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将军归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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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和夜晚的一个轮回能有多久?君午月沉睡醒来的时候却感觉自己经历了一世的轮回。
她又梦见了秦楚,梦见了他在朝臣中的勃然大怒。
崇明殿上,以杜审言为首的世家代表极力规劝,无论如何不能立秦梦为帝君。这些老臣子们声泪俱下,言辞激烈地控诉崇华之乱带来的危害。那一场动乱让他们损失惨重。
秦诚大权在握,向各地征收重税,招兵买马,强令世家子弟入伍,可是这些却都是为了谋反做准备。
君午月常常在想,秦诚也许并不想夺取帝位,有秦楚为帝君,秦家的地位还有什么可威胁的呢?所以他才会在紧要关头犹豫,以至送命。
可是人生的选择有时候只有一次,当他听从了手下人的怂恿,当他为了确保日益扩大的兵权不为人所夺,当他习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再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似乎是水到渠成的。
只是这一场尚未成功的谋反,却使某些人的命运完全改变。
朝臣们极力陈述秦家之罪,这些平时与秦诚曾经一朝为官的同僚们一时间怨气冲天。只是君午月知道,这样的死谏后面隐藏的是害怕秦家死灰复燃加以报复的私心。
秦楚若为帝君,依他的性格又怎么甘心秦家屈居人后?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崇华之乱将他所有的梦想都打碎,连和相爱的人厮守都变为了不可能。
还记得册封帝君的大典上,他一身锦衣立马于神坛之外,寸步不入,却在礼官宣布册封的那一刻飞马离去。夜里,崇明宫灯光辉煌,百官欢宴,却寻不见秦楚的身影。
在入寝宫的那一刻,君午月还是不顾众人的劝阻,来到了那棵桃树下,月影婆娑,秦楚孤单的身影立于树下。
见她一身大红的礼服走来,他的目光第一次含着痛苦和愤怒交织的激烈,也第一次没有将她抱在怀里。
月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留下斑驳,仿佛将他们的感情也碎成了一片片。那个意气风发,在树下舞剑的少年,那个深情款款抱着她说着情话的爱人,都变成了此时压抑愤慨的男人。
那一夜,她与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成长的苦涩和无奈。
李景自刎,带给君午月的失望大于伤痛,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除了权利自己没有任何可以依靠,她不是一个被帝君背叛的女帝,而是一个注定永远不能和自己相爱的人相守的女人。
那天夜里,她尝到了秦楚的温情脉脉,他的坚强与力量驱散了那些阴霾,他们日复一日的缠绵,似乎要将所有的爱恋都燃烧殆尽。
只是每次清醒过来,御医给君午月送来汤药的时候,秦楚的目光便满是阴沉。那些人不允许秦氏的子孙做为皇位的继承人,甚至不允许他与女帝的孩子出生在这世上。
每到这时,君午月都会小心地讨好他,这个骄傲的女帝,这个在叛乱前都不曾放弃国家的女子,却在他的面前曲意承欢。
这样的爱情注定没有终点,所以当南芜战乱再起时,秦楚自愿请缨带兵出征。
那个雷雨交加的日子里,君午月坐在威严庄重的崇明殿上,只感觉那雷声将最后的梦想也劈的粉碎。不是不知道他必须离开的结局,只是理智逃避的太远,突然面对现实有种更加惨烈的痛楚。
可最终她仍在那阴暗的宫殿里冷静地下令拟旨,封秦楚为平南大将军,统领南疆三省兵马,平南芜之乱。
跪在殿上的秦楚这一刻才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与她相交,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坚强与绝决。
他高声谢旨起身,转身走出殿外,没有人注意他跪拜的原地有淡淡的湿痕,一阵狂风吹来,瞬间都化为了满地的雨水。
夏日清晨的静谧被轻盈的脚步声打破,君午月睁开眼睛,却见陈忆之宽服丝履而来,撩起床前的轻纱笑道:“陛下该早朝了。”
也许是刚刚的回忆太过痛苦,君午月突然很想多要一些温存,于是慵懒地笑:“忆之扶朕起来吧。”
陈忆之的目光闪了闪,最终却化成了无奈的宠溺,将她抱在怀中扶起,跪在地上,将那白玉般的脚踝放在自己的膝上,为她穿上丝履,这才叫了宫女来侍候更衣梳洗。
清晨的寝宫外,从来都有臣子在早朝之前求见皇帝,隔着那轻纱幔帐,君午月一面梳洗,一面听着大大小小臣子们呈报的各项事宜。
又是夏日,清林河泛滥成灾,君午月皱着眉头听那河监道的大臣诉苦,问及堤坝修建情况,却被告知多次要求修堤坝的要求都因种种原因搁置,说什么西南的战事致使国库空虚,又说去年冬天寒冷,无法动工,可是君午月心里却明白,这所以举步维艰,最根本的原因却是修堤坝要占用清林世家上官氏的祖庙。
大允国制与众不同,虽然设帝王将相,可是最终把持着国家命脉的却是各个世家,他们手中有土地,有钱粮,甚至有些地方官也形同虚设,都被这些世代显赫的家族所威摄。
君午月的母皇在位时,曾经想牵制他们,所以设法令,凡世家子弟必须选定子女在京城居住,又令提高了他们上缴钱粮的数量。可是崇华之乱后,这条法令几乎荒废了。到君午月重整国库财政时,才发现欠款最多的却是这些天天在朝中宣称誓死效忠的名门望族。

在这些贵族里,上官家更是显贵中的显贵,家主上官洪是三代老臣,曾受君午月祖父托孤,扶佐年少的女皇登基,又在女帝病逝后扶佐了十六岁的君午月登上帝位。
只是这样的上官世家,却不允许朝廷动用祖庙来建护河堤坝。
君午月拈起桌上一盒胭脂把玩,沉吟了半晌才道:“上官洪近些日子来身体可好?”
河监道的林德阳听了这话,躬身回道:“回皇上,上官大人近日又患了心痛症,正在家休养。”
“这样……”君午月闻言略一沉吟,片刻却抬起头来温和地道:“传朕的旨意,封上官洪长子上官清为御院大学士,官居二品,长孙女上官巧儿入宫为女官陪伴于朕。”
旁边已有文书官记录在案,转身便去拟旨。
林德阳见女帝不但不责怪上官家,反而下旨赐封,心中不免懊恼,只以为皇帝也畏上官家三分,于是不免面露不快,便怏怏地要退下。
君午月见他如此,不由淡淡一笑,这个林德阳是从地方官提拔起来的,虽然注重实干,可到底没有在朝廷为官的经验,更不了解自己的用意,此时若是不向他说明,只怕折了他的锐气。于是只道:“林大人此时可在责怪朕?”
林德阳正在烦闷,听了这话便沉沉地道:“不敢。”
君午月美丽的脸上笑意更深:“林大人必定认为朕是个胆小怕事的皇帝,不但不责怪他们,反而加封其子孙,这样下去,治河定然无望。朕说的对不对?”
见君午月一句道破他的心事,林德阳黑黑的面庞微红,只沉声道:“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陛下即施恩于上官一族,必定另有深意。”
听了这话,君午月略点了点头,这才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上官洪乃三代老臣,曾辅佐先帝与朕登基,如今要劝其平祖庙,必须施恩于前,朕不但要封赏他的子孙,还要亲自去他府上探病,以示恩宠。如此一来,就算来日有其它朝臣效仿上官家以示攀比,到时候上官洪自当因碍于情面而以世家之首的地位亲自规劝,倒省去了朕的口舌,岂不两全其美?”
“陛下圣明。”林德阳闻言不由伏地拜道:“如此一来,不但清林之事无忧,且各地均可效仿,治河一事定然无阻碍矣。”
君午月略点了点头,却又道:“此事倒也不可太过乐观,林大人需要掌握分寸才好,这迁移祖庙一事,也要让上官洪的人接手。”
林德阳连忙答应,这才躬身告退。
此时已是朝阳初升,轻纱飞舞中,女帝已经衣着整齐,旒冕垂下的串串珍珠映着朝阳闪出柔和而华贵无比的光芒。君午月华美绝艳美的面容掩在珠光之下,时而温柔,时而却又庄重危严,宛若九天归来,却透着凛冽之意。
宫女此时已掀开层层纱帐,清晨的第一缕朝阳撒在象征着皇权的龙冠锦衣上,华美庄严得不可逼视。
此时车辇已到,早有宫女扶上龙辇。
可就在此时,却只见不远处一个宫侍匆匆而来,行到龙辇前扑通一声跪倒回道:“启禀陛下,御院大学士李正明大人有急事求见。”
闻言,君午月凤目微寒,神色复杂,半晌才沉声道:“宣。”
不一会儿,却听玉石板路上传来不规则的轻响,一个身穿一品官服的老翁由两个宫侍扶着走来。晨光下,他面色蜡黄,显然已是病入膏肓,连手中的拐杖几乎都扶持不住。
直来到龙辇之前,那老翁才在宫侍的扶持下颤抖着跪下,用几乎沙哑的不成调子的声音道:“老臣李正明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午月忙命平身。
眼前这位老翁说来算是李景的叔祖父,上一次见到这位李大人时,还是在秦楚出征之前。那时,李景刚刚死去不久,李家正面临着失宠的危险境地,又听说即将册立新的帝君,于是便派他在早朝上力谏。君午月还清清楚楚记得他伏地哭泣,只说李景尸骨未寒,此时册立帝君,难慰其在天之灵。
其实,君午月知道,这些不过是托辞,李家最怕的仍是李景死后世家的地位不保。他们惧怕秦楚,更怕他得到帝君之位。
从什么时候开始,秦楚这个名字变成了所有朝臣眼中的肉刺,几乎人人都想除之而后快……
此时,李正明已然起身,这才喘息着道:“老臣听闻平南大将军即将得胜归来,所以冒昧闯来,只望陛下看在老臣年事已高的份上赏李家一个恩典。”
君午月闻言只道:“大人但说无妨。”
听了这话,李正明才抬起那昏花的老眼:“老臣斗胆向平南将军求亲,愿将孙女柔珈郡主嫁于秦楚大人,以表李家两年前误会将军之歉意,恳请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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