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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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这是一个酷热的午后,连坐着不动都会出一身汗。
艳阳之下,容楼一个人在校场上奔跑。以前展燕然都会在一旁陪着他,可是他受罚的次数实在太多,不得已在他的劝说下,展燕然只得放弃了。
他虽然说过自已更喜欢练这样的基本功,不过还没有疯狂到喜欢在这样的日子里跑步。任谁身上穿着四十斤的负重,头上顶着足以把人烤干的烈日狂奔不歇都会吃不消的。
容楼已经不记得跑了多久了,两条腿象灌了铅一样沉重,心脏的跳动仿佛要爆炸了一样。他用力呼吸却似吸不进一丝氧气,眼花耳鸣,大脑因为缺氧而难以思考。
他机械地在心中默想着凤凰石上刻着小人的动作神态,那块石头对容楼而言就象自已的身体一样熟悉,早将其中的每一条曲线滥熟于胸,深刻于脑,已经有很久不需要去看它了。
体内的气息随着他的冥想转动,同他身体中的疲惫、头晕、缺水等一切不适症状做着抗挣。这一直是他修练的法门,而越是苦练,这种力量就越是精进。
只是这次与往日却大大不同,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也许是因为自已太累,这种方法也不象以往那么有效了。
他的胃在抽搐,幸好因为受罚没有吃午饭,否则一定已经吐出来了,口鼻之间好象也因为有太多的粘液而堵塞了喉管,胸口发闷,手脚沉重,觉得自已马上就要窒息倒地了。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应该停下来休息休息了。”
但是他没有停下来,潜意识里他隐约感到每一次自已的身体快要被逼到一个极限时,体内的那股力量都会更精进一层,自已的功力也会有一个新的突破,所以,他心里另外一个声音又在说:“坚持一会儿,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突破这个极限了!”
容楼艰难地跑着,几乎晕厥。
“可是,我想我快要死了......”。
他此刻的感觉就好象在水中潜泳一样,已经用光了肺里的最后一丝氧气,难过得几乎要死去,可是心中却觉得也许只要再划动一次臂膀,前面就是彼岸,就是目的地。
他在和自已的痛苦对抗交战。
“我可以活的更久,是因为我能够忍受更多的痛苦。”他的父亲容老头以前经常这么说。这话容楼一直记得。
“我不会被这点痛苦打倒!难道只这样就会累死不成!”容楼恨恨地想。其实此刻他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只是一味地死撑着。
他又脚步踉跄地跑了一会儿,这一会儿在他看来却如一个世纪一般漫长。
耳中猛然产生一阵轰鸣,体内的真气忽然象发生了一场大爆炸一样,不受控制地窜向自已的四肢百骸,刹时间他四肢脱力,双膝一软,便扑倒在校场之上。
朦胧中感觉到有人一声惊呼,一条人影快速掠来,只是眼前一片模糊,他已经分辨不清来的是谁了。
光秃秃的校场上无遮无挡,大地如烙铁一般滚烫,容楼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已被人抱在怀中,抬眼看时,竟是慕容令。原来大教头一直不放心自已,在远处观看。他慌急道:“容楼,你怎么了?没事吧?”
容楼一时答不上话来,而只觉得刚才四窜的真气又缓缓回到了丹田,自已体内每一道经络血管中都充斥着麻麻痒痒的触感,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畅快淋漓,那感觉美妙极了。
他的手脚瞬时恢复了力气,挣开了慕容令的怀抱,站起身来,举目四望,只觉得自已宛如脱胎换骨一般,听力、视力等都成倍地增长。平素里完全感觉不到的校场边小草的细微摇动、慕容令银色盔甲上的轻轻震颤、十丈之内小虫的振动翅膀无不声声入耳,宛如亲见。仰头抬眼,却见那正午的烈日也并不甚刺眼了。
慕容令怕他有事,抢上一步,正对上容楼的目光,只见他眼中神光乍现,讶然道:“你的眼睛?”顿了一顿,笑道:“看来我该恭喜你。”
容楼只觉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了力量,身形也仿佛轻了很多,也知道自已神功初成,哪顾得上慕容令说些什么,在场中手舞足蹈,好象小孩新得了喜爱的玩具一般难以自巳。
慕容令见状不禁莞尔。
慕容暐、慕容泓和慕容冲三兄弟立于御书房中,等着父皇的召见。三人都知道这是父王定期考量他们功课见识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慕容暐身为太子,自然比他的两个弟弟更为不安,表情沉重非常、举止畏首畏尾。
这三个少年或多或少都继承了一些慕容家的外貌特征,年纪虽小却仪表不凡,尤以慕容冲最为出众。
不一会儿,书房门口太监传话的声音刚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进来。来的便是这燕国的皇帝慕容俊。他身高八尺二寸,高大威武,眉目棱角分明,英俊却不失帝王气概。
进得门内,他先坐下,而后挥手示意站着的三人也坐下。
在考教了一番学问之后,见这兄弟三人均能一一答出,慕容俊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道:“看来你们平日里都有用心学习,如些甚好。我们燕国能够取代羯酋的赵国,形成现在天下的三分之势,主要便是因为我们擅长吸收汉朝的文化,不似羯人一味好勇斗狠,这是我大燕得以强国的根本,你们需要牢牢记住。”
兄弟三人听闻均微微颔首称是。
慕容俊顿了顿,又道:“如今天下纷争,一味读书可能也不是立国之道,我再来考考你们书本上没有的东西。”说完,手指了指慕容暐道:“暐儿,你先来。你给我说说看当今天下的形势如何。”
慕容暐明显有些措手不及,愣了愣,看了看慕容泓和慕容冲,硬着头皮道:“如今天下三分,西边有秦,南边有晋。南晋腐朽不堪,不足为患。唯有西秦,麾下猛将如云,王猛、邓羌等皆万人敌也,我们需得小心防范。”
慕容俊点点头道:“你年纪尚小,能有这番见识也算难得。泓儿,你也说说。”
慕容泓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道:“我同暐兄想法差不多。”
慕容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又看了看慕容冲道:“冲儿,你呢?”
刚才两位兄长回答时慕容冲已想了良久,此刻脱口便道:“正如兄长所说,西秦兵多将广,但是秦主苻坚新登基不久,国内事务尚不及梳理。且前番南晋桓温与秦相战,导致秦损失极大,是以西秦虽然强大,与我大燕却暂时无忧。到是南晋常有北犯之心,欲收回失地,桓温也是不世的将才,却是不可小视。桓温后有荆襄之固,前有洛阳为据,随时觊觎我大燕国土,倒是我们的心腹之患。”
慕容俊略有惊容,道:“那我再问你,依你所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慕容冲略微思索了一下,道:“南人缺乏骑兵,若要犯我大燕,无论发兵自荆襄还是江淮,必脱不过水军、步军混编的路数,只能顺水路北上,由此可知洛阳乃是攻守之要冲,是以我大燕应先取洛阳便成进可攻、退可守之势。”
慕容俊大为惊异,连声赞好,道:“想不到你年纪最小,却能有如些深刻的见识,日后必成大器!”
只是他说这话时没有注意到慕容暐的脸色有些阴沉。
“身高七尺八寸,体重一百四十斤,臂展七尺九寸。”负责为容楼测量数据的人报着结果,挥手示意下一个人上前。
容楼走到一边,展燕然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原来的小凤凰现在长的个头比我还大了。”
在神机营中渡过了三年的岁月,容楼已经十五岁了。
这三年中,他们经历了种种训练和考验,残酷程度无一不达到人类精神和体力的极限。营中有十大营规,其中第一条便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如果违背营规,最轻的是杖责,最重的有六条,全部都是死罪。
这几年,队中不停地有陌生的面孔加入,也不停地有熟悉的面孔“离去”。“离去”的意思就是死亡。
因为训练强度一天天加重,队中时常会有病倒的少年,尽管神机营中并不缺乏经验丰富的医官,他们中还是会有不少人病死。还有一些在训练中受伤较重难以恢复的,便会退营而去。
每三个月,队中便有一次内部的相互比试,其中最后一名会被逐出营去。虽然说是逐出营去,其实这样的比试相当残酷,都是真刀真枪的决斗,输了的往往不死也已重伤致残,被不被逐出,这一生都已是废人。
容楼和展燕然也慢慢明白了为什么当初他们第一天到来,那个同队的少年就说“这里是不可能有朋友的”。在这样的环境下,谁也不会交倾心的朋友,倒不是因为这些少年没有结交的想法和空闲,而是害怕在过招之时因为对方是至交好友而影响自已,一次情绪的波动也许就足以让他们丢了性命。
但是,容楼和展燕然还是成了朋友,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决斗过。也不知是他们运气太好,还是慕容令出于怜才有意避免了这一情况。
千锤万凿,烈焰焚烧。吹尽狂沙,百炼成钢。
现在的容楼依旧还只是一名少年,可是经过这三年岁月的雕琢,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看不出一点稚嫩。他的脸形依然是瓜子样,挽了个结束于脑头的头发也依然是深黑如墨,只是比起儿时,那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身姿,颀长的四肢,都显示出男子汉的气魄,原本栗色的皮肤却仿佛无论怎么曝晒也不会再变黑,还是维持着那不淡不深的颜色,在阳光下闪着如缎子般的光泽。那斜斜入鬓的黑色剑眉更长更凌厉了些,那漆黑如珠的双眸更大更明亮了些。现在旁人依然觉得他是一位绰然不群的美男子,却再也不会把他同“女子一般秀美”联系上了。
容楼笑了笑,展燕然初入营时还比自已高半头,现在反倒比他矮了几寸。
他抱怨道:“这次比赛居然这么郑重其事,还要量身高、体重什么的。”
展燕然左右望了一下,见附近无人,便稍稍压低了声音道:“这事我告诉你,你可别乱说。这次各队间比武非比寻常,听说是要根据表现从中选拔出一批精锐,成立‘种子队’。这次选拔,‘霸将军’要亲临校场,各队的成绩对各队的教头们也会有重大的影响。”说完的一瞬,他象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道:“对了,不能叫‘霸将军’了,现在只能叫‘垂将军’。”
容楼道:“这也是个怪事,皇上怎么突然想起来让‘霸将军’改名字?”
展燕然一脸严肃,摇头道:“这话休要再问,皇家的事情怎么吩咐下来的我们就怎么做,不要再去打听,没有好处。”
见容楼点了点头,展燕然又道:“总之,这次的比武非常重要,我们要尽量比出好的成绩来。听说进了‘种子队’就有可能得到‘垂将军’的亲自指导。”
听到这话,一直不是很在意的容楼面露郑重的表情,道:“此话当真?你从哪里听来的?”
展燕然道:“从哪里听来的就别问了。我们是什么关系?绝不会骗你!”
这慕容垂在神机营的一班少年眼中已经是似神一般的人物,能够得到他的亲自指点是每一个营中少年的希望,况且只要呆在他身边,至少也是一个‘百夫长’,若再能立下军功,建功立业便指日可待。
容楼心中也暗暗拿定主意要在此次比武中脱颖而出。
很快,这次大比武的具体安排已经通知下来,全营十二支队,每队选派出七名最出色的队员,相互之间依规则比试,最终将决出一支优胜队。另外,慕容垂会亲自在此次比武中另选出七名“神机武士”。这“神机武士”的选取范围包含参赛的所有队员,优胜队队员也可兼得。
全营中的好手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慕容令已然选出了第九队的七个参赛人选,展燕然和容楼作为他们队中最出色的两名选手自然位列其中。
三日后,营门口贴出了各队参赛人选的全部名单。容楼一听说,便立刻跑去要看,展燕然很是诧异,便尾随其后,边走边摇头笑道:“你素来和其他队的队员并不相熟,看了也不知道谁是谁,有什么好看的?”容楼却不答理他,只一味前行。
来到营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观看。
看着名单,展燕然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不时向容楼介绍着这人是谁谁谁,那人是谁谁谁,又有谁谁谁是哪个队的高手云云,好象整个神机营中的二百多号成员他都熟识一般。
容楼一一称是,只是表情漠然,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只见他仔细看着榜上名单,猛然似是发现了什么,眼睛亮了一下。展燕然眼尖,一下便瞧出他目光有异,顺着容楼的目光看去,恍然道:“原来你是找他?”
容楼看了他一眼,道:“我能找谁啊?”
展燕然狡猾的一笑,道:“庄......?嘿嘿,他可是神机营中的第一高手,你几年前......唉,算了,你还是别胡思乱想了。”
容楼“嘿”了一声不再答他,便往回走。
七个人都低着头,整个大帐中只听见慕容令的怒骂声,容楼更是快要把自已的头低进裤裆里了。
这次全营的大比武,所有十二个队被分为两组,每组六个队,在两个组内先分别进行淘汰赛,各淘汰掉四个队,每组的前两个队晋级。容楼他们的第九队在这个小组中名列第二,已经算是晋级成功。他们与第三队的战绩相同,两队相战时惊险万分,第九队仅仅以四胜三负这样小比分上的微弱优势才堪堪淘汰对手。
对这样的战绩,慕容令当然非常不满,严厉地训斥着他们:“你们还有脸站在这里?!这样的精、气、神,下面拿什么和人家比试?!”他伸手一指容楼,怒道:“你的表现尤其不象样子!总共五场你输了两场!平日里的威风都扯到什么地方去了?!遇到强劲的对手就被别人打趴下?!”
慕容令来回走了几步,怒气稍平:“不过展燕然的表现相当出色,全凭他此次五战五胜我们才得以晋级。你们应该好好向他学学。这些对手个个都是营中挑出的好手,正面交锋,任谁也不能麻痹大意。”
他严肃地扫过每个人,却只能见到他们的头顶,于是吼道:“都把头抬起来!”

见七人抬起头来,慕容令又继续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的苦练必然要在这个时候得到回报。真正的战场是不容许有任何所谓的‘失误’、‘失手’的,你们就要把这次比武当成真正的战场来对待,一旦失手便等同于丢了脑袋。”
他缓了一缓,凝神定气又道:“我下面说的,你们个个都要听清楚、想明白。明日的下一轮比武,规则有所变化,将不再捉对厮杀。而是按确定好的顺序上场较量,赢了便继续挑战对方的下一名队员,输了便退下换上已方的下一名队员上前迎战,这样依次比试,哪一方最后出场的队员先被击败,此队便被淘汰。比试所用武器也不再是前面特制的木制兵器,而是刀枪剑戟等常用利器,种类可任选。当然护甲、头盔也是要穿戴上防护身体的。比武中可能会出现伤亡,大家各安天命!”
展燕然等心中大是凛然,这规则就表示比试中人人都有可能被别人杀死,几乎等同于生死决斗!
接着,慕容令开始宣布第九队的人员安排及顺序部署。
容楼先前的战绩不佳,却出乎意料地被安排在第一个出战,作为全队的首发先锋。而展燕然则众望所归地被委以压阵主帅的重任。
队中七人各怀心事,一夜无话。
营中早已搭起两座简易的台子作为比武场,特意架得高些以便观看。周围围满了没有被选上的队中少年,他们都兴致勃勃,各自抢占有利位置,等着看这一场接一场的营中高手的殊死博杀。
大将军慕容垂也已亲临现场,坐在两座高台正前方的观战台上,可见从今日起的比试已与之前的份量大为不同。
早早地,容楼已经披挂妥当,选了一把剑,伫立在一座高台之上。
他玄衣银甲,有风吹过,所以衣袂猎猎而动、黑发迎风而舞。
台下,沸腾吵杂,旌旗招展。
台上,心平似水,人静如兰。
容楼的手握着剑一动不动;低首注视着剑尖,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又似老僧入定。
其实他非常不适应这种场面,台下太多人的观看让他紧张,太多目光的注视让他很难把面前的比试当成决斗,而难免生出些表演的无奈,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他连输了两场的原因。
也许他的剑只适合杀人,不适合表演。
昨夜,一夜无眠,他很恨自已在众人的目光下会觉得紧张,那些好奇的、热烈的、迷惑的目光让他分心,让他慌乱......
所以,今天他特意来得很早,一直站在台上。
他已下定决定,把台下所有的目光都当成自已的敌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心无旁骛,杀气顿生。
他的对手也站上了高台。
当对手的名字“纪盘”被报出时,容楼根本没有听进去。只听到一声“开始”,尾音刚落,容楼便连人带剑如豹子般窜了上去。
“锵、锵、锵、锵!”连续四剑刺中了纪盘的肩部和胸部的盔甲。若非有盔甲的防护,此人便要伤于他剑下。
台下立刻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太快了!”“出剑速度超过常人至少一倍。”“剑上力道也相当可怕。”......惊叹声不绝于耳。
纪盘大惊之下,一边后退一边舞刀招架。“锵、锵、锵”一连串令人心惊动魄刀剑接触之声,剑气纵横,风吼雷鸣。纪盘连退七八步,先机全失依然无法阻挡容楼迅猛的攻势,竟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眼看容楼已把纪盘逼到高台边缘,后者退无可退,正在危急时刻,只听一声锣响,容楼蛟目中光芒一敛,飞退丈外。
敲锣之人正是大胡子教头悦离。原来这锣声一响便是胜负已分之意。
悦离大声道:”第一仗,九队容楼胜!”
当第五队压阵主帅司马尘踏上高台时,容楼已经以雷霆万钧之剑连挑了六人,再次执剑低首伫立在台中。
司马尘一步一步走得很缓慢,一边走一边想着什么。刚才台上,这小凤凰出剑的速度、气势他一一看在眼里,前面六人武功招数各有所长,却都败在他的剑下,还有两个挂了彩,若不是锣声及时响起,性命也是要送在他的手里的。
容楼也抬眼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年轻俊秀的配剑书生样的少年,这人的外貌神韵与展燕然略有相似,但眉目神彩间却多了一份淡定和沉稳。
他也用剑!
司马尘台边站定,掣出长剑,迈步走过去。他不动犹自可,这一举步,顿时杀气腾腾,如怒涛狂潮一般向容楼涌去。容楼心头一震,没想到这人相貌俊雅,剑招走的却是如此刚猛的路数,连忙摆开门户,奋起精神,抵御对方这一股杀气。
司马尘忽然微笑道:“想你连败我队六人,气力必是不济,我占了便宜若是还拿不下你,岂不奇哉怪哉?”说话之时,仍然挺剑迫去。口中言语温和,但剑上杀气分毫未减,长驱直入,一直迫到五尺以内,才停住前进之势。
然而容楼却禁不住退了半步。他自也明知万万不能被迫得后退,可是事实上又禁受不住,不得不退。就在他身形一动之时,司马尘暴喝一声,唰地跃起六七尺,挥剑猛劈,这一着快如电光石火,威势凛烈之极!
容楼不想退,退了必先机全失。
但是,正如司马尘所说,他连败六人,昨夜又彻夜未眠,此刻气力已是不济。司马尘的这招一出,气势凌厉,想必是他的绝学,硬接定是要处于下风的,所以,容楼又不能不再往后退。他倒底机智非常,颇俱临阵应变的本领,是以虽然败象已露,却仍然要作最后挣扎。但见他身子先向左摇晃一下,才突然右闪。他摇晃一下的原故,目的在使对手摸不透他倒底往哪一边闪避。
然而司马尘的长剑下劈之势极急、速度极快,居然快过他的虚晃之势。容楼哪里知道这会儿自已的速度早已非刚才首战时般迅捷。那六场战斗虽然耗时短暂,均是以快以准制胜,却也是高手相博,必须凝神贯注,全力以赴,任谁这么*六场都不可能不力竭。
但见剑光闪处,司马尘的剑已劈中容楼手中的长剑,“当”地大响一声,容楼只觉手腕酸麻,紧握的长剑几乎把持不住要坠下地去。此时司马尘的剑却容不得他有片刻喘息,又已跟踪暴射而至,容楼无奈百忙中挥剑猛架,司马尘剑刃微歪,从容楼的剑锋边缘滑入,锋芒疾吐,已刺中容楼右臂护甲。虽然这一剑的角度变化灵巧精绝,力道却甚是惊人,穿透了护甲,几乎要钉进肉中。容楼大惊之下,正待急退,场外锣声已起,司马尘闻声收剑,微笑抱拳,剑势一收又俨然是一派温文而雅的书生气质。想来若是没有护甲,容楼必定要伤了筋骨,从此之后,这条右臂就算是报废了。
“第七仗,五队司马尘胜!”
司马尘是第五队压阵的主帅,当然也是其中武艺和应战能力最强之人。不过他也知道这场之所以胜了,一是因为自已已观战六场,洞悉了容楼的大部分剑法;二是因为自已知他速度极快、反应又佳,是已,一上来没有片刻犹豫便施展出了绝招;三是因为容楼连败六位高手,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他这场胜利也只是险胜来的。
容楼下去的时候有些懊恼,慕容令却向他点了点头,目露赞许的眼神。
司马尘此战之后也如容楼先前一般,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一连又大败九队五位顺序上台的队员,直到展燕然持刀步上高台。
展燕然和司马尘对峙了一会,面面相视。两人只是这么站着,却并没有立刻动手,他们外观俱是一副文人作派,气质很是相象,若不是此刻均身着胸甲立于这比武高台之上,众人难免以为他们是准备吟诗作对,共赏风雅了。
其实展燕然因刚刚上台还未达到最佳状态,是以正在积聚气势;而司马尘则因连败六人损了气力,正利用时间稍稍恢复。
展燕然暗料气势已足,沉声一喝,挥刀疾劈。
一刀一出,台下众人不得不感叹这二人的外貌、气度和他们的刀势、剑招实在是太不相衬了。
这一刀看上去没有出奇之处,可是旁观之人无不感到刀势凌厉无匹,任谁身当其锋,决不敢动硬架之念。刀光一现,便有惊世骇俗的奥妙,却并非单只以招数见长。由此可知展燕然平日里花了极多的精力和时间去苦练刀法。
司马尘一剑挥出,“当”地一响,竟被刀震退半步。
四周旁观的人先前见识过他剑法的刚猛绝妙,都不禁为之失色,大为动容凛骇。他们无不暗暗测度自己的功力,能不能接得住展燕然这凌厉的一刀,而结论大多是接不住。要知道并不是台下所有人的功力都没有展燕然深厚,只是观察出展燕然方才这一刀上的杀气太强,如若是差一些的对手碰上这一刀,根本不必等到刀锋及体,就得心胆尽裂而退。
所以功力一点也不逊于展燕然的司马尘也被他锋锐摧坚的气势冲退了半步。若是换了他之前的六位高手,恐怕更有伤败之嫌。
展燕然一刀得手,更不迟疑,唰唰唰一连三刀接续劈出,只见寒芒电掣,刀光打闪,笼罩住六尺方圆的台面,威势十足。他单是使了这几刀,已经使得四下的观望的好手人人心寒胆落,便连慕容垂身边跟着的几位大将,也潜生怯意。
但听“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原来司马尘招招硬封硬架,仗着内功外力,抵消展燕然的凌厉气势。
他的确不愧是神机营中的一流好手,虽是在这等惊涛骇浪般的形势之下,依然冷静如故,心志丝毫不被敌人威猛气势所动。不过他还是略略失去一点机先,是以,此后展燕然一直主攻,司马尘只能以守代攻,须得极力固守捱下去等候反击的机会。因此展燕然威风凛凛地抢攻不休,一时刀光四射,精芒耀目,人人都不禁为之惊心动魄。反观司马尘的剑,则全然施展不开,紧紧固守着一个极狭小的地盘,毫无办法的被刀光从四面八方进击。
他们的兵刃每一相触,总是发出极为响亮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更增添这一场激战的风云险恶之势。看看已鏖战了一百招以上,局势依然未有改变,司马尘居然还找不到一点空隙足以反击,不但如此,更可怕的是展燕然似是潜力无穷,如此猛烈的攻势仍然可以无限期地继续维持下去,这一来,司马尘的心志上便受到难以抗拒的压力了。
展燕然又是一刀砍出。这一刀去势凌厉无匹,决不容司马尘有片刻躲闪。
其实司马尘*数人后又与他大战了一百多回合,一身白衣没有护甲遮蔽的地方早已能看出被汗水浸透,粘腻在身上。他眼见对方刀势笼罩的范围越来越广,已不能闪避,一咬牙运剑封架,瞬息间已连架十三剑之多。
只见展燕然刀光过处,“呛”的一响,司马尘整个人跌倒地上,滑出半丈方始停下,可见他这一刀的力道何等劲厉?同时,倒地之人手中长剑也被长刀斩断,分为两截,抛落在地上。
锣声响起,“第十三仗,九队展燕然胜!”
这一仗的胜利意味着第九队终于拼掉了第五队,晋级决赛,队中成员无不欢心鼓舞。他们也越发佩服起展燕然和容楼的武艺来,大家欢笑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展燕然面色铁青,咬紧牙关,强行将几乎冲口而出的一口咸腥硬生生咽下肚去。
而司马尘站起身来,掸掸衣袍,收拾起断剑,冲展燕然抱拳微笑。而后,他转身看向另一个高台上已然获胜欢腾的第一队众人,目光落在其中那个高大魁梧、粗野散漫的人身上,心中暗道:“我虽战败,却也重伤了九队中的第一高手。你这第一,明日可保......若是真要与你为敌,我倒不知如何是好。”
展燕然努力保持着正常的神态,压制着胸中一阵阵气血翻涌,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高台。一只手握住了他被冷汗湿透了的手,有一股温暖平和的力量缓缓传来。他冲手的主人容楼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容楼也冲他笑了笑:“这会儿你就不要多话了。”说完两人携手走下高台。
......
大家在帐中商订明日决赛的出场顺序时,容楼自告奋勇要求首发,慕容令却摇了摇头,指定让展燕然首发,而让容楼作为压阵主帅最后出战。
容楼心下一阵着急,想着那人的内伤不轻,能不出战才是最好,只是在这些队员面前又不便多说,否则难免影响队里的士气。于是他急道:“大教头......”
慕容令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你不必多言,一切听我安排!”言毕遣散了其余五人,单将容楼和展燕然留下叙话。
容楼见众人已经离开,立刻就要上前言明展燕然的伤情。慕容令却抢先发话,道:“他的状况如何我比你清楚。需知第一队虽然好手云集,但经过这些阵仗下来也难免和我们一样有所损伤。他们若是一开始就派出最强的队员出阵,我当然应该派你前去应战,只是......”他皱着眉,摇了摇头,咐道:“只是,我把注压在他们会将最强的人留到最后压阵。所以,我也把你留到最后。”
容楼情急之下,抢上前道:“还请大教头收回陈命。不管是强是弱,如果我能*七人,扫尽......”话只说到这里,他看见慕容令讪笑的表情,心里也不由感到了惭愧,低下头,不再说下去了。
慕容令笑道:“你看,你自已都明白了。虽然与第五队之战,你没能挑下司马尘,也并不代表你不能以一已之力独挑第一队七人。但是,这决战关系重大,我必须以最保险的方式来安排。”
他又转向展燕然道:“我很奇怪司马尘怎么越战到后来斗志越不强。不过他明明败局无可挽回,却还在剑上加了真力震伤你,实在是耐人寻味。”
展燕然也疑惑道:“我也很是奇怪,他的剑被斩断并非我能力所及,而是因为他加注了真力在其上,我又全力劈出,震伤我的同时也震断了那把剑。”
慕容令道:“这些暂不用去管。我要嘱咐你的是,明日之战由你首发,量力而为,不要以死相拼。”
展燕然垂首道:“弟子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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