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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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容楼留了两万人马给慕容冲守城,自己则挑选了一万精兵在距邺城约四、五里处安营扎寨,与邺城呈犄角之势,相互呼应。
本来皇上慕容暐、大司马慕容冲都是想集中全部兵力,死守邺城,确保不失。但容楼指出鲜卑将士素来以骑兵为主,擅长冲锋、野战,固守城池并非他们的强项。眼下秦国强兵当前,想要保住邺城不失,一味死守是绝对不行的,最有效的方法莫过于由他独自率部分人马在城外立寨,这么一来,城内、城外便可以互相照应。秦国派出的兵再多,将再广,也不可能铺开五里之远。敌人攻城,则寨中出兵抄敌人后路;敌人拔寨,则城中举兵抄敌后路,让敌人疲于两面防守,这样才是上策。慕容冲虽然担心,但也知道容楼说得一针见血、极有道理,所以也只得如此了。
秦军的前锋在邺城五十里外扎营,领军的正是素以骁勇著称的邓羌、邓楚两兄弟。
邓羌率兵追击而至,本来以为已经溃不成军的燕军定要龟缩在城中死守,却没想到燕国居然还敢分兵于城外扎寨,不免吃了一惊。亲自出营观察了形势之后,也觉得并不好对付,于是一面派出飞骑报大将军王猛,一面按兵不动,不愿轻易开战。
一连僵持了数日,看到秦军雷声大,雨点小,邺城中的官兵民众本来的畏惧之心渐去,胆气比初时倒也长了几分。容楼却是不敢怠慢,整顿队伍,每日都往邺城里派去传送消息的士兵,提醒慕容冲战斗一触即发,随时随地就会打响,切不可有丝毫大意。
当然容楼这是关心则乱,必竟以慕容冲的才智、眼光,又怎会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慕容冲每日里必令城头士兵仔细观察敌情,绝无丝毫懈怠。
这一日,慕容冲刚刚用过早饭,隐隐听见远处传来战鼓之声,正惊疑不定,已有小校急速来报,说城外尘土满天,旌旗招展,战鼓齐鸣,秦军已经和城外容将军的队伍交上手了。
慕容冲眼皮跳了一下,心道:‘终于还是发动了。’急忙向城头赶去。
城头上众将士早已齐至,个个盔明甲亮。当先的贺兰琪老将军须发皆白,却仍是精神矍铄。他的儿子,也曾是红袍会中一员的贺兰锋立于他身旁。随后的一人身材高大、头发呈淡金色几乎发白,正是伊威将军,而他的儿子,力大无穷的伊方卓因为已经随容楼出城迎敌,所以不在他身旁。他身旁的一位年经将领却正是新升为武卫将军的庄千棠。
慕容冲大步跨上城头,尚未立定脚跟便沉声问道:“战况如何?”
城头塔楼高处负责观望的士兵答道:“尘土遮天,激战呈胶着状态,我们的帅旗仍在。但是看起来,敌方的战旗已经接近我方的帅旗位置了。”
贺兰琪老将军惊道:“我们是不是需要立即出兵阻击敌军后路,以解容将军之急?”
慕容冲向贺兰将军摆摆手,接着问道:“有没有看到黄烟升起?”
“没有。”士兵回答得斩钉截铁。
“见到黄烟再报。”慕容冲果断道。
原来容楼和慕容冲早已约定好,见到黄烟扬起就是出兵抄敌后路的最好时机到了。此刻既然黄烟未起,自然是容楼认为一来敌人还没有全线压上,未到抄敌后路的时候,二来燕军战斗还算富裕,并不急需救兵。
不过,话虽如此,对于从来只是纸上谈兵,实际上从来没有指挥过战斗的慕容冲而言,此刻虽然表面冷静,心中却难免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别说是初次指挥战斗的慕容冲,就算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的贺兰将军、伊威将军,又何尝不是如此?
此刻城头的诸将帅们个个如立针毡,皱眉搓手,每一秒钟都如一个世纪般的漫长难熬。
猛然听到瞭望的士兵大呼道:“黄烟起了,黄烟起了!”
所有将士精神一凛,知道战斗的时刻到了。
贺兰老将军率先向前一步道:“大司马,老将愿往杀敌!”慕容冲心里略微一犹豫,他本来有些担心贺兰将军年岁太高,怕有个闪失,想请伊威将军和庄千棠出阵。只是此刻立即回绝他又怕会拨了贺兰将军的面子,也压了已方的气势。时间紧迫,也容不得他细想,慕容冲决然道:“好,贺兰将军、庄将军,你二人率三千突骑兵急速抄敌军后路,杀他们个首尾不能相救,不容有失!”
贺兰锋显是有些不放心老父,也请命道:“末将愿与父亲一起,冲锋杀敌。”
“准!”慕容冲挥手表示同意。
沉重的绞盘转动着,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铁链钢锁包裹着巨大的圆木构成的吊桥被放下,发出闷雷般的响声,地皮也随之微微震颤。随着贺兰老将军一声呼喝,早已整装待发的燕国战士们齐齐策马扬鞭,如出闸猛虎,直扑向敌军。
放出黄烟讯号之后,容楼指挥着人马退守到营寨前的第一圈壕沟处,躲在鹿角筑成的屏障后,全力防守。看见了胜机而大为振奋的秦军将士冒着燕军的丛丛箭雨强攻不止。虽然此时的伤亡最为惨重,但他们知道一旦越过壕沟,拔掉鹿角,就可以一战而催之,是以奋起冲杀,绝不甘心就此罢手。
容楼的面上带着淡淡的冷笑,只是被那凤凰形状的面甲遮挡住,别人无法看得清楚。他镇定自若,稳若泰山,一边指挥着将士,一边吩咐身边皱眉的伊方卓道:“此刻不用担心。稍后一旦瞧见敌军后方骚乱,必然是城中出兵抄了他们的尾部,到那时乘他们军心不稳,我们一鼓作气杀出去!”
邓羌、邓楚指挥着秦军猛攻不下,正在焦急中,忽听有人来报:后方出现了一彪燕军,为首一个白胡子老将军勇猛无比,眼看根本抵挡不住,已经呈溃败之势。
秦军后卫营的战斗力本来就不及前锋营,邓楚只得带走部分人马,赶紧先去稳住后方。
容楼一直关注着秦军后方,此刻见那里尘烟扬起,一片混乱,心知时机已到,挥舞钩戟大喝道:“敌军后方已乱,定是我们的援军到了,正是杀敌一个首尾两难的时候。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保家卫国,拼死疆场,今日是也!”双腿一夹座下乌椎,左手双刃矛,右手钩戟,挥舞而出,领头向秦军杀去。伊方卓仗着天生神力,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陌刀,舞得如风车一般,紧随容楼身后。敌将一旦碰上他们,则人马俱裂,身首异处。

这二人威风凛凛,实在是勇不可当!
霎时间,原本藏于鹿角壕沟后的燕军如潮水般地冲出,声势极为惊人。而秦军久攻不下,本已有些疲惫,再加上邓楚又带走了部分将士,此刻便有些抵挡不住了。
秦军后方,贺兰老将军的人马已经冲入秦军阵中。老将军是威风不减当年,庄千棠更有万夫不挡之勇,秦军后方的辅助兵卒们根本无力抵御,被杀的四分五裂,哭爹喊娘。
初上战场的贺兰锋接连砍翻了几名秦兵,心里正自痛快,猛听一人大喝道:“好小子,吃我一斧!”贺兰锋闻声扭头看时,只见一将拍马赶至。那人身材魁梧雄壮,手持一枝长柄战斧。那斧头比平常能见到的尺寸要大上一号,正向自己当头劈下!
来人正是邓羌的胞弟,人称“巨灵神”的邓楚。
邓楚的哥哥邓羌名列秦国三虎将之一,勇冠三军。但若单论武艺,却尚不及其弟邓楚。邓羌用的是长枪,邓楚用的是战斧。秦军中素有戏言:“宁中一枪,莫遇邓羌。宁吃三斧,不碰邓楚。”邓楚的厉害可见一斑。
贺兰锋却并不不知道,手中的三尖两刃刀一翻,便准备来拨邓楚的长柄战斧。还好他这时多了一个心眼,看到来将高大威猛,马快斧沉,害怕硬架不住,就采用了翻刀拨挡的战法。也幸亏他多了一个心眼,这才保了自己一命。
刀斧相交,贺兰锋只觉手腕一麻,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尚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就已经脱手飞出。邓楚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长柄斧猛一压,再度照着贺兰锋当头落下。
眼见贺兰锋只一个照面就要血溅沙场!
“当”的一声,另一支三尖两刃刀横空杀到,堪堪挡住了邓楚的长柄战斧,原来是贺兰琪老将军眼见爱子危急,及时赶到,在邓楚的斧刃下救下了贺兰锋。
贺兰锋本因担心老父的安危,才请命一并出战,却没想到真到了战场上,反倒是父亲出手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不免脸上一热。
贺兰琪头也不回,道:“这里有我,你先退开!”语气威严而坚决,根本容不得儿子有丝毫反对。
邓楚见贺兰琪须发皆白,居然能接住自己刚才全力的一斧,也暗暗称奇,口中喝道:“就是你这个老匹夫骚扰我军后方,必饶你不得!”言毕挥斧便上。二人斧来刀去,战成一团。
贺兰锋拔出佩剑,杀退身边的秦兵,纵马捡回了自己的兵器。
他再次回首,瞧见邓楚和贺兰琪才战了短短几个回合,便已分出了高下。其实,贺兰琪就是壮年之时也抵不上邓楚的勇猛,更何况如今年事已高?
趁着一次双马交错之际,邓楚借着腰力回身一斧,正劈中老将军后腰处。老将军摔落马下,伤口处的血如喷泉般溅起老高,惨烈之处,真是无法用笔墨来形容。
贺兰琪战死!
贺兰锋目睹惨剧在眼前发生,似乎一下被惊呆了,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只呆立在当场。倒是旁边一个士兵哭喊起来:“老将军,老将军,死--阵亡了!”
这样的噩耗比瘟疫的传播还要快上几百倍!燕军之中,一片惊呼。
邓楚得意的狂笑一声,高举手中的长斧,纵声长啸。而随他一同回来后方协防的部将都意识到了燕军主将被杀,附近的秦军将士们也一起向这里涌了过来。
刚刚回过神来的贺兰锋悲愤至极,胸中一口气直似要爆炸开来一般,口中发出不似人类的嘶吼,凭借着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量,挥舞着三尖两刃刀直冲向邓楚。邓楚却是满脸狞笑,竟然并不后退避其锋缨,反而挺立如山,长斧提在胸前,静等他冲上来。
邓楚身经百战,深知象贺兰锋这样的新手在这种狂乱的时候虽然勇气、力量会大增,但同时自身的招式也相应破绽百出,若是后退,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倒不如趁他心神狂乱之际,寻隙一招制敌。
庄千棠赶过来的时候,贺兰老将军已经血洒沙场,而贺兰锋正疯狂地挥舞着兵器要冲上前和邓楚拼命。庄千棠洞悉二人实力相距太大,心知不妙,料贺兰锋只要一上去就必死无疑。值此危急时刻,也是贺兰琪老将军的血激起了他的拼死之心,他决不能让这父子二人同时战死沙场!
庄千棠怒喝一声:“开路!”,双足用力,向上轻跃而起,整个人半蹲在马鞍之上。他身边的几个亲兵奋力为他在人丛中杀开一条通道。他座下的战马虽然猛冲向邓楚,但由于距离不近,眼看就要援手不及。
庄千棠十分冷静,双足用力点鞍,身体弃马跃起,一时间凌空飞出,掌中青龙戟刀直取邓楚面门,凌厉至极!
眼看若是杀了贺兰锋便难免要被袭到面前的戟刀所伤,搭上自己一条性命,邓楚如何甘愿?当下一拨马头,人马一起斜着让开,手中长斧向后一挥,迫得庄千棠和贺兰锋无法逼近。而后再拨回马头,三人恶战一处。
庄千棠失去了战马,但步伐灵活,掌中青龙戟刀的变化精妙难防;而贺兰锋此刻宛如狂战士,虽然手中三尖两刃刀进退间已不成招式,但是刀刀俱以命相博。斗不上片刻,邓楚因为刚刚斩杀了燕军大将,已泻了一口气,斗志难免有些不足,现在以一敌二,倒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但庄千棠、贺兰锋二人虽然联手,一时也斗他不倒。
猛然秦军前方锣声急响,原来邓楚走后,邓羌独力难支,渐渐挡不住容楼的攻势,于是下令鸣金收兵了。
邓楚斩杀了燕军大将贺兰琪,也算心满意足,当下无心恋战,挥起一斧逼退面前二人,掉转马头飞驰而撤。贺兰锋还想追赶,早被庄千棠一把拖住,也率兵回城复命。
贺兰老将军的尸身前,众将士哭声一片。贺兰锋开始时满脸仇恨,一言不发,到了后来,渐渐动情,大好男儿竟嚎啕大哭起来。
慕容冲满脸阴沉,默然不语,似乎有几分伤感和落寞。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一仗才只是刚刚交锋,虽然目前暂时打退了敌人,可是己方已然折了一员大将。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已。而燕国,还能经得起这样消耗多久呢?
良久,慕容冲望着面前老将军的尸体,牙根里迸出了一句话:“血债,是终究要用血来偿还的。明日再战,我也会披挂上阵,必以邓贼之首,来祭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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