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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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石”这文在很久以后可能会多次用到五胡时期以后的文字诗词,人物的年龄也因为文章的需要稍有变化......只是武侠DM小说,并非历史,所以请看的朋友不必太较真:)嘿嘿)
二、
那声音仿佛在众人头顶上响起一记乍雷,寻声望去,只见来人身高八尺有余,虬髯环眼,正是教头悦离。识趣的人立即低首,肃立一旁。只是再次被打倒在地的容楼却似闻所未闻,人反身弹起,如疯虎一般又冲向那鲜卑少年。
悦离几个大步上前,急疾挡在两人中间,面对鲜卑少年,一声猛咋,沉肩坠肘,蹲下马步,右臂挥出,硬生生挡住了从身后冲上来的容楼,口中沉喝:“还想打?!”话音落下,右臂用力后压,人也向后疾退。容楼的前胸正被他的右臂压住,迫于他的威势只能随之后退,直退至长桌边这才停住。他的身后是长桌,胸前是悦离稳若泰山的臂膀,人被死死卡在其中动弹不得。
悦离回头看向身后之人,道:“小子,清醒点!”感觉容楼卸去力气,身体软了下来,便撤了臂膀。
他环顾周围,凌利的目光扫过食帐中每一个少年,道:”营中私斗的结果怎样,相信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展燕然心中一拎,按营中纪律,先动手的人要处以五十军棍,其他参加私斗的人处十军棍,以资后鉴。只是容楼目前伤成这样,若再挨上五十军棍,恐怕小命难保。
他忙看向容楼,见他无力地靠着长桌,目光游离,似乎伤势不轻。那血糊糊的脸上原本英气勃发的双眼已显得有些神智恍惚,似是听不清悦教头的发问。
周围看热闹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被容楼的狠劲所折服,没有人吭声,展燕然的心稍稍放下,忙又将目光转向那鲜卑少年。只见他脸上、身上都有些轻伤,却是一副懒散、毫不在意的架势,理也不理悦离的发问。而一边他那一伙人中倒有几个小子在蠢蠢欲动,似乎想指认先动手的是容楼。却见那鲜卑少年似有所查,忽而怒目圆睁,狠狠瞪了那几人一遭,他们便低下头去,不再有所动静。
悦离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回话,有些愠怒,知道容楼已经颇为迷糊,于是冲那鲜卑少年道:”谁先动的手?为什么打起来?”
鲜卑少年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懒懒道:“打就打了,谁知道那些?”
“原来你二人就是喜欢私斗,既不分先后,那一人领三十军棍!”说完便叫了几个军士进来,将两人拖了出去,又道:”惩戒过后把他们关至一处,既然想打,便让他们打个够!”
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铁桶般的小黑屋里,容楼和那鲜卑少年两人分别靠在屋子的两头。他们不能通过日光来分辨白天黑夜,只能利用军士前来送饭的次数计算时间。连着两日,二人均一言不发,各自守着自已那一小块地方,吃饭睡觉,处理生活琐事,等待时间流逝。
“你死了没有?”首先开口说话,打破沉寂的是鲜卑少年。
“不会比你先死。”容楼的声音倒是清朗,想来这两日在黑暗中的休憩已经让他的伤复原了一些。
“嘿嘿,小子你真冲。”鲜卑少年讪笑道:“没想到汉人中也有你这样的硬角色。”
容楼嗤笑一声,道:“那是因为你见的汉人太少。”
“少?我的确是没见过几个。不过如果汉人够强,怎么会容羯人随意凌辱?在赵国,羯人抢劫汉人无罪;羯人杀害汉人无罪;汉人不得向野兽投一块石子,否则即是‘犯兽‘,要处以死罪等等的破烂玩意儿,换作我们鲜卑人怎么可能容忍?”鲜卑少年的声音明显很不屑:“我们燕国一向崇尚汉朝文化,只是汉人如果真有本事,为什么要把中原的大好江山拱手让出?可见舞文弄墨你们汉人也许还在行,真要是到了战场之上,哼哼,明显不是对手!”
容楼在黑暗中一跃而起,愤然道:“战场之上?冉闵不也是汉人吗?!”
鲜卑少年哑然。
原来这冉闵虽是汉人,却号称“天杀星”,曾多次率军以少抵多,战胜过氐、羯、鲜卑、匈奴等胡人精兵,斩杀的胡军将士数以十万计,胡人中若有人提及此人的名字,听者必定闻风丧胆。只是他也曾多次打败和斩杀过燕国的精兵强将,所以此人在燕**中实是禁忌和敏感的话题人物,大家都不便讨论。
鲜卑少年沉默片刻,道:“好吧,我承认虽然你们汉人整体上打不过我们,不过也有几个了不起的英雄好汉,他算一个,不过我没有见过。”他顿了顿道:“我见过的,你算一个。”
然后他也站起身来道:“别人都叫你‘凤凰’,是吧?”
容楼道:“嗯,你叫什么?”
鲜卑少年道:“庄千棠。”
容楼道:“我记下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比你强。”
庄千棠爽朗大笑道:“谁比谁强,这可说不定。”
......
一日后,门打开的那一瞬,让人不得不闭上眼睛。
在黑暗中呆久的人是需要时间来再次适应光明的。
即便紧闭着眼睛,那炫目的光亮还是透过眼皮刺激着眼球,庄千棠缓了好一阵才小心睁开。他一睁眼便见容楼虽然双颊上因为光线的刺激流满泪水,却早已努力瞪大双目,直视着门外的一片青辉。
容楼和展燕然所在的第九队共有二十名少年,五名教头,每日里轮流教授他们各种与武力相关的技艺。
几个月过去了,容楼很快显示出他惊人的天赋,无论刀枪剑戟、飞刀暗器、弓马骑射均是一学就会,一练便精,仿佛前世里就早已学会了一般。只是他也有个毛病,一旦练精便不再深入,就抛开了去学其他技艺。反倒不似展燕然,虽初学时看起来进展没有容楼快,但他昼夜苦练,专深之处却是容楼所不及,每每校场之上队员间演练比试,从来都是展燕然位列第一。
几位教头私下里都觉得容楼天赋虽佳,却失于轻浮,日后终难成大器。
第九队的大教头是慕容令,他也是唯一个看好容楼的教头。只是他也痛恨容楼学艺不够深入,时常拿着棍子敲他的脑袋,提醒他“学艺之道贵在专”,但是似乎成效也不大。
慕容令是慕容霸的长子,也是他最喜欢最器重的儿子,年纪只有二十出头,外形俊朗,气宇轩昂,却是武功了得,是以被慕容霸亲荐入神机营教导这些资质非凡的少年。营中少年大多以他为偶像、榜样,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武力超群,年龄又和他们相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慕容家族天生的美男外形令他在营中特别赏心悦目。
慕容令越观察容楼越是好奇,那小子对于格斗技法、刀剑招式一旦学会舞熟便不愿再多花精力苦练,但是若说他偷懒,那些蹲步打坐、负重奔跑、弓箭暗器等相当枯燥的东西,他练起来却丝毫不见懈怠,这样怪异的人他在军中几年了也从来没有见过。
这日训练结束,慕容令吩咐容楼直接到军帐中去见他。
容楼一路上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大教头是不是又要狠狠地训斥自已一顿。这大教头虽然年轻英俊,可是一旦训起人来却立刻变了一副颜面,仿佛天使一下变成了魔鬼,称他为“魔鬼教头”也不为过,那凶戾的模样着实是让人吃不消。
进得慕容令帐中,容楼先肃立一旁,用眼角偷偷瞟了一眼大教头的脸色,发现还没有到气急败坏的程度,稍稍放下心来。
慕容令并未发怒,只是目光狠狠地瞪了容楼一眼,道:“你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容楼听他语气并未有斥责自已的意思,而自已向来与这位大教头关系不错,此刻便大胆回话:“是不是弟子又学艺不专......”
慕容令“蹭”地站起身来,“哼!原来你也知道。”几步走到容楼面前,愠道:“你知不知道,以你的天赋,本应胜过展燕然他们很多。你若改了学艺轻浮的毛病,学专学深,成就何只现在百倍!”
他平日里待容楼虽然严格,却是因对他心存期望,关心爱护所至,容楼自是知晓,再加上慕容令相貌出众,令他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之心,所以暗地里已经视其如兄长一般。听他这么一说,容楼当下低头垂手,默默准备等他训话。
慕容令的语气却转为平和道:“我本以为你是偷懒,可是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究竟有什么打算?这神机营你来的时间尚短,还不知道日后会有极严峻的考验,稍有不甚性命便失,到那个时候再后悔今日学艺不专就来不及了。”
容楼迟疑了一下道:“弟子只是觉得练熟了虽然有用,只是招数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正遇到高手、硬仗,虽然有几手使熟的招式堪堪可以应付,但是更重要的是临机应变的本事。学招式怎么使用,不如去弄清这招式为何要这么使用,真要是把这些招式背后的道理都搞清楚了,那交手之时,举手投足之间均可依形势自创出应对的招式,方可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依弟子看来,招式却并不是最着急、最紧要的东西。而内功、力量、暗器和弓箭准头则全凭苦练,趁现在扎扎实实打好根基才更为妥当。”
慕容令本想好好开导他一番,却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居然说出这么一些道理来,一时愕然,瞬间语结。
帐中一片沉默。
片刻,容楼嗫嗫道:“我可以走了吗?”
慕容令面沉如水,摆手示意他退下。
暮色渐沉,太阳仿佛一丸鸭蛋黄,又大又红,却没了伤眼的灼热,目光直视也不会觉得刺痛。落日的余辉染红了山坡上的每一片树叶,也染红了山头上站立的人的眉毛。
慕容霸站在山坡顶上,独自欣赏这落日,他身材颀长,标枪般挺立,如亘古不动的石像。
在这样的平日里,他依然穿着铠甲。
他总是穿着铠甲,仿佛随时都在战场上一般,身边的人有时候难免怀疑他是不是一生下来就穿着铠甲。
慕容霸是一个可怕的人,最可怕的是他的目光,只要和他对望一眼,你就会感觉到肺腑都被看穿的凉意,象被刀子扎中一般;只要一靠近他,你就会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人坐立不安,仿佛他是会勾魂摄魄的魔鬼。
人们都说杀人多的人就会有杀气,慕容霸就是杀人太多,所以身上才有这种杀气。
听到这种说法,慕容霸只有苦笑,却不去辩解,只有他知道其实自已一生下来就是这样,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父王给他取名叫“慕容霸”的原因吧。
慕容霸双眼圆睁,直视着阳光,心里突然想起了他的四哥。
他的四哥就是慕容恪。
慕容恪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其实慕容恪是很和蔼的人,来到他的身边你就会感觉如坐春风,只是有一点:无论你是如何叱诧风云、如何有主见的人物,来到他的身边,他说什么,你就会附和什么;他做什么,你也会跟着做什么。他有着无法解释的感染力,有着无法解释的领导力,还有着无法解释的统治力......他这个人就是无法解释的。
只有一点,他和慕容霸一样,他也有着可怕的目光。
更可怕的目光!
慕容霸从小就知道,没有人可以和他的四哥斗目光,包括他自已。
慕容恪的眼睛可以直视正午的烈日,连眯都不会眯一下,任何人若同他四目相对,片刻间就仿佛直视烈日般,双目刺痛,流出泪水,不得不避开他的目光。
慕容霸小时候不知道和四哥斗过多少次目光,吃过多少次苦头。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再也不斗了。
慕容霸猛然警觉回头,因为身后有人靠近了。
来的是慕容令。
平素里他最喜爱这个儿子,向来严肃的脸上便微微露出一丝轻松。
慕容令道:“父亲在这里看落日?”
慕容霸没答话,又把目光转向远处的落日。
两人沉默片刻后,慕容霸道:“你负责训练的队里一切情况都好嘛?”
慕容令道:“还不错,队中还颇有几个素质很好的战士。尤其有一个很特别。”当下便把容楼的事情向慕容霸说了一遍。
听到慕容令说起容楼对武功招式的见解之后,慕容霸那整日仿佛带着面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容,道:“此子的看法不俗,他叫什么名字?”
慕容令道:“他的名字叫容楼。”
慕容霸“哦”了一声,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象是在思索什么,旋即又舒展开来道:“是不是别人都叫他‘凤凰’?”
慕容令大为惊讶,没想到慕容霸居然会知道这么个小小的队员,口中答道:“正是。”
瞧见慕容令眼中惊讶的神色,慕容霸淡淡道:“他是我亲自点入营中的。此子天赋异禀,前途不可限量。你要多费些心力教导他。”
慕容令苦笑道:“他也许自有道理,只是如他这般却会影响队中其他队员的训练学习。”
慕容霸道:“因材适教,那本就是你这个教头的责任。”
慕容令口中称“是”,只在心中盘算该如何处理这个难题。
慕容霸轻轻叹道:“‘凤凰’,他也叫‘凤凰’。”
慕容令笑了笑道:“是啊,长得也如女子般秀美。”
慕容霸没有再答话,只是向来严肃的他,嘴角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这日,从早上起神机营中便张灯结彩,鼓乐齐鸣。营中管事之人大多忙着去布置晚上的篝火欢聚,准备酒水、肉菜以及各种娱乐消遣的事项。至于为何事大肆庆祝,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忙得不亦乐乎,也没多少人去刻意关心,反正晚上活动时自然会公示告之大家。
早起的训练已经暂停了,教头通知今天一整天都放假,由着大家自由活动,在晚上鸣钟前回营参加庆祝聚会便可。这一营的少年全欢腾地炸开了锅,都盘算着如何利用这难得的一天假期。
有一些离家近的已经收拾妥当,兴冲冲地赶回去和家人团聚;还有一些喜欢热闹的眉开眼笑地跑去城里走马观花;另一些平日里关系不错的便成群结党地咋呼着出去找地方玩儿;剩下来的大多在营周围的树林里躲着预备大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晚上好好疯一场。
展燕然和容楼显然没有那些鲜卑少年那么兴奋快乐,必竟他俩是汉人,又是孤儿,在这以胡人为主的北方国家里,既没有可以牵肠挂肚的家人亲戚,也没有可以嘻笑玩耍的大群朋友,不过一日的轻松休息和任由自已支配的时间也足以让几个月来一直绷紧着神经,刻苦训练的他们心中畅快非常。
容楼正想着该到哪里消磨时光,展燕然忽道:”其实想想当初从军也许错了,如果在外面的话,岂不是每天都可以象今天一样自由自在。”
容楼摇摇头道:“你忘了我们是汉人。爹死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曾经被羯人驱赶至狩猎围场,和各种野兽呆在一起,即便它们想要吃我,我却也不能对它们动武自保......那一刻,我明白了,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从军。在这里,只要有力气、能打仗,就有饭吃、有衣穿,不会死。”
展燕然有些难过,拉着容楼手的右手紧了紧:“原来你经历过这么多曲折。我比你幸运,我的养父母都是鲜卑人,他们死后我便被送至军中。”

容楼有些茫然,不明白为什么展燕然看自已的眼中突然就多了一份温柔的怜悯,道:“你干嘛那样看我?我没觉得不幸,能活下去就是幸运。”他目光中满是希望:“肯定会越活越好。”
展燕然笑了,道:“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
容楼问道:“在神机营的这几个月,就算是遇上燕国的佳节、寿庆也没能放过我们假,今天倒底所为何事?”
展燕然大笑道:“你算问对人了,这营中就属我消息灵通。听说我们‘燕卫将军’慕容恪前几日大败魏**队,生擒了‘天杀星’冉闵,今日一早已经在遏陉山斩首了!恪帅为燕国除去了这样大的强敌,实是全军的大喜事。听说皇上又准备封他为‘大司马’了,现在举国欢庆,神机营当然也不能错过。”
容楼听言,人一下就懵了:“冉闵......他死了?”
展燕然见他的反应实在是出乎自已预料,吃惊道:“凤凰,你怎么了?”
“他怎么会被打败?怎么可能?!”容楼张大了嘴,自言自语道:“不会的,肯定不是!”说完便撇下一脸惊诧的展燕然,一个人往营外的树林奔去。
展燕然哪里知道容楼的父亲容老头和他们一村子汉人都是被胡人所害,他在入燕**队之前也吃尽了胡人的苦头,所以一直以来最崇拜、敬仰之人就是这虽发迹于胡人之中,却屠杀胡人何止千万、痛下“杀胡令”、率神兵铁骑与胡人交锋百战百胜、势如破竹的汉人冉闵,他觉得此人让所有在北方受尽胡人欺辱的汉人有了翻身的机会,有了报仇的可能,大长了汉人的威风,灭了胡人的气焰。
冉闵此时在容楼的心中就如同“武神”一般。
他怎么会败?怎么能败?!
这时的容楼也很想能象冉闵一样杀光那些穿着兽皮、吃着生肉,不懂礼仪廉耻,生命价值的胡人。
容楼得知心中的偶像居然被打败、斩首,胸中情绪起伏不定,心中困惑复杂纠缠,伤心、失望、愤懑、不解等等,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整理一下思绪,独自一人在心中为冉闵哀悼一番。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晌午时分的树林,和煦的阳光略略侧斜着从耸天的黄绿枝叶间倾泻而下,仿佛一把以光线为扇面,扇缘冲下,在树林顶端展开的巨大折扇,把空气中的灰尘一条条地镀上了一层暖黄,最后落在地上那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的落叶上,形成一个个没有规律的、散乱的光斑。
容楼低着头,踌躇着在这一片密林中乱走,眼前光斑晃动,忽明忽暗的。他只顾自已心里黯然神伤,不知何时,抬起头来,却见前面不远处横着一条一仗多宽的河水,将这一大片树林一分为二。河面两边紧邻着的大树因为水源充沛的原因而长势茂盛,它们的树干、枝叶也因为植物天生的亲水性,都歪着身子,最大程度地垂向河面,几乎要探入水中。
河上没有任何可以遮蔽的东西,浓烈的阳光均匀地铺洒在河面上,清澈的河水缓缓地流动,密密地闪着耀人眼的光芒。
然而,最耀着容楼眼睛的,不是阳光,也不是河水,而是一团火红的人影。
紧靠河岸的一棵大树上,一个红衣人影正倒吊着,晃晃悠悠地挂在一根垂向河面、约有一人手腕粗细的树枝上。他的双腿牢牢**那根树枝,显得力气不小,而双臂努力探向河面,似乎想从河里抓起什么东西。那人影的身形并不高大,隐隐看去,只大约和十岁左右小孩一般高矮,但四肢纤长,动作灵活。他原本及肩的长发也倒垂向河面,映着清泠的河水,居然闪着黄金般的光泽。
容楼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这孩童在做什么?心不由自主地为他悬了起来。
他急急上前几步,定睛观看,原来一只鸟窝不知怎的从树上落入河水中,却幸好被河中近岸处纷杂的水草缠住,也幸得这河水的流速并不湍急,所以鸟窝暂时浮在一堆杂草间,被水冲得摇来晃去,却并没有立刻被冲走。那红衣孩童探手正是想将那只鸟窝连同里面五六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从水中救起。
他努力用手够着,却因为人小臂短,总是差那么一点儿。他却并不放弃,调整姿势努力想更接近一点。
容楼一纵身便欲上前帮他,刚赶至那棵歪脖子树边,却见红衣孩童屡试不行后,放松双腿,希望向下滑一些,然后再夹住树枝,以便更接近鸟窝,却一个不小心,头冲下直直向河中跌落而去。
容楼一惊之下,想也没想便一头扎入河水中。
水中,黑色的影追逐着红色的影,向红影快要沉下的方向翻腾而去。
那红衣孩童身手敏捷,重心一失便迅速抓起鸟窝,一个鹞子翻身,是以,落入水中时保持了头上脚下的身姿。虽然他不谙水性,不过还算知道用力踩水来减缓下沉的速度,只是水很快便没过了他的头顶,人依旧在不断下沉,可他却还固执地高高举起右臂,将手里那一窝小鸟托出水面。
就在他的右手也要全部没入水中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容楼一手将红衣孩童拉出水面,另一只手托起那窝小鸟,费力涉水上了岸。他小心将他放在岸边落满黄叶的地上,再将鸟窝放在一边。
那红衣孩童一时窒息,人已晕了过去,不过胸膛起伏,鼻息平稳,看上去并无大碍,倒仿佛睡着了一般。
容楼粗粗看了一眼他的样貌衣着,估计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本想避嫌些,坐得远远地等他睡来就走。
可是只一眼:黄绿的落叶地毯上,那一袭大红着锦的缎织衣袍,那灿若黄金的柔顺发丝,那温白如玉的秀丽小脸,那沾着水珠的纤纤小臂,真正是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容楼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他粘住了,再也不能移开。
他慢慢靠近那孩童,俯在他身边,仿佛瞧见了绝世珍宝一样仔细欣赏,一时尽看得痴了。
定睛细看时,面前如玉般的小脸上却似粘了根水草,十分不协调,容楼伸手想将它拨去,那孩童却猛地睁开了双眼,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微微一笑。
四目相对,容楼的脑袋一阵晕眩,仿佛全身血液涌上头顶;他的心一通狂跳,仿佛要从胸口喷薄而出,他立刻站起,直直地看着那双纯净如蓝天般的眼睛。
--老天啊,原来你用泥土做了别人的眼睛,却用蓝宝石做了他的眼睛!
“凤凰--,凤凰--”
那孩童听得喊声,转头望了一下林中声音的来源处。
容楼听出是展燕然的声音,心中不知为何一阵慌乱,冲那孩童道:“小小姐,你......还好吧?那些小鸟......也,还好。”说完脸上一阵潮热,用手指了指地上完好如初的鸟窝,便飞身向展燕然的方向奔去。
那孩童喃喃道:“原来还有人叫‘凤凰’。”
看着容楼离去的背影,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捋了捋湿漉漉的金发,将它们束之脑后,转头看了看地上鸟窝里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自嘲地笑道:“真正阴沟里翻船。捣鸟窝、烤小鸟吃居然会差点没了命。”说完一跃而起:“是时候该学学怎么游泳了。”他说话时的神态轻松自在,分明没将刚才遇险放在心上。
那孩童弯腰从地上双手捧起鸟窝,道:“就算赔了性命,想要的我也一定拿得到!”然后冲里面的小鸟们左看看右看看,又道:“不过,今天有只凤凰救了我,我也放你们一命,看在他的面子上,就不烤你们吃了。”一纵身跃上身边那棵大树,将鸟窝和一窝小鸟放了上去。
这时,一位身着绿色纱裙的少女,头戴步摇冠,步履摇曳中,冠上的小银叶相互碰撞,一阵叮叮当当细碎如铃的金属声中,风风火火地赶到,“凤凰!你怎么一身是水?是不是贪玩的时候落水了?哎呀,你不会游水的......”声音宛转悠扬,神情关切不安。
她与那被唤作“凤凰”的孩童一样金发碧眼,脸模身形甚是相似。
红衣孩童点点头道:“姐姐,我没事,被人救了,现在很好。”
绿裙女子道:“没事就好。你被谁救了?”
孩童扬起眉毛,意味深长地笑道:“另外一只凤凰。我喜欢他的黑眼睛......虽然,他叫我小‘小姐’。”
......
那红衣孩童正是当今燕国皇帝慕容俊的幼子慕容冲,小名“凤凰”。而那位被他唤作姐姐的便是清河公主慕容潆。
看见容楼的表情,展燕然很是惊讶,他几个时辰前甩下自已走的时候还是一脸悲愤、茫然,自已这才放心不下,到处找他,现在走在身边的却是一个全身湿透,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的人。问了他几次到底遇上什么事了,他只微笑不答。
展燕然和他并肩走了一会儿,实在是憋不住了,停下脚步:“凤凰,你再不说,这朋友便没得做了!”
他喜好打听事情,素来寻根问底,若是好奇的事情不能寻得答案便坐立不安。现在明明答案就在身边,那人却守口如瓶,真正急死他了。
容楼却好象根本没有听见一样,低垂着的脸,嘴角略带微笑,想着自已的心思,继续径直向前走。
展燕然不干了,急追几步挡在他面前,道:“别人说话都听不见!你这样子倒象极了怀春的少年。”
容楼被他挡住去路,又听他这么一说,才抬起头来,道:“哪里有那么夸张,我只是遇见了一位小小姐......”
展燕然“哈哈”笑道:“果然被我猜中了。”
然后他侧过身,吟道:“看佳人,赏红墙,百果之秋花雨乡,豆蔻正扮妆。少艾狂,少年狂,福菊漫天山水郎,择时凤拜凰。”
容楼被他这么一说,脸腾得就红了,道:“哪有,那位小姐年纪还很小,你休要乱说。”
展燕然用眼角斜斜瞟了一眼容楼,嘻嘻笑道:“我不乱说,你说吧,她什么样?”
容楼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仿佛又看到了那双蓝天般可以净化一切的眼睛,道:“她为了救树上落下的小鸟可以奋不顾身,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小姑娘...也是最美丽的小姑娘。”
展燕然叹了口气,拍了拍容楼的肩道:“现在这样弱肉强食的世道,善良的人已经很少了,希望你以后还有机会遇见她。”而后他话锋一转,道:“我看你似乎甚是在意冉闵?”
容楼胸中一阵郁结,转头认真地看着展燕然,道:“你也是汉人,你难道不在意?”
展燕然面色凝重,全没了刚才嘻笑的模样,嘴色反倒带些不屑道:“我也是一个痛恨蛮族毁灭中华衣冠的汉人。现在的汉人是需要英雄,只是绝不是他!且不谈他诏告天下邀四海豪杰奋起杀胡的讨胡檄文是真的从汉人角度出发,痛恨胡人欺压汉人,还只是出于自身的利益纷争。只看他不辨是非、凶残暴虐、肆意屠戮,要杀尽胡人的行径,和那些视我们汉人性命如草芥的羯人有什么区别?!”
他同样认真地看着容楼,继续道:“凤凰,他已经不能称为汉人了!”
容楼一脸愕然,盯着展燕然良久,道:“可是,血债只能血来偿。冉闵身体里流的就是汉族的血!”他话说了出去,可是心中却是一阵透入骨髓的恐慌。
人生最恐慌的是什么?
是有一天发现自已一直努力想成为的人居然是自已最痛恨的人。
展燕然知道三言两语决计说不通他,索性弯眼一笑,“晚上我帮你告病假,你躲在帐中早早歇下便是。”
容楼摆摆手,忖道:“那倒不必,不痛快的时候能喝醉就成。”
晚上的篝火欢庆甚是热闹,一些少年围着火盆欢快地跳舞、嬉耍,把杂草踏烂,把地皮踏破;更多的却在神情专注地掷骰子、踢球,这樗蒲踏鞠的吸引力显然比弹弹琴、跳跳舞更得少年们热衷。而营中教头们则大多躲在繁茂的树荫黑暗里,说笑着、喝着酒。
容楼却始终不能融入其中,一个人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心里更多的还是孤单,还是郁闷。于是他端了碗酒独自走开,借着火盆微弱的光亮走上一片空旷的草原,直到篝火旁人们的唱歌声、欢笑声渐渐隐去。
虽然已是七月时节,夜晚原上的风依然让人感到很是凉爽。
容楼忽然觉得自已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多星。
在草原上看星,不用仰起头,星空已经很低,整个人仿佛置身其中。他试图想找到北斗七星,那是以前父亲经常指给他看的,可是他努力了很久也不能找到。
小时候在村子里,天上看不到这许多星,在光线较暗的地方想找到北斗七星还是比较容易的,其实不能说是“找”,因为能看到的也就那几颗星。可今天的草原,一下子多了那么多星,密密麻麻,而且都很明亮,再想找到它们,真的很难。
他就地坐下,喝了口酒,脑子里不想什么,只是愣神,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星,安静地感受着身边的风。
“不用为你的汉人英雄哀悼。”
容楼闻声转头,只见庄千棠已经在他身边坐下,一手里提了个酒坛,一手拿着只酒碗。
“你?”容楼的声音有些虚,随后便只闷头喝掉碗中的酒。必竟前些日子自已才和他提起冉闵,而现在这人却已经被鲜卑人打败了。
庄千棠将容楼空了的酒碗重新倒满:“恪帅已经向皇上提请追封冉闵为‘武悼天王’了。”
容楼举起的酒碗停在了唇边。
庄千棠给自己也满上一碗,一口饮尽,又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道:“活着是英雄,死了一样也是,有什么可哀悼的。”
容楼转头看向他:“你不是汉人,当然不会为汉人哀悼。”
庄千棠咧嘴道:“凤凰,英雄是不需要人哀悼的!”说完,哈哈大笑着离开了,只留下一片星空和这一口饮尽碗中之酒的黑衣少年。
刀剑招式的训练中,大部分少年都凝神琢磨,悉心钻研,容楼只手上摆着花架子,却又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
当头一棒落下,打得他一时懵了。慕容令提棒怒目立于一旁,道:“滚!罚你去一边负重跑!至午时才准停下。”
以前,大教头多半是口头教训,从来没有罚过他,听他此言容楼也微微吃了一惊。边上的有些少年幸灾乐祸地偷笑,心下都觉的他活该。
原来队里私下有一众人早就觉得慕容令偏袒容楼,一到紧要的练功关头他们竭尽全力,这个小凤凰却一向敷衍了事,可是对他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平日里大教头还处处流露出对他的看重,大家早就一肚子不平。终于等到今天一向涵养极佳的大教头也受不了他了,怎么能不让他们心里一阵爽快。
容楼倒也没什么,得了令就去校场一边负重跑了。
这本就是他愿意花精神、力气做的事情,其实刚才他想的就是如果不在那里浪费时间习练招式,而做点其他的该多好。
至此以后,每次容楼习练武功技巧、刀剑招式马马虎虎又想蒙混过关时,慕容令都会斥责他,然后罚他去做些内功、力量、弓箭等方面的训练。慢慢地,容楼便懂得了这位大教头对他的良苦用心,也对慕容令越来越多了份感激之情。
(我努力做到一星期更一章,一章一万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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