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将军归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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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当崇明宫还潜伏在淡淡的雾霭里,那长长的回廊却已经有了宫人的身影。
寝宫内,女帝却仍在安睡。
陈忆之纤长优雅的身体卧在床的一侧,寝衣半敞,露出白皙的胸膛,他的身体柔韧而有力度,这源于他常年练习的舞蹈。
剑舞轻盈,却无女子修习,这是一种需要柔韧又需要力量的舞,柔宛处轻若飞鸿,激昂处,如铁弓张满,蓄力无穷。
只是此时,他的力量却全然被怀中的女人化成了一湾无尽的温柔。
君午月柔美的身体靠在他的怀中,长长的睫毛勾画出略微向上的角度,脸孔的线条细腻秀美,薄纱做成的绯红寝衣掩不住身体曼妙的曲线,借着透过大红的幔帐照进来的第一缕晨光,他仿佛还看得见昨夜自己在她胸前留下的痕迹。
陈忆之伸手轻轻拂过落在她面庞上的一丝秀发,手指却慢慢滑下来到了她的胸前,轻抚那淡红的齿痕。
她向来不喜欢有人在她身上留下印迹,只是昨夜,他失控了。
**中她轻吟出秦楚的名字,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咬住了她柔软的皮肤。可听到了她的痛呼,他却没有报复后的快感,心里是比痛楚要复杂得多的情感,这使他记起了他的第一次侍寝……
陈忆之没有见过秦楚,他被西城国君以侍人身份送进宫来之时,正是秦楚自请离开京城去边关练兵不久。
虽然没有见过,但这个男人却是无法忽略的。
记得刚刚来到崇明宫之时,他正在努力适应大允与西城的差别。
西城地处北地,八月飞雪,万里平川,百草飞卷,人民以牧马打猎为生。所以皇帝的宫殿也建得雄壮开阔。他至今仿佛还能闻到那宫殿中兽皮与原木混合的味道。
可是大允的皇宫却不同,一样的恢弘壮丽,却有不一样的精致华美,正殿的金碧辉煌,以及后宫的花园楼台,小桥流水,竹林苗圃,还有那宫殿中不无不在的轻纱幔帐,都让他体会到了这个国家威严壮观下的温柔细腻。
他第一次见到君午月是在崇明正殿之上,一舞已毕,心中却忐忑不安。
生在西城,陈忆之是第一个修习这种舞蹈之人,在未见过大允的华美富丽之前,他从未担心自己不会被人赏识,只是见到那个高高在上,一身锦绣龙袍,美丽高贵又略带威严的女帝之后,陈忆之那曾经被西城皇帝称赞的,经年不易动容的表情,却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了裂痕。
于是伏首在地,长跪不起。
是夜,他在烛火通明的崇明宫中陪侍,看君午月将乌黑的秀发从旒冕中如丝缎般滑下来,解开皇袍,秀丽妩媚的身影风华无双。
年轻的女帝坐在铜镜旁轻拢秀发,秋水般的眼眸不看他,却只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自言自语般地柔声道:“陈大人不想说些什么吗……”
陈忆之跪侍一旁:“臣是陛下的,陛下未曾开言,臣不敢妄论。”
烛火下君午月绽开一个美艳至极的微笑,波光潋滟的双眸动人无比:“怪不得萧丞相夸你……”说完,便只向一旁侍立的宫女道:“你下去罢。”
宫女答应着离开,辉煌华丽的寝宫长廊里,一排排灯光随着宫女离去的脚步渐渐熄灭,只有女帝妩媚的笑容留在陈忆之的脑海里。
那一夜,他拥她入眠,只拥她入眠。
月光下,年轻女帝美丽的面庞看不清表情,只幽幽地道:“他们曾劝朕,西城为大允邻邦,贵国陛下送来的人自然也是贵客,留下你,便是留下西城人的心,留下的是大允世代百姓的安康。”
黑暗里,陈忆之低声道:“忆之明白”。
他没什么不明白,在来到大允之前,西城已有人交待过事情的原委。只因女帝夫君早逝,又未再立新人,于是这帝君之位一直空悬。
这些年来,也有番国送来无数美貌少年,更有贵族子弟亲自上京求亲,只是女帝均不为所动。为了这个原因,大允朝臣已是议论纷纷。不为帝君未立,而是为了大允皇室后继无人。如若女帝不能生下一男半女,只怕民心不稳。
现今,众人见与大允世代交好的西城送来了如此美貌的贵族少年,心中虽不十分愿意,但多多少少也有些安慰。所以今天君午月必须留下陈忆之,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代表着两国的世代太平。
听见他好听的声音温顺地肯定了自己的话,君午月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柔若无骨的手指在黑暗中轻轻点抚上陈忆之俊秀的脸庞,半晌才道:“朕喜欢温顺的男人,以后你陪朕入寝吧……”
于是从那以后,女帝华美的寝宫里便多了陈忆之的身影,在朝臣和众人复杂难辨的目光中,他伴着大允年轻的女君王渡过了一个个难眠的夜晚。
除了陈忆之,没有人知道这位白天在崇明殿上杀伐决断,凛然自若的女帝,竟然会在夜晚被恶梦惊醒而泣不成声。
他陪她度过了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每当她惊醒或是失眠时,他便安静地陪着她。她不说话,他也沉默。
夏夜里两个人曾坐在御花园内看星星,天空没有了高高的宫墙阻挡,美的自由又漫无边际。
秋天时,他煮一壶清酒陪她看落叶,听秋风瑟瑟。
冬天时,雪花飘飞,二人拥炉对饮,她醉倒在他的怀里,他终于忍不住吻了她,在那重重的白纱幔帐后,他与她裸呈相拥,用最简单的方式拥有彼此。
那一夜的雪好大,却都化做了片片香花飞进了他的心里,美妙尤如仙境。
可这一切在他**崩发时,却生生被寒风吹散。
她在他的怀里低吟,轻声唤着秦楚的名字,温柔如水,又带着**的渴望,将他的梦生生撕的粉碎,再也无法合拢。

寝宫外,鸟儿在初夏的阳光下开始欢快地叽喳,将陈忆之飘远的思绪渐渐拉回,看了看怀中睡的正沉的女子,他不由在心中轻叹,她的肩膀承载了太多,却又倔强地不让别人分担半分。
这几天,她不停地召见大臣,又连着批阅奏章,几乎不眠不休。
他向来不知国事,身份让他对所有敏感的事都不闻不问,只是这次却不同,大允的朝廷上下传遍了平南大将军得胜归来的消息。
秦楚要回来了……
那个手握重兵,率领人马在边关缕建奇功的平南大将军,就要搬师回朝了。
那个她梦中都会叫出名字的人,要回来了……
闭了闭眼睛,陈忆之轻轻放开怀中的人,将她安顿在柔软的大床上,轻轻掖好被角,最后却仍忍不住轻轻吻了吻那睡梦中娇美的面容,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忆之……”君午月睡梦中特有的,娇软的低吟传来。
陈忆之的身形顿了顿,微微有些颤抖。
君午月,你何其残忍!
可他终还是回首,却见床上的人儿正睡的娇憨,只微微地调整了下睡姿便又沉沉睡去。
本欲离去的脚步就这样停住了,平静无波的目光漾起了一湾春水,纯澈如山间之泉,在那光线不甚明朗的清晨,始终清亮着。那脸上的寂静终于有了即将被打破的前兆,像是坟地里忽然长出的茂盛浓密的野草,绝望,却又希翼。
他俯身,对她伸出了手,骨节清丽,凝华润玉一般。他的指尖一点一点描绘着她脸部的轮廓,从额头,到眉骨,鼻梁,脸颊,最后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轻划过她的嘴唇。
曾经他以为她的唇会和她的人一样冷清晦涩,后来却发现,竟是这般柔软,柔软得像个陷阱,让他无力挣扎。
他只是这样看着她,最后轻轻在她额上印上一吻。他乌黑的发丝蜿蜒在她的枕边,和她的,缠绵纠结在一起。
罢了,不为别的,单为了这一声呼唤,他便不再多想。
夏日的微风由敞开的宫门吹进来,拂动轻纱漫舞,陈忆之优雅纤长的身影穿过幔帐,向宫外走去。
宫门前,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儿蹲在门前,见他走出来,喵呜一声跳到了他的怀里。陈忆之轻抚着它柔软的毛,这才走出殿外。
初夏的太阳已微有热度,照在人身上未免有些浮躁,陈忆之踏出寝宫大门时,却见丞相萧然已经立于殿外的回廊上。
一抹晨光映在他素色的官服上,衬托出他挺拔的身影,有如临风玉树,高洁悠静,宛若亘古不变。
就连夏日里阳光的热度都不能让他浮躁,这个人的心中有止水……
“忆之见过丞相大人。”迈过台阶,陈忆之施礼道:“陛下仍在安睡,恐怕现在不能召见您。”
萧然俊雅的面容沉静无波,没有半点吃惊:“我是特意来见陈大人的。”
夏风香甜,御花园的池鱼纷纷涌上水面,二人站在湖心亭中,看那鱼儿啄食水面上的花粉。那大些的鲤鱼已变成金色,跳跃着,扭动着,在阳光下闪出鳞鳞的光。陈忆之手中的猫儿双目紧紧盯着那闪来游去的鱼儿,却始终不得下手。
萧然道:“这赏鱼池乃崇华31年先帝在世时所建,彼时各地献鱼百尾,价值千金。当时的监国大人李承先曾感叹鱼之不幸,他担心太过奢华而浪费财力,所以只说将这鱼儿圈养于此甚为不妥,难道要让这些山野湖泊间的精灵困于这小小的一湾死水?
我还记得家父当时曾道:“监国大人不是鱼儿,又岂知鱼儿愿不愿意?”此言一出,众人皆曰:然也。
家父于是又道:“这些鱼儿隐匿于深山湖泊间,虽生的绝艳华美,却终无人赏识,大允宫中乃龙藏之地,只有在这里,鱼儿们才得以施展它们的绝世风华。”
说完,萧然却住了口,只淡淡地看向面前之人。
朝阳下,陈忆之的面色微白,目光却沉静无波,只看着那鱼儿淡淡笑道:“相父大人所言极是,别人不是鱼儿,又怎知鱼儿愿不愿意,也许它们就算被当作盘中美味,也甘之如饴。”
萧然闻言不语,目光却随和许多,半晌只道:“陈大人言之有理。倒是萧然多虑了,只因此时朝野风雨飘摇,不论陛下,还是大允,都不能有半点闪失。”
陈忆之只轻抚着猫儿,有些犹豫地道:“秦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言,萧然脸色一沉,声音却不改儒雅:“大允国中,能在三年内凭借几万兵力,平南芜之乱,生擒南芜君王者,除秦楚外再无他人。”
陈忆之不语,却只听萧然又道:“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将军不仅骁勇,且认定一件事便锲而不舍,没有人能从他的手中得到他想要的。”
“连您也不能?”陈忆之目光闪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我也不能。”萧然平静如常,温雅淡泊的双眸中没有一丝起伏。
黑猫突然极不舒服地扭动起来,最后终于挣扎着跳出了陈忆之的怀抱。
萧然看了那猫儿一眼:“我听说另兄已得西城皇位,不日将要登基,若大人能与陛下育有儿女,西城与大允必将永世修好,任谁都不可动摇。”
一阵香风吹来,却见对面岸上几个娇美的宫女正在互相打闹,崇明宫中的繁华仿佛永世没有尽头,陈忆之俯身拾起地上落下的一枝夏花,微笑道:“丞相大人金口玉言,忆之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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