失望的耷拉下来。风舞看在眼里,在背后闲闲的挖苦道:“你很失望?”
是夜,风舞刚熄了灯准备睡下,不意外的看着他走进了屋。
“怎么?床没修好?”
“材料难配。”他笑答。
“如今时辰尚早,另寻一张床也容易的很。”她好心提醒他。
“你听。”他手指朝窗外一指。外头在下雨,冒雨赶他出门的确说不过去,可是风舞顾忌的却不是雨,而是远处隐隐作响的闷雷声。每当雷雨夜,她就睡不踏实,从前常唤巧玉来陪,可如今她已嫁作人妇,诸多不便。
才迟疑了片刻,就被他故技重施抱上了床,搂着她和衣而卧:“快睡。”
第三夜,傍晚起复又雷雨交加,风舞不甘心的看着黯夜的睡颜,心中忿忿的埋怨:“怎么老天也帮着他?”
第四夜,倒是无风无雨的一晚。他来的稍稍晚了一些,风舞正睡得迷糊,感觉背后有人欺了过来,朦胧间还习惯性的朝他靠了靠,黯夜得逞般的轻笑了起来。怀中的人儿嘤咛一声:“热……”已是五月末的时节,两个人粘在一处,自然是热。
他轻轻嗯了一声,用毒老怪教他的心法,倒转心脉内息,半晌身上便冒出了丝丝凉意。她自然也感觉到了,稀里糊涂的翻过身,钻入他的怀中纳凉,口中咕哝道:“这儿凉快,你也过来……”显然已经睡糊涂了。
***
这几夜睡得极踏实,有他在身边连梦都不再出现一个,总是能一觉到天亮。每个夜晚都贪恋着他的怀抱,可清晨起来,便又懊悔不迭。
幸而,每日里有许多的事等着她一一处理,空闲下来能够自责自怨的时候也并不多。抚琴的身子正在复原,濯飏多半时间守在病榻旁,只可惜,她心中的伤痕不知何时才能愈合。这件事由黯夜与闻歌联手压了下去,外人只道抚琴忽然得了一种闺阁中的隐疾,也就不便多问。纤书服了她开的药,气色好了许多,脸上终于又恢复了血色,只是见了她,难免还是有些尴尬。织画脸色愈加不善,风舞明白,黯夜连日宿在风舞楼中已是众所周知,她的脸色还会好么?
于是,她更坚定了将他拒之门外的决心。
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守着他的到来,义正辞严的劝说他去看看纤书织画。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斩钉截铁之色,淡淡地问了句:“风舞,这是你的心里话?”
“是。”她亦直视着他。
他拂袖而去。
她静静的退回房,颓然的跌坐在床沿。这定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平静的生活,不是么?
巧玉进来服侍她更衣就寝,叹息道:“小姐这又何苦呢?”她漠然地挥手让她退下,灯熄了,她坐在黑暗中,毫无睡意,兀自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她诧异的抬首:难道是他回来了?这满心的欢喜又是什么?
推开门,来人正走到门外,见她出来倒是一愣:“风舞妹妹!”却是濯飏。
“怎么是你?”她脱口而出才知失言,忙低下头掩饰。
濯飏才顾不得这些,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快跟我来!”
四周被惊动的丫鬟们纷纷围了过来,巧玉替她披上一件蝉翼纱,道:“小姐出来也不披件外衣,虽说如今天热了,但究竟不成体统……”
风舞才无心顾及她穿着中衣跑出了屋,见濯飏他十万火急的模样,心中一凛,急声问道:“难道是抚琴出事了?”
濯飏回过头,难掩眼中焦灼之色:“不,是闻歌!她中毒了!”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濯飏再次拉过她的手腕:“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风舞亦撩起裙摆,飞步下楼,极力跟上。巧玉到底是不放心,也匆匆跟了过去。
经过南堂大门,该巧不巧的正撞上黯夜,风舞没时间多停留,但视线却还是不自觉地被他身旁的织画吸引了过去,一阵心寒。他和她此时为何会在这儿出现?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么晚了要去哪儿?”黯夜的眉毛都拧到了一处。
“没时间跟你解释,要不你自己跟来。”濯飏一点停步的意思都没有,继续拉着风舞健步如飞。
他说的是事实,风舞也不愿多停留,只是扭头看着黯夜,以及,织画。
就当要擦肩而过之时,黯夜突然一个箭步上前,阻了濯飏的去路。
“干什么?”濯飏救人心切,火气飙升。
“你这样拉着她跑,她能支撑多久?没见她气都喘不过来了么?”他的眉依然紧锁,也是隐隐含着怒意。
濯飏这才带着歉意地回头看了风舞一眼,口上道:“救人要紧。”
风舞连连点头,她不希望看到闻歌有什么闪失。
“救人?”黯夜不解。
“风堂主,闻歌小姐中毒了!”随后跟来的巧玉亦是跑得气喘吁吁,却不忘替他们解释。
黯夜一震,回头对巧玉道:“巧玉,让离魂送织画夫人回去。”也不待回应,便一把抱起风舞,在她的惊呼声中,对着濯飏点头道:“我们这就过去,这样快多了。”
风舞没来得及看清织画诧异的表情,他们已奔出几丈开外,耳边呼呼的风声呼啸而过,她蜷缩在他的怀中,身体却格外僵硬。
“织画过来找我聊了会儿,刚才我正要送她回去。”他突然分神在她耳边轻声解释。
风舞冷哼一声:“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的手臂徒然一僵,含着怒气道:“风舞,别跟我闹别扭!”
风舞咬着嘴唇不支言,一抬头,只见他们已过了北堂门,眼前夜幕下的闻歌馆灯火通明,像个盛装女子等待着贵客。她没来由地轻轻一颤。
“别怕……”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再次传来。可是她连自己怕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似乎总有什么东西让她不寒而栗。又是中毒,跟她那一次会有联系么?不知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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