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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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行军路上,鸠莫罗骑在马上总是皱着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一边的弟子慧因凑上前,讨好道,“师父,您在想什么?”
鸠莫罗有些失落道:“唉,我想起了无尘和法磬,若是现在有他们在我身边就好了。不过,想来他们应该早登极乐了。”
慧因低头小声道:“只可惜那件事我们没有替师父办成......”
“你们也已经尽力了。”鸠莫罗颇为谨慎,前后看了看并无人注意他们的谈话,扬鞭催马道:“现在不说了,等晚上扎营后我还有些事要细细问你。”言毕加快马速,将慧因甩在了后面。
傍晚,鸠莫罗的营帐门前,慧因挑帘而入。
走入帐内,他冲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的鸠莫罗双手合什,轻声道,“师父,弟子来了。”
鸠莫罗这才睁开眼睛,点点头道:“我们此番随秦军伐燕,胜算极大,秦王向来重信守诺,‘千秋印’和‘有常鼎’应该可得。只是,凤凰石......”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
“有关凤凰石的事,当时弟子一逃回来便据实亶告师父了,决无隐瞒!”慧因忙道。
鸠莫罗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当日无尘让你连夜去盗的那块石头,到底只是一般的凤凰石,还是神器之一的‘凤凰石’还不能很肯定。你呢,知不知晓?”
慧因想了想,道:“那块石头只有大师兄看见过,弟子无缘得见,不知晓。”脸红了红,又道:“而且弟子愚钝,只怕就算见到了,也不一定能认出。”心里却道:‘你亲自授意师兄,他对神器自然知之甚详,我却哪有机会知道仔细?”
鸠莫罗自言自语,喃喃道:“无尘向来行事小心谨慎,他既肯让人冒险前去盗石,应该有六层以上的把握才是。”
慧因道:“师父分析得在理。”
鸠莫罗“嗯”了一声,道:“纵然那块石头就是神器中的‘凤凰石’,也已成了个人物品,过于隐秘,不便向秦王索要,还要靠我们自己去寻。”
慧因忽道:“我好象听燕国的小王爷说那石头是别人送给他的,对他意义非凡。”
鸠莫罗眼睛一亮,道:“他可曾说是什么人送给他的?”
慧因摇了摇头。
鸠莫罗明显有些失望,不过转瞬便笑道:“既然那石头在小王爷慕容冲的手里,又是别人送给他的意义非凡之物......我猜想送的人极可能是他的长辈,估计不是慕容俊,就是慕容恪。这么一来,那石头倒的确有可能就是我们寻的‘凤凰石’。”
“师父为何如此肯定?”
鸠莫罗举目远眺,若有所思道:“几十年前师兄尚在人世,我和他一起寻找上古五大神器。据我所知,当时‘凤凰石’在鲜卑宇文氏手里,算是他们的传家信物。我师兄就是为了夺取‘凤凰石’而被宇文夫妇所伤,丢了性命。而鲜卑慕容氏一心想统一北方,慕容恪横空出世后便举燕国兵力灭了宇文氏。照这推论下去,宇文氏被灭后,‘凤凰石’极有可能就落在了燕国慕容氏的手里。”
“若真是这样,师父只要等拿下燕国后暗中把石头从慕容冲手里弄过来就成了。”慧因惊喜道。
鸠莫罗笑道:“那是自然。”
慧因又道:“弟子有一事不明,那上古五大神器到底有什么神功奇效令师父您这么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费尽心思找它们?”
鸠莫罗目光一凝,瞬间冷若冰霜,道:“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不要再问。”
慧因赶紧点头称是,不再多话。虽然在师父身边备感压力,但是没有鸠莫罗的吩咐,他也不敢肆性离开,只得将头垂得更低些。
过了一会儿,鸠莫罗站起身,道:“在我座下众多弟子中无尘、法磬和你的功夫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尤其无尘,在整个西域都可算个中翘楚。那个燕国小王爷居然仅带了一名随从便杀了他二人,偏又放过你,只容你一人逃出。这事不得不让我心中起疑啊。”
慧因听言,惊恐万状,当即跪下,以头呛地,慌不迭地道:“师父,弟子是全凭饶幸才得以逃生的啊!弟子对师父绝无异心!”
鸠莫罗笑了笑道:“起来吧。你不用紧张,自你回来后我特意暗中观察了很久,还好你平日行事作派俱无异样,不然我也不会留你到今日。我只是对此事有疑,却并未怀疑过你的忠心。”
慧因站起身,悻悻道:“那小王爷慕容冲武功虽高,与我们相比却也不算什么,只是他那个随从厉害无比,我们俱不是他的对手!”
“随从?”
“是啊,弟子听慕容冲喊他‘容楼’。”
“‘容楼’?听起来象是个汉人的名字......”
“除去他身材高大,光瞧外貌长相的确象是个汉人。”慧因忙补充道。
鸠莫罗皱眉淡淡道:“容楼......”
慕容垂到秦国的日子不长,对国内外各项事宜无论大小俱不闻不问,除了例行的上朝和必须出席的宴请外,他一般只呆在都侯府内看书、喝酒,似乎乐得轻闲。别人私下的邀约他从来都是推脱,不过还是有不少仰慕他的将官们下拜贴要求亲自登门求见,但能拒绝的他一样婉言相拒。
慕容令对父亲的这一表现十分不解,想着既是要过这种无欲无求,置身事外的日子还不如回北方去,何苦来秦国寄人篱下。慕容垂却很肯定地告诉他只等时机成熟必然会离开此地。而虽然苻坚能容他们,但秦国降臣众多,族类各异,心思也难猜,与其结交了以后再反目,不如不结交的好。
早上忽见家仆匆忙来报,说秦王亲自来都侯府了,慕容垂连忙迎了出去。
苻坚身着紫袍,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将军可还住得习惯?”
慕容垂道:“大王盛情,我住得很好。”说话间一起来到会客厅,苻坚端坐主位,慕容垂坐在下手。
待二人坐定,苻坚有些犹豫道:“有件事虽然我不想,但还是要告诉你。”
“大王请讲。”
“我已拜王猛为辅国将军督师伐燕了。”苻坚一边语气平和地说着,一边观察着慕容垂的表情,却不见他有丝毫吃惊之色。
“大王前次劝我领兵伐燕之时,我就知道秦国向燕国举兵之日不远了。”慕容垂面不改色道。
苻坚笑道:“我以为你对故国旧情难舍,听到燕国要被我大秦征服难免会有些遗憾。”
慕容垂摇了摇头道:“说无旧情是假,只不过大王此次东征并非胜券在握。”
“哦?”苻坚心头一震,笑容瞬间便消失了,“怎么说?”
“既然受君之恩,就要忠君之事。我想有些话还是应该告诉大王你。燕国并非象大王所想已无将帅可与大秦相抗。”慕容垂淡淡道。
苻坚面露不信之色,嗤笑道:“难道你说慕容评?他年青时虽然也曾征战沙战多年,但随着年事已高,尸居余气,贪财寡德,何足挂齿!”
慕容垂笑了笑,道:“当然不是他。晋朝桓温北伐攻打燕国一役,大王可知晓?”
“当然,若非你临危受命,统领三军,燕国又怎能拦得住晋朝桓温?”苻坚点点头道。
慕容垂却摇了摇头,道:“打败桓温的功不在我。没有那个人,抗晋一役我也没有把握。若燕国派此人驻守‘虎牢关’,我想明年冬天之前秦国是无法攻下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苻坚又怎会不知道?
雪深马难行,铁衣冷难着。
北方的冬季气候恶劣,粮草补给困难,若是在入冬前未能占领城池关口作为后盾,根本无法作战。也就是说,若是冬天前攻不下‘虎牢关’,秦国就不得不撤兵。
苻坚站起身,沉声道:“那个人是谁?”
“容楼。”
“容楼?”
......
容楼这阵子酒越喝越多,话却越来越少。
每次慕容冲到营中寻他,不是瞧见他端碗喝酒,就是发现他低头发呆,暗自心中一沉,不免为他神伤。反倒容楼一看见慕容冲进来便立刻换成笑颜逐开的模样,拉他一起喝酒、闲聊,话也多了起来。但是,关于之前他放走慕容垂被贬一事,二人均只字不提,默契得让人吃惊。
这日,慕容冲心急火燎地派人将容楼召来了中山王府。刚一见面,慕容冲便急切道:“秦国出兵了。”
容楼目光一凝,肃穆道:“他,来了没有?”
慕容冲自然明白容楼说的是慕容垂,摇了摇头:“来得是王猛、张蚝、邓羌和邓楚兄弟。”
容楼似乎松了口气。
慕容冲又道:“秦国说是要讨还之前我们承诺的虎牢关以西之地。”
容楼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慕容冲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所以才急着把你叫来。”他郑重道:“我马上就要去面见皇上,力荐你统兵驻守‘虎牢’。不过,”他微皱眉道:“我担心你为上次皇上要杀你的事耿耿于怀,不愿......”
容楼摇头打断他,道:“为凤凰,为大燕,我当仁不让。”说完笑了笑。
慕容冲感激地一把紧紧抱住他,稍后在容楼耳傍轻声道:“你有把握守多久?”
容楼的目光越过慕容冲的肩膀,眺向远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似是在用心思索。片刻后,容楼嘴角露出一丝不一察觉的笑意,道:“如果给我十万兵马,由我全权指挥,反攻也许力有不逮,要是单说守,守上多久都没问题!”
慕容冲的脸俯在容楼肩上,放心地笑了......
“不可!”
御书房里慕容暐的声音几近咆哮。慕容评立于一旁,一言不发,隔岸观火。
慕容冲急忙上前,道:“有何不可?!大局为重的道理皇上难道不懂?!”
慕容暐冷笑道:“什么时候论到你来教训我?别说容楼已被贬为军卒,连武将都称不上,纵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智,只要不尊圣旨、不敬皇权,我也一样不会重用他!你要我下旨,令他为三军统帅,驻守虎牢关?简直做梦!”
慕容冲硬压下心中怒气,解释道:“我大燕自恪叔逝后,能独当一面,纵观全局的将帅老的老,伤的伤,人才凋零。
前些日子,慕容垂又走了,但纠根寻底是谁造成的?是秦国暗中使了手段。慕容垂投秦后,秦国就派王猛举重兵而来。由此可见,苻坚的目的绝非他嘴里说的‘讨要领地’那么简单。他酝酿已久,招揽慕容垂就是要为此次发兵攻打我国清除障碍,铺平道路。我想,秦国这次定然是倾巢而出,预备灭掉我大燕!皇上难道没有看出来吗?
要排除异已也要看清形势,选对时机,目前国难当头,秦国举全国兵力来袭,若不能不拘一格重用人才,岂非自取灭亡?”
不待慕容暐开口,他又抢白道:“前次桓温来袭若非还有慕容垂和容楼,只怕这邺城也难保。可见,燕国只有他们二人堪举帅旗,统领三军。当日,我之所以赞同皇上除掉慕容垂,也是考虑到燕国还有容楼可担大任。”
“我倒不觉得秦国此番出兵是为了灭我们大燕。”慕容评在一边悠悠插上了一句。
慕容暐听言,忙道:“怎么讲?”
慕容评先冲慕容冲拱了拱手,笑了笑,才道:“两国之间相互出兵试探也是寻常事,大司马有些过虑了。何况来得不过是王猛,此子虽然名声远播,但凭借的主要是治国的政绩手段而已。战场之上,他又怎能与桓温相提并论?根本不足为惧!再说,燕国有我,有大司马你,还不足以应付吗?”
慕容冲真恨不能直接上去揭下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能让他自视如此之高。他努力耐下性子,道:“叔爷切不可小看了王猛。他虽以政绩闻名,但也是秦国三虎将之一,目前战场上的名气是不及桓温,但非是因为他的军事才能不如,只不过是桓温成名较他要早了数十年罢了。在我看来,桓温之前犯我大燕非为晋朝,是以尚有三心二意之隙;而此次王猛领军前来却是志在必得。”
而后又面向慕容暐,道:“皇上若让容楼驻守‘虎牢’,臣有信心他一定可使秦军无功而返。”
“诚如大司马所言,容楼的确胸藏韬略,只是心气太强,又自以为是,不懂隐忍,连圣旨都敢忤逆,皇上又凭什么信任他?如果重新启用他,只怕养虎为患。”慕容评摇摇头道。
慕容冲再压不住满腔怒气,吼道:“慕容评!若皇上要的不是能臣,只是一味顺应的奴才的话,那我大燕便离灭国不远了!”
慕容暐拍案而起,双目圆瞪,道:“住口!我现在还坐在这里,怎能容你满口胡言?”
慕容评倒是无所谓,笑道:“皇上息怒,大司马也是情急所至。”转而向慕容冲皱眉道:“我一直不明白,你和容楼虽有同门之谊,但也不至于因此几次三番为他得罪皇上,甚至愿意替他送命吧?”
慕容冲吼道:“我若不保下他的性命,大燕便无可用之帅!......”
慕容暐忍住怒气,几步行到慕容冲身边,道:“凤凰!你休要再多言!朕意已决,明日上朝便颁旨:拨上庸王慕容评兵甲三十万,统令三军,驻守虎牢关!”
慕容冲连连摇头,置若罔闻,只盯着这御书房里慕容暐身后的龙椅,心里长长得叹了一口气,暗道:‘可惜苻坚你来得太早,若能缓上几年,等我坐上那个位置,谁向谁发兵还未可知啊......’
慕容垂伫立山头,遥望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慕容令忙不迭地从山下赶了上来:“父亲,刚才听说燕国已派慕容评统领三军,驻守虎牢关。”慕容令沉声道。
“慕容评?”慕容垂转身向南眺望邺城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慕容令摇头叹道:“难道真是天要灭我大燕吗......”
慕容垂冷冷道:“不是天,是人!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大殿之上一派沉默,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见。
刚才还大发雷霆、咆哮不已的皇上慕容暐,此刻呆坐在龙椅上,目光中的恐惧已经难以掩饰。不久前,秦军王猛率邓羌、张蚝等大破慕容评的大军,斩杀燕国将士无数,狼狈只身逃回邺城。三十万大军,死得死,散得散,竟然已荡然无存。而秦军乘胜追击,已经在邺城外五十里处安营扎寨,兵力直指邺城而来!
此时的邺城,精锐士气尽失,城中只剩下一些老弱残兵,拿什么去抵挡秦国的虎狼之师?
‘难道我竟会作亡国之君吗?’这个念头不停地出现在慕容暐的脑子里,使他再也不能思考其他任何事,只剩下一片“嗡嗡”声,好像脑子里被人捅了马蜂窝一样。现在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应变的能力,只望着座下一个个低眉垂首、噤若寒蝉的满朝文武心乱如麻,一时再说不出话来。
慕容冲也是愁眉紧锁,他早预料到了慕容评绝对无法和王猛抗衡,只是做梦也没想到慕容评会败的这么快,这么惨,这么彻底。他原先还打着先弃后取的算盘,想着等慕容评前方战局不利之时,再保举容楼出马解决这次危机,这样一来,对容楼和他在军中、乃至朝上的势力都有绝大的好处。
只是他没算中的是--慕容评这一把,就输掉了燕国全部的底牌!
如此恶劣的局势下,他还能打出容楼这张牌吗?
如果不,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立刻逃回故都和龙,先避开秦国锋芒,整顿旗鼓后再作打算可算是一个选择。
慕容冲昨夜就为此事和容楼讨论了一整夜,得出的结论是:王猛的精骑已经兵临城下,如果逃跑,无论怎样,撤退的速度也比不上秦国的轻骑,毫无疑问是死路一条。

如今他们面临的是战是死,不战也是死,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的死局。
也许全体投降是另一个不错的选择,反正符坚是出了名的仁君,从来不杀降将降臣。但这又恰恰成了降低燕军士气的致命毒药。如果敌人以残暴著称,那么反而会激起将士拼死反抗之心。可是,敌人是位历来不杀降将降卒的仁君,所以对士兵而言,性命可保,怎肯拼死?对大臣们而言,投降了还可以继续自己的荣华富贵,有何不可?可是,对于皇上慕容暐来说,怎么能接受投降亡国的结局呢?
所以慕容暐第一个否决了。
慕容冲也不能接受投降之举!他有更远的打算。
他甚至盘算到了如果他一心主战,但结果失败,还是会获得军方将士的支持,即使在灭国之后,他在原燕**政人物中的声望也仍然会只增不减,如果再抓住机会以图复国......登上燕国最高位置的是不是就该论到他了呢?而主降的话,只怕他慕容冲就要从此告别这权力中心的角逐了。
主战!他唯一的一张牌就是容楼。
“臣保举一人,以抗敌军。”慕容冲移步上前道。
慕容暐毫无生气的眼光麻木的扫过慕容冲,道:“大司马请讲。”听口气,皇上似乎根本不相信还有什么能改变局势的东西了。
慕容冲道:“如今敌人大军压境,兵临城下。我们想撤退,却没有敌人的骑兵快;想守城,却苦于没兵没将,虽然看起来已是走投无路之局。但这只是表面。”说到这里,慕容冲停顿了下来。
慕容暐乃至满朝文武似乎都被这番话提起了一点兴趣。
慕容冲接着道:“我算了算,目前城中拼拼凑凑尚能凑出三、四万守兵,虽然比不上秦军的精锐,但是凭借邺城高大的城防,仍然拥有一定的防御力量。而我军的精锐骑兵虽然已被秦军击溃,但大多数只是被打散了,而并非战死沙场。他们看到我们还在和敌人战斗的话,定然会陆续地回到队伍中。随着这些战士的回归,军力应该会得到一定的补充。
但目前力量终究不如秦军,所以可能无法击退,但只要能够拖上一段时间,等到他们的粮草、士气或多或少出现一些问题的时候,我们再选择时机,退回到故都龙城,重新收拾旧部。那只要熬过开始最艰难的日子,未来的胜负还不一定。”
经过这短短的一番话,皇上似乎终于从慕容评溃败的打击中稍稍恢复了一点生气,慕容冲心中暗喜,接着道:“于此国家危难之际,我们应该唯才是用,臣举荐容楼统领全军,让他带罪立功,力保我邺城不失!”
慕容暐左右看了看,长叹一声,道:“准。”
......
次日,皇上慕容暐拜容楼为‘护国将军’统领燕军,保护邺城。
燕国高大、森严的武库门前,慕容冲、容楼一路行来俱默然不语。
“容楼!......凤凰”
抬头瞧见门口站着一脸肃然的慕容潆,两人稍有吃惊,对望一眼,心里都在想:‘她怎么会来这儿?’
“姐,这里是武库重地。你来这儿做什么?”慕容冲问道。
“我找容楼,听别人说他来了这里。”慕容潆淡淡道。
慕容冲瞧了眼容楼,容楼一脸懵懂,显是不知道慕容潆寻他有何事。
“你找他有事?”慕容冲问道。
慕容潆也不瞧他,只道:“我有话想单独和他说。”
慕容冲听她的语气有些不友好,心中颇不舒服,眉毛挑了挑,悠然道:“既如此,那我先行一步,你们聊。”举步便独自进了武库大门。转瞬又回过身来,道:“容楼,我在里面等你。”
容楼点头目送他消失在黑色的大门里。
“有事?”
“为什么每次你见我第一句总要这么问?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慕容潆冷声道,“你和他在一起总有话说,和我在一起就没话可讲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容楼被她这么一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我来这里是有重要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几天来我心里很乱,很慌,也很害怕......”慕容潆皱眉道。
“是因为秦国已经兵临城下,你怕邺城失守?”容楼道。
“不是,是担心你回不来。我是为你,你懂不懂?”慕容潆低头道:“我只想着你,至于秦国也好,邺城也罢,我还没来得及去想。”
“公主,你实在不必为我......”
“你以为我想?!我不想,我最想的便是彻底忘记你!......可是我不能,我做不到。”她扑进容楼怀中,“我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见你,想你,以为那样就能忘记你,可是,可是......”呜咽声起自容楼怀中响起,“我只恨不能自己就是‘凤凰’。”
容楼轻轻拍着她的背,心中也是一阵纠结。
“你为什么喜欢他?”慕容潆仰起沾满泪珠的小脸问道。
容楼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小时候救过他?也许是因为后来遇上他?......”
“小时候?......他那次溺水......?”慕容潆兀自恍然大悟道:“他说的另一只‘凤凰’难道就是你?”
容楼淡然笑了笑,有些无奈道:“我怎会是凤凰?大燕只能有一只‘凤凰’,那就是慕容冲。”
慕容潆目光迷离,一巴掌狠狠掴在容楼脸上。容楼左颊上顿时红了一片,目瞪口呆,道:“公主,你这是为何?!”
慕容潆情绪异常激动,摇头道:“为什么不干脆告诉我--是因为你只喜欢男人?!”
容楼不知所措,有些慌张道:“我不知道能不能喜欢女人,只知道第一个令我心动的人是他,第一个让我牵挂的人也是他。”
慕容潆的身体缓缓地瘫软下去,跪坐在地上,泪湿衣衫:“你应该那么说的。你知不知道,我这次来见你就是为了听你那么说,听你亲口说你只喜欢男人......那样,也许我就能死心了......就不用折磨自己。”
沉默良久。
容楼长叹一声,仰面道:“早知道我就那么说了。”
慕容潆抚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道:“若很久前你救下的是我,会不会喜欢的也是我?”
容楼摇了摇头,道:“我救的不是你,所以不知道。”
慕容潆惨然笑了笑,“实话有时候真伤人心。”
她顿了顿,又道:“现在我只想知道如果邺城真的保不住,你会不会为我伤心、流泪?”
容楼心头一震,道:“你为何说这些?国中早已商定此番我若不能力敌秦军,皇上和凤凰便会举城投降。以秦王早先的声名应该不至于随便残害城中性命。”
“性命?我没有担心过。苻坚不会为难降君、降臣,象凤凰一样的燕国臣子们应该还会封官赐地。”她大笑起来,却带着几分苦涩:“可是我呢?我一介女流,空有一副好皮囊,以后的日子只怕身不由己......”
她说的不错,似她这般美貌的女子们若不被送进秦王后宫,也会被秦国的权势高官刮分收纳。
容楼思索片刻,诚恳道:“你放心,真到了那一步,只要我有三尺剑在,就是舍了性命也定然会将你救出来。”
慕容潆瞪着容楼,道:“你说真的?”
“真的。”
......
容楼推门进入武库,见慕容冲原来一直站在门后等他,“她走了?”
容楼点点头:“走了。”
慕容冲淡淡笑了笑,不再提慕容潆的事,伸手拉起容楼的手,领他往武库深处去了。
一排排的武器架上寒光四射,金戈雪亮,可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俱全。
容楼站在这些武器架面前,两眼发光。他是尚武之人,见到如此多的兵器不禁心向往之。
“你自丢了‘定国枪’后,便没能寻到马上用的趁手的兵器。过几日要领军出城扎营,我不放心,想着还是带你来这,也好让你仔细挑选一样。”慕容冲站在他身后笑道。
容楼道:“还是你有心。”
武库中,容楼接连试了几只大刀长矛都觉得不是很满意,不是太轻就是太重。最重要的是,它们和定国枪比起来总是少了那么一股灵气。他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所以总不大看得上。
慕容冲不服气,道:“这武库之中无一不是世间的神兵宝器,我就不信找不出一件称你心的。”他正一边说一边在武库中来回走动着,容楼忽然咦了一声,道:“那是什么?”,好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即刻转过身来,向背面的一处角落走去。
慕容冲觉得很是奇怪,笑道:“怎么,发现了什么宝贝?难不成你**上长了眼睛,还能看见背后的东西?”同时也走了过去。
角落里,摆放着几件兵器,有长有短,似乎并不是很起眼。虽然因为有专人打扫,这里也是一尘不染,但从它们的光泽、体积来看,摆在这角落里的兵器和之前的相比实在是暗淡了许多,当然更不如近两丈的“定国枪”那样霸道威猛。
容楼探手去拿一只长约四尺的短钩。
作为马上的兵器来讲,四尺是非常短了。但钩一入手,容楼就惊呼了一声:“好重!”
他五指加力,把那短钩拿了起来,在手中挥舞了两下,啧啧称奇道:“不得了,这家伙至少有四十斤重,和定国枪差不多。”
这件兵器,说是钩不像钩,说是戈不像戈,说是戟不像戟,头上不似钩那样弯曲,而是象戟一样带着开刃的戟尖,可以穿刺破甲。侧面的小枝却又不像戟的形状,而是呈弯钩形向后弯曲,钩内开刃。这东西有点像钩连短枪,不过和钩连短枪比起来,那弯钩形的侧面小枝也太粗大了些。
容楼上下端详了一番这件怪兵器,眼睛眯了起来,吸了一口气,道:”好重的杀气!”
他余光又扫过刚才那角落,手上的短钩还没舍得放下,口中便又道:“这又是什么?”,探手又拿向一枝横放在地上的短枪。待拿枪入手,容楼又是惊呼出声,原来他知道刚才拿钩时出手轻了,这次见这支枪长约八尺,枪杆有鸭蛋粗细,心里估计不轻,手上便多用上了几分力气,却没想到这枪入手却是轻如无物,反而他用力过大,差点把自己掀翻了。
这支枪更加奇怪,不知是用什么打造的,虽然看起来颇为粗大,但是入手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重量,感觉枪身的弹性也不是很好,硬度相当高。它长约八尺,两头都是矛头,竟然是一枝非常罕见的双头矛!
容楼好像很是中意这支怪枪,便想把右手的短钩放下。但转头再看看短钩,似乎又有些舍不得了,喃喃道:“算了,正好我没用过双手兵器,干脆就用这一钩一矛好了。”
他仿佛孩童得了一心想得到的玩具一般欣喜不已,回头问慕容冲道:“凤凰,你知道这两个怪家伙叫什么名字吗?”
慕容冲一时脸色煞白,目光中神色极为奇怪,沉默片刻,才道:“这两个,一个叫钩戟,一个叫双刃矛......不过,你还是另选别的兵器吧。”
容楼听言,立刻反应了过来,全身剧震,脱口道:“啊,这是冉闵的兵器!”
再度审视手中的两件怪模怪样的兵刃,容楼心中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刚才他一进武库,就觉得怪怪的,心跳砰砰的,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好像要靠近自己追寻已久的什么东西一样。先试了几样兵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又突然感受到背后象有什么在召唤他一般,转头在角落中就拿到了这两件怪兵刃。一拿到手,心里面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就好像突然浮现出来一样,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仿佛一切冥冥中自有天定,这两样居然就是他儿时的偶像--悼武天王冉闵的兵刃!
他缓缓地把左手的双刃矛和右手的钩戟举到半空中,双目微闭。这一刻他的心是不是就能霎时间和那传说中的武神冉闵连为一体?
两件兵器,一直,一曲,一轻,一重,一长,一短。完全不同性质的两件武器当年在冉闵的手中施展开来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马蹄声,弓弦声,战鼓声,怒吼声,惨呼声,容楼好像已经身处战场之中,全身忍不住热血沸腾。
此刻,在慕容冲看来,容楼的身上突然迸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锐气,像杀气,但又不是杀气。容楼身上并没有发光,却令他难以直视。一时间只呆立一旁。
容楼长舒了一口气,松开双臂,正待放下钩戟和双刃矛,另寻趁手的兵器。慕容冲却忽然阻止他道:“不必了,你就用它们吧,只盼它们能为你,为我,也为大燕带来最后的希望。”
......
离容楼领军出城的日子越近,慕容冲的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好象对这一役的把握也随着日子的逼近而变得越来越小了一样。他很想和容楼再聊上一聊,也许那样他的心就不会慌乱了。但这几日,他和容楼各自都有很多战前的准备工作要做,是以分别呆在自己的地界,忙碌不已,根本没有机会相见。
终于,明天就是容楼领军出城安营扎寨的日子。
‘他明日就要走了。’慕容冲心道,‘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他瞧了眼窗外已经探出头来的月亮和零零散散亮起来的星星,却还是一边吩咐家仆备马,一边匆匆向中山王府的大门而去。
慕容冲推开大门,刚迈过门槛,却见门外早站着一人,一袭黑袍几乎要隐入渐沉的暮色中,月色裹着他高大但不失修长的身影。
“容楼?!”慕容冲讶然道:“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阵了。想见你一面。”容楼道。
“我正要去找你。既来了,怎么不进去找我?”说着,慕容冲就拉了他进府。
容楼只笑了笑,并未作答。
两人携手进了慕容冲的房间。
“刚才还没答我,为什么站在门口?”慕容冲关上房门道。
“想见却也犹豫要不要进来见你。必竟大战前昔,无论我还是你都怕乱了心神。”容楼喏喏道。
慕容冲道:“我不见你才是心神越来越乱。此役对秦你有几层胜算?能守多久?”
容楼摇了摇头,“以现在的状况,我心里也没底。”转念又坚定道:“只不过无论有没有底都要全力以赴!”
慕容冲缓步上前,双手捧住他的脸,道:“我心底真正担心的是你的安危......”
他的脸距他的脸很近,他的眼睛可以看见他的眼睛里的自己。
“石头,你笑给我看。看见你笑我就能安心不少。”慕容冲轻声道。
容楼听言笑了,露出平时少见的一对酒涡,“我来这里就是想看看你安心的样子,因为你若安心了,我便安心了。可是,到了府门前又怕万一见到你心慌意乱,因为你若是心慌意乱了,我便也会心慌意乱,那样对战局不利,所以一时踌躇,不知该不该进来找你。”
慕容冲也笑了,道:“我现在已经安心了,你呢?”
容楼轻轻搂住他的腰,脸上的酒涡越陷越深,道:“你说呢?”
......
这一夜,两人缠绵沉重的喘息在空气中如火花飞溅般荡漾开去。
清晨,慕容冲将容楼送至府门口。
容楼笑着回头正准备和他话别离去,他却伸手将“凤凰石”塞到了容楼的手中。
“这......?”
“这是你的幸运石,我希望它在最重要的时候能够守护你。此役无论胜败,我要你活着回来见我!”
......
城寂寂,山河远,背水一役终难决。风潇潇,易水寒,只盼凯歌朝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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