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将军归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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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皇室的婚姻都逃脱不掉为政治服务的命运,哪怕是身份高贵如君午月。
李正明的一席话不但说出了李家人的愿望,更说出了大允所有世家的心声。他们惧怕秦楚,所以绝不能因他立下战功而重新走上帝君的候选,为此宁愿牺牲柔珈郡主的婚姻。
君午月坐在高高的崇明殿御座上,听大臣们慷慨陈词,详细品味着“关心则乱”四个字,目光流转处不经意地落在萧然的身上。
立在一群激动不已的老臣中,更显得这位年轻的丞相风姿卓然,沉静儒雅,宛若雪山静水。
“萧爱卿……”君午月柔美静雅的声音温和地道:“你怎么看?关于联姻一事。”
萧然见女帝如此问,便迈步上前恭声道:“依臣之见,此事不妥。”
此言一出,崇明殿中一下子寂静起来,朝臣们不由都看向这位年轻的丞相大人。
萧然却似全然未见:“平南将军此役大胜南芜,朝廷理当嘉奖,可依臣之见联姻一事却是下下之策。”
老臣杜审言听了这话,不由轻咳一声:“丞相大人何出此言?”
萧然听了这话淡然一笑,越发显得风姿超然:“杜大人问的好,对于寻常人来说,能娶到柔珈郡主,已是无上荣光,断然没有拒绝之理,必将感激涕零。可独秦楚断不会如此。”
听得此话,杜审言一张老脸明显有些怒意,他素来有直谏的脾气,于是只道:“萧丞相也不必绕弯子,他秦楚得了再大的军功也不过还是个叛臣逆子,难道他还想做帝君不成?!”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不论是李正明为孙女求亲,还是这些世家大臣们的死谏,其实不外乎担心秦楚此次归来与女帝旧情复燃,再加上得胜归来,只怕心高气傲也是可能的。
只是这些人再担心却只敢在心里盘算,断不敢直接在朝堂上说出口,杜审言这次仗着自己三朝老臣的身份直谏出来,众人不由都倒吸口冷气,且看皇帝如何决断。
哪料君午月却不动声色,只看向萧然。
却见这位丞相俊雅的面色不变:“杜大人只当秦然是叛臣逆子,可却忘记了大允三十万兵马全在他一手掌握,就算他此时想要大允的皇位也是易如反掌。现今各位大人明明已知秦将军心有所属,却偏偏要他与柔珈公主成亲,如此一来,岂不是逼他入绝境?所以萧然以为联姻一事实属下下策。”
听闻此言,一时间大殿内寂静无声,萧然一席话正中要害,却是这些世家大臣们最惧怕的。
他们一心想压制萧然,怕他伤了自己的利益,却不知此时的秦楚已非彼时,南芜一战不但成就了民众心目中的大允名将,也让他统领了大允全部的兵马。
这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苍鹰,不仅没有死去,反而翱翔在了九天之上……
君午月在御座之上环视众位大臣,见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臣子们沉默下来,心中不由暗叹,这些人终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大允如若不能废除世家制度,将来必定后患无穷。这朝野之中,除却萧然,竟无一人在意秦楚手中的三十万大军。
见众臣不语,君午月这才起身轻轻冷笑:“诸位臣工可听见了?家国天下,孰轻孰重?说什么为国着想,为民造福。秦楚得胜,本该嘉奖,却在将士还未还朝之际,便争论起如何互相牵制以自保。”说到这儿,却见她向一边的文书官道:“拟旨!”
崇华39年,大允皇帝君午月下旨:平南大将军秦楚,作战有功,加封平南王,一等侯,世袭罔替。御院大学士李正明因年事已高,且体弱多病,着即日起告老还乡,其孙女柔珈郡主温柔贤淑,赐二品女官,即日起进宫陪伴驾。
此旨一出,京城上下一片震惊。
首当其冲便是世家的反对之声,只道那秦楚已被列为叛臣逆子,此时加封一等侯,明显不合祖制。其次便是李正明是三朝老臣,只凭联姻不成这一件事便被削了官职,皇帝未免太不念旧情。
一时间,京城内外便充斥着各种声音,几乎连崇明宫高高的围墙也挡不住众人的口舌。
夏日午后,艳阳炽热下一片花香涌动,御花园中的木槿月季开得正艳,俨然一片花海。
崇明宫深处的侧殿内一派清凉,淡香浮动,两个身着素衫的人正在对弈。
君午月素衣白衫席地而坐,一缕长发拖于颈侧,越发显得乌发红唇,眉若远山。只见她的面前摆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残棋,那纤美莹白的手指正拈了一颗黑子,却不知往何处下手,正在犹豫。
而坐在她对面的,正是丞相萧然。

见君午月犹豫不定,萧然也不甚急,只轻拈了细瓷的茶盏慢慢咄饮,他本就风华卓绝,此时脱了官服只着便装,更显得高贵儒雅,温润如玉。
君午月踌躇再三,最后却是叹息一声,落了子。萧然见她如此,淡淡笑道:“陛下既然不担心白子反攻,刚才又何必犹豫?”
君午月凤目清澈,听了这话不由道:“朕选择信他,可他却将五千锐骑营带到了京郊,即使朕不疑他,难免那些老臣子们不说话。”
萧然知道君午月的担心也不是没有必要,秦楚此时已经率兵驻扎在京郊,只等明日奉旨进京,手下的五千锐骑营也一并跟了过来。
说起来这五千人马还是秦楚当初去南疆整顿军务时亲自操练的,几乎个个能征善战,是秦楚的死士。此次平南芜,若没有这支锐骑,只怕也不会如此迅速。
可秦楚在进京之际,却将他们带来,这其中隐含的意味却是深长的很。在外人看来,这几乎就是秦楚想要叛变的理由,就连与秦楚一起长大的萧然也有些惊讶,更别说身为一国之君的君午月。
夏风带着丝丝花香吹过,轻拂过君午月鬓边的一丝秀发,年轻的女帝正值双十年华,风姿婀娜,美貌无双,再娇艳的夏花在她的面前也失去了颜色。
萧然手握白子,哗啦一声却都扔在了棋盘上,淡雅却坚定地道:“臣向陛下发誓,秦楚不会谋反。”
闻言,君午月抬头,却见萧然明若星子目光无比坚定地道:“不但不会谋反,还对陛下大有益处。”
“哦?”君午月秀眉曼挑:“何来益处?”
萧然淡然一笑,有如夏风:“臣听陛下已命河监道林德阳开建清林堤坝。”
“不错,”君午月道:“是有此事,想必林德阳已经向你禀报了始末。”
萧然道:“陛下圣明,如此一来格外施恩于上官家便情有可原,只是陛下您这一招走的虽妙,却不敢保其它的世家望族不会暗中动手脚。据臣所知,清林河下游的金氏一族已经纠集了两千兵马,又放出话来,只要上官家庙动土,金氏便打算顽抗到底,誓死不迁家庙。”
听了这话,君午月不由冷笑:“这金家也算两朝为官,以为守着这祖庙便可以加官进爵?笑话!”
萧然面色不变:“陛下所言甚是,依臣之见,金家必是见您施恩于上官,所以才做此举。现今上官洪大人推病,似乎也是查看金家的虚实,只要陛下稍有手软,那金家必然要惹出事端。”
君午月闻言面色稍霁,沉默了片刻却笑了:“所以依丞相之见,秦楚此番带兵进京,倒是护驾来的?”
萧然微笑不语,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拈起桌上的棋子一一放入棋盒之中,缓缓道:“陛下与秦将军自幼相识,他的喜好没有人比您更清楚,剑走双刃,全看圣意如何。”
萧然啊萧然,君午月不由暗叹,心中却不得不佩服所言之有理。她怎么会不知道秦楚要的是什么?那日夜辗转的情话,热恋中发下的誓言都犹在耳畔。他要的不过是一辈子的长相厮守,可是她,真的能给他吗?
两年未见,她在崇明宫中指点江山,他在南国边疆出生入死,彼此已经成为血肉的两个人却要生生撕裂开来。有多少次,她将枕边人唤做他的名字,醒来时体会着别人的温柔,心里却满是他的名字。
虽然身居高位,可是她却没有权利掌控自己的婚姻。他们要她生下西城皇子的孩子,只有这样两国才会世代交好。他们要她拉拢手握重兵的平南将军,只有这样国家才会安定。
可是……她和他的心,又有谁来体会?
隔着“君臣”两个字,他们难道一辈子注定就这样相望而不能相守?
这样的感情让君午月从内心感到疲惫,不由苦笑:“萧然,你告诉朕,怎么样才能让我们不受伤害的互相接近?你说……”明若秋水的目光潋滟着淡淡的水雾,宛若世上最美的月光,却也最悲伤。
萧然在广袖之下拈棋子的手指微颤,那白棋便轻轻滑落到地上,只叫了声:“陛下……”却不知下面该说什么。
君午月略带嘲讽的轻笑:“原来你也不知道,可是你却要朕用好这把双刃剑,对啊,你没有爱过,又怎么会知道爱着一个人却不能相守的痛苦?你不会知道……”
听了这话,萧然抬起双眸,沉静如冰山的眼底似乎有淡淡的裂痕,可最终却只垂下了目光,伸手将落在地上的棋子拾起,长长的衣袖遮住了他苍白的手指,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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